“今日,陛下为招妓一事,罚中山郡王世子入定北军营历练三年,人尽皆知。何奇在衙门坚称是他自己想报复云枝,恨云枝不肯陪客,导致中山郡王世子受辱,连累他主子,让他也在主子面前大丢颜面。” “他的主子何日进是富商之子,这些日子一直在讨好中山郡王世子。你去文园看巾帼书院选拔时,他曾陪着中山郡王世子一起去文园找长乐县主。” “那信封呢?”薛玉润连忙问道。她拿不准,何奇是真的没让阿平去偷信封,还是那只是他强词夺理。 “二月十八那日,云枝拒绝何奇之后,阿平私下对何奇表达了对云枝的不满,说她假清高。何奇称,正是因此,他想报复时,才找上了阿平。信封是阿平主动给他的,不过,只有信封,里面没有信。” “但是阿平说,这一切都是何奇指使的。”薛玉润回忆在熙春楼上听到的话。 薛彦扬点了点头:“阿平在衙门里也咬死了这个说法。但何奇说,他没有给阿平一百两。他只给了阿平十两,答应事成之后,再给他十两。” “何奇这个数字听着更像真的。一百两不是小数目,报复云枝,也不至于要花这么多钱吧。”薛玉润回想了一下乡老们的话:“可如果何奇所言为真,阿平的一百两哪儿来的?” “除非……何奇或者他的主子何日进,或者其他人,别有所图。可他们图云枝什么呢?”薛玉润若有所思地道:“说起来,其实云枝也很奇怪。她哥哥是贡士,她居然是戏子,而且出事不肯报官,这未免也太不合常理了。” 虽然如今戏子的地位稍有提升,不至于被称为“贱民”,但也到底也是“下九流”。云远辙不该想方设法不让云枝唱戏吗? “而且,恐怕街坊邻居先前也不知道云枝是云音班的戏子,否则,风言风语早就会传到我们耳中了。”薛玉润强调道:“赵哥哥先前也一定不知道云公子的妹妹是云枝,否则滢滢早就告诉我了。” “他们不是亲兄妹,云枝打小就进了戏班,是乐户。”薛彦扬点了点头:“云母早年眼瞎,需要常年用药,全靠云远辙抄书和云枝在戏班补贴家用。云枝必须要唱戏才能撑得起云远辙科举的费用。” “云枝称,她有幸能被云母被当做女儿养大,掩藏身份,是不希望影响到云远辙。隐藏性别,是担心听众不乐意他们追捧的小生是一个女子。” 薛玉润听完,轻叹了一声:“可现在,被何奇嚷了出来,所有人都知道了。虽然赵哥哥不提,但想必云公子的处境也不会好。殿试在即,但愿云公子能放平心态。” “云公子在会试中是第二名,何日进在会试中是第三名。”薛彦扬道。 薛玉润一震:“难道,何奇借着‘报复’的名义,真正的目的,是何日进想把云公子拉下水?所以,他们查到云枝的住所,当着街坊邻居的面将此事嚷嚷出来,逼虎头请班主相救,佐证此事。再逼人去向云公子报信,借此让学子中也人尽皆知。” “这是不是太迂回了点?”薛玉润咋舌道。 “如果,何奇和何日进,都是旁人的棋子。这一层两层的目的,不过都是障眼法。幕后之人剑指之处,是殿试本身、是陛下和中山王府的关系呢?”薛彦扬看着薛玉润,神色冷凝地问道。 “即将参加殿试的莘莘学子,无畏地对抗狎妓、强迫民女的中山郡王世子的走狗。”薛彦扬的眸中有些冷意:“汤圆儿,若当真出了此事,陛下首次亲自主持的殿试会如何?陛下与中山王的关系如何?” 薛玉润倒吸了一口冷气。 这可不仅仅是让都城学子寒心这么简单的事,也不是把中山郡王世子送到定北军营就能了结的。 楚正则必然会骑虎难下。 如今,事情安然无恙地了结,楚正则也趁机直接增添了护卫,幕后之人必定忌惮万分,殿试多半无忧了。 可薛玉润一想到楚正则可能会面临的巨大困境,依然忍不住急道:“陛下一定提前想好了应对之法吧?” 薛彦扬点了点头:“自然。” 薛玉润:“……” 薛玉润回过神来,恼道:“大哥哥,那你还吓我!” 说得那么严肃,弄得她以为,自己先前在熙春楼,一旦稍有不慎,就会让楚正则身处两难之地。 薛彦扬看她一眼,沉声道:“否则,你怎么记得你今日身处在怎样的旋涡中?” 薛彦扬语重心长地道:“汤圆儿,虽然你今日处置极为得当,比我们所设想的解决方案都要好。但你是我唯一的妹妹,无论什么时候,你都要先考虑自己的安危,明白吗?” “明白的。”薛玉润收起了恼意,认真地道:“大哥哥,你别担心,我带了好多护卫呢,我不会以身犯险的。” “你最好别。”薛彦扬叹了口气:“陛下已经让我在北衙禁军训练女禁军了。” 薛玉润红着脸,轻咳了一声:“……倒、倒也不必。” * 话虽如此,是夜,薛玉润把自己埋在枕头里,悄悄地露出了灿烂的笑容。 在繁忙的朝务之外,殿试在即,贡士们还出了这样的事,楚正则一定忙得热火朝天。 可尽管如此,他依然密切地关心着她。 薛玉润轻轻地将手指放在自己的唇上。 一时觉得被楚正则吻过的指尖也麻,被楚正则吻过的唇瓣也酥。 心尖像被羽毛轻轻地拂过,痒痒的。 薛玉润呜咽一声,埋在枕头中央,然后把自己的软枕折起来,盖住了自己的脑袋。 若是能日日相见就好了。 这样,哪怕他依旧政务繁忙,她也不用通过二哥哥,才能见到他;不用通过大哥哥,才能知道他的爱护。 入我相思门,知我相思苦。 从前懵懂无知的诗句,如今就仿佛是刻在心底一般。 薛玉润深吸了好几口气,赤足走下拔步床,悄然从箱笼里拿出了两条朱红色的缎带。 它们交织在一起,被编成了一串同心结。 其中一条,是当初登高宴上,他们分队时所用。另一条,是她后来悄悄地去普济寺求来的,用以挂在相思树上的红绸缎。 她的指尖缠绕着这一条同心结。 登高宴上表明心悸,相思树下初次深吻,仿佛都历历在目。 薛玉润轻轻地将一旁的铜镜扣在桌案上,好杜绝借着皎洁的月色窥伺到自己红扑扑的脸。然后,她将这条同心结系在自己的手腕上,手放在心口,安心入睡。 隔得远还是有点好处的,比如,楚正则此时就一定不知道她想做什么“惊世骇俗”的事。 ——是时候绣个荷包来放这条同心结了。 薛玉润决定,捱几日不见楚正则,到时候,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 然而,荷包还没绣完呢,楚正则的信先到了。 其上,只有短短的一句话。 “汤圆儿,你还不来问朕讨要夸赏吗?”
第73章 薛玉润看着手上薄薄的碧云春树笺, 努力地抿着唇,试图压下上扬的唇角。 然而,她的笑意依然从眸中洋溢而出, 惹得刚踏进房门的珑缠脚步一滞, 轻声提醒道:“姑娘,婢子们已经收拾停当。您用过午膳, 就可以出发了。” 薛玉润收到信时, 正在收拾东西, 准备去赵家接赵滢。 赵滢今年的生辰就在殿试前一天,但她哥哥赵渤要殿试,为了不打扰赵渤, 赵家人说话都细声细气的,更不敢大办赵滢的生辰。 更何况, 越临近殿试, 赵夫人越是紧张得坐立难安, 也无心举办宴会, 弄得赵滢也十分焦虑难安。 薛家和顾家今年都没有人科举, 薛澄文今年不下场,薛玉润不想让赵滢的生辰草草而过, 早就跟顾如瑛约好了,提前陪赵滢去庄子上小住两日, 等到她生辰那日再送她回赵家,顺便预祝赵渤金榜题名。 但这样一来, 楚正则这些日子忙着准备殿试无法出宫,她要去问楚正则“讨要夸赏”, 就得等到开榜后了。 薛玉润将碧云春树笺上短短的一句话翻来覆去地看了好几遍, 最后幽幽地叹了口气, 谨慎而纠结地问道:“珑缠,如果我晚一天去别庄……” 她顿了顿,将往芝麻身上扑的西瓜捞了起来,抱在膝头,道:“我觉得滢滢会哭的,你觉得呢?” 珑缠:“……婢子也这么觉得。” 薛玉润“嗷”了一声,用力地揉乱了西瓜的毛:“那我不用午膳了!” 她毅然决然地把一脸茫然的西瓜放回芝麻身边:“走吧!” 珑缠跟西瓜一样茫然:“您要去哪儿?” 薛玉润头也不回地道:“入宫!” * 勤政殿内,楚正则正在与中山王用膳,同时促膝长谈:“叔祖,何奇之事,朕已密令京兆尹在暗中详查。御史已经闻风上奏,但庆幸未酿成大祸,叔祖不必忧心。” “朕当然相信世子不会如此不顾大局,但届时学子冲动,对世子而言,无疑是雪上加霜,更会把您和整个皇家架在火上烤。”楚正则将何奇一事中与中山郡王世子相关的信息,透露给了中山王。 “其心可诛!”中山王气得手都在发抖:“其心可诛!” 如果真的酿成大祸,中山王府必须严惩中山郡王世子,说不定要褫夺爵位。否则不仅要与学子交恶,还会与朝中清流为敌。 可如果中山王府不严惩,由皇上下令,那皇上无论是包庇还是惩罚,势必与中山王府生出极大的嫌隙。 长此以往,恐怕整个中山王府都要毁于一旦。 楚正则眉头紧锁,道:“您辅佐朕登基以来,一心为国,就连素来严苛的蒋御史大夫,也一直对您赞不绝口。朕实在想不出您会与何人结仇。” “何奇之事让朕实在忧心。京兆尹一时半会儿查不出结果来,朕担心恶人仍然在您身边如影随形。”楚正则神色肃穆地道。 “望您仔细盘查世子回都城以后往来的人,恐怕包藏祸心之人,早已潜伏其中。”楚正则紧抿着唇,道:“就怕连招妓之事,也是有心人的陷害。” 中山王攥紧了手边的茶杯:“陛下,请您让薛千户务必在殿试前护送兴哥儿离京。” 他急声道:“越快越好,越快越好!” “叔祖放心。”楚正则肃然应道:“朕这就传令薛千户,命他明日一早即秘密护送世子离京。” 楚正则顿了顿,缓声问道:“叔祖若是仍不放心,盘查之事,朕可命北衙禁军调集精锐,全权由叔祖指挥,助叔祖一臂之力。” 中山王攥着茶杯的手一僵。 他看着眼前的少年。 少年端正平和地直视着他,眸中翻涌着关切的光芒。 中山王张了张嘴,可一时没能说出任何一个字来。 他从未像此时此刻这样清晰明白地认识到,眼前的少年,不仅仅是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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