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顺子见莫雪笙踌躇思考,忙站起来,拽着她的衣袖往李炎那赶:“姑娘,求您了,看看咱们主子爷罢——” 莫雪笙虽心里别扭,却没与李炎闹翻,听他出了事也还是紧张,无奈道:“你松开,我就去。” 小顺子唯唯诺诺地松了手,半偏着身子在前头引路。 莫雪笙遥遥便瞧见树下半躺了个高瘦的人,穿着内侍的衣裳,浑身脏兮兮的,她悄悄走近,恰好瞧见他倾覆的浓长眼睫,无力地垂下,仿佛受了委屈的孩子。 她就在他眼前站着,他也似个木头人,一动也不动,也不太抬眼看她。 莫雪笙咳了两下,才见他慢悠悠地抬起了头。 他脸上糊着灰尘与血渍,五官都模糊了,只剩下一双狭长的眼分明,却也灰蒙蒙的,显得脆弱又可怜。 眼神对视的一瞬间,他拧着眉,仿佛不可置信,却在转瞬之后爆出显然的光亮,一把牵住她垂落的手,踉踉跄跄地站了起来,毫不犹疑地扑进她怀里。 “小寒,我不是在做梦吧。” 李炎身量较她还高出半个头,此刻却窝在她颈侧,万分依恋,浑似个小孩的模样,也不管自己浑身脏兮兮。 莫雪笙见他风一吹就要倒,也不敢推他,只安抚地拍了拍他的头,冷静道:“你先松开我。” 李炎只怕一松手,莫雪笙又跑得没影,她的骑术可比他好多了!那是自己竭尽全力也追不上的,执拗地环着她的腰,越箍越紧:“才不要!” 莫雪笙“啧”了声,他真是难搞。 受着伤这气劲儿胡乱使的。 “你还不松,我便将你敲晕了,你想想,能追上我不?” 李炎委屈死了,敢怒不敢言,只能听话地松了手,却还拽着她的衣摆,但被她一通吓唬,一股气憋在心口,漂亮的眼十分幽怨,又抑制不住地呕了一口血。 “哎——” 莫雪笙也慌了,坠马这事可大可小的,兵营里不鲜见坠马后皮肉都好好的,脏腑乃至脑颅破裂,最终不治身亡的案例。 他又一直很弱......还一直吐血...... 她越想越怕,终于缓了口气,柔声道:“你,你别动了,乖一点,我陪你回去治病。” 李炎当即又歪在莫雪笙身上,捂着头:“小寒,我,我头疼,肚子也疼。”
第96章 李炎废了一匹马,回程时自然只能与旁人共乘,莫雪笙本来打算叫小顺子好生照顾他家主子,李炎却黏黏糊糊非抱着她不撒手,最后没了办法,才与他共一匹马回城。 生怕莫雪笙反悔,李炎还装作病恹恹的虚弱模样,莫雪笙手上遏着缰绳,腰背还被人紧紧缠着,她一时呼吸有些艰难,嘀咕了声:“挺有力气,也不像有事。” 李炎才赶忙卸了几分力。 因觉得李炎有内伤,莫雪笙并不敢加速,一路慢慢悠悠,生怕颠着了他,所以二人回到皇城时,毫无疑问地过了巳时。 新帝原本要主持大行皇帝的法会的。 出宫时,宋星然特地嘱咐小顺子要注意时间,如今听见震天的闹响,小顺子脸都耷拉下,着急道:“陛下,误了时辰了。” 李炎挨着莫雪笙,一副虚弱得走路都难的模样,表情却很怡然自得,无所谓道:“信国公自会寻借口搪塞,没什么要紧的。” 莫雪笙是第一回 进到帝王寝宫,还有些不适应,将他扶上了龙床,便寻思着该走了:“你请太医来看罢,我该走了。” 李炎漂亮的眉头又拧起,拽着她的手,脆弱且无辜:“为什么非要走?” 小顺子猫着腰,轻着脚步出了寝殿,顺手关上了门。 莫雪笙撇开头,觉得他的视线太灼热,难以回应,沉默了。 李炎见她抿着唇,一脸倔强,心里也堵得慌,捏着她的手腕用力一拽。 莫雪笙没有防备,回过神来已被他箍在怀中,他直勾勾的眼神无处闪避,带着血气的吐息四周萦绕。 他狭长的眼眸低垂,睫羽苏苏的模样十分委屈,口气也如是:“小寒,我做错了什么,你得同我说。” “我不是什么好人,虚伪假面,不择手段,但从未欺骗过你。” “求娶你,我是真心实意,不为了博父皇的喜欢,只为了满足......我的一己私欲。” 莫雪笙被他搂着,其实很沉溺于与他拥抱的触感,长长地叹了口气。 他是皇帝阿,皇帝总要三宫六院的。 那时,她并不介意的,所以窥见他野心,也愿意配合他在老皇帝眼前做戏。 可那日,她提着益州送来的酒去寻他共饮时,却发现秦王府中多了个美丽娇娆的女子。 小顺子说,那时吏部尚书送与殿下的,因不好推拒,便也在府里养着,日后再寻时间打发。 这说法没有一点问题,有问题的是她,日后这种事情不会少,她竟完全不能接受,只觉得心中横亘着一把刺刀,想一下,便割一下。 何况她真能做个端庄的皇后么? 莫雪笙一面贪恋与他的拥抱,一面又劝自己断情绝爱,十分纠结难过,对上他亮晶晶的眼,竟有种想哭的念头,只能闭上眼不去看。 李炎始终听不见她说一声好,心里早慌了,见她眼神闪避,只能用手掌包住她的面颊,逼迫她与他额头交抵,如此,才说:“小寒,我知道,我知道你不喜受到束缚,不喜欢繁文缛节,不喜欢繁复累赘的衣裳,知道你心有抱负,你若嫁给我,我必不会拘束你,你愿意披甲上阵也好,愿意穿着男装行走也好,甚至取我的朱笔批折子也很好。” 莫雪笙忙去捂他的嘴:“你可知道你在说什么?历朝历代,从来便不让后宫干政的,我也不是要——” 她话没说完,李炎低头在她掌心亲了又亲,扰得她也说不出话,无奈道:“你做什么?” 李炎温柔笑笑:“我认真的,我知你是个文物双全的奇女子,不是耽于闺阁的笼中雀,你心中有抱负,我隐忍二十多年才做了皇帝,大约是为了遇见你时,能叫你顺心遂意,无所顾忌地做任何旁人觉得惊世骇俗的东西。” 他眸光中闪烁的全是真挚,抵在她唇边,低声喃道:“至于什么,三宫六院,我也不会有,小寒,我这辈子有你就够了。” 莫雪笙目光荡了下,躲开他胶着的凝视,微微面热:“你,你知道你在说什么么?” 李炎见莫雪笙神情松动,终于松了口气,抓着她的手,在她耳边道:“你随我来。” 莫雪笙被他牵去书桌前,见他认真地端坐,一字一句将方才的话写在纸上,末尾添了一句:若有违背,李炎逊位,且传于二人子嗣。 莫雪笙蹙着眉,心中感动自不言说,却总觉得他的行为很疯癫,哪有这样的皇帝? 但见他唇角始终带着满足的笑,将自己手指咬破,在圣旨上画了押,又按了玺印,才抓起圣旨,仿佛炫耀一般冲她摇了摇手,高兴得露出六颗雪白的牙齿,乍一眼看还有些憨傻之气,莫雪笙眼角一酸,落下泪来。 李炎凑上去,将她眼泪一点点吮掉,抓着她的手将新拟的圣旨塞入她手,温柔款款:“小寒,不走了好不好?” 他都做到这个地步,她还有什么不愿意的。 莫雪笙哭了又笑,含着热泪,点了点头。 —— 大行皇帝下敛后,新皇登基,次年春,改元建新,年号为“永熙”;同年,册益州节度使莫雪萧堂姐为后。 原本皇帝贵为天子,迎亲时乃为奉迎,即由使者带领诸位臣工接皇后回宫,但李炎此人,生平友人仅宋星然与谢云嵩,敬重的长辈也无,他左思右想,无论是请哪位做迎亲使,都觉得怪异,最终罔顾一众朝臣反对,仍决定亲迎皇后。 大约是他平生隐忍,所有的放肆都交付给了莫雪笙。 大婚时,清嘉孕肚已有八月,作为皇后京中仅有的好友,提前一夜便在莫府中陪着。 宋曦是离不了清嘉的,胡搅蛮缠非要跟着,宋蔚然也凑热闹要一起,莫雪笙心中还很紧张,倒很愿意家里热闹热闹,消息传回宫里,小顺子恭贺李炎,说是儿女双全的好兆头,李炎紧张又欢喜,唇角傻笑的弧度就没下去过,听了小顺子的话,赏了他半匣子金元宝。 宋星然也进了宫,陪着李炎,见他欢喜溢言于表的模样,肩膀撞了撞,邀功:“陛下,你这好兆头全是我家的,金子怎么不赏我?” 李炎此刻罕见地听话,探身瞧了一眼挡在宋星然身后的漏更,笑道:“赏,都赏你。” 又嘀咕:“怎么还不说出宫。” 这半年,莫雪笙十有八九都住在宫中,只不过李炎不曾拘束她,出入倒很自由,二人日子过得如寻常夫妻没什么区别,不过差个夫妻之名罢了,宋星然是不大明白李炎紧张什么,只笑着敷衍:“快了快了。” 李炎是怕呢,他总觉得莫雪笙不属于他,极有可能随时都潇洒离开,所以才迫不及待想给自己正名,套上莫雪笙丈夫的名头。 及至出宫时,李炎似又兴奋得恍惚,上马时,险些脚一崴从马镫上翻下来,他是崴了脚,疼得倒抽了口凉气,脸上的笑却不曾掉下,仍旧利索地翻身坐稳。 宋星然是清清楚楚看见了,捂着额角摇了摇头。 勋贵人家的婚礼,都会引得百姓围观,莫说是破天荒头一遭皇帝亲自出宫迎接皇后。 虽长街上一路都有官兵开路,维护秩序,但百姓们热情仍旧高涨,留开的两侧小路上挤满了看热闹的,可谓人声鼎沸。 莫雪笙出门时,听见外头连绵不绝的叫好声,简直被吓了一跳,直至洞房时,李炎掀开盖头,她还在与李炎交流自己的震撼。 李炎痴笑,凝着莫雪笙的眸光浓稠甜蜜,小心翼翼地地抚着她的面颊,嗓音轻柔,夹杂着毫无掩饰的喜悦:“我就是要叫天下人都晓得我爱你。” 莫雪笙抵挡不住他的眼神,只觉得空气愈发稀薄,面颊都被烘得滚热,微微低头,错开视线。 李炎轻笑着凑前去,鼻尖与她轻轻碰在一处,气息缠绕,似吻非吻,他眼神蓄满无遮掩的情意,简直能将人溺死,却不让羞怯的莫雪笙闪躲半分,抬起她的下巴,缓缓地献上自己虔诚的吻。 二人相伴时间不少,耳鬓厮磨的时候更多,但李炎却是从未有过的兴奋,眉梢勾起,眉目绮丽,在铺天盖地的红喜中仿佛勾魂摄魄的艳鬼,他不断地亲吻她,轻而易举调动起她的激狂。 抵死缠绵时,李炎想,高原雪峰的花,终究属于他。 —— 忙活完帝后的婚仪,宋星然便同李炎告了假,美其名曰陪产。 好在清嘉这胎,前几个月虽然幸苦,后面都始终康健,能跑能跳,恢复了从前的活气,也正因此,宋星然才放心让她去莫家。 清嘉头胎时,因他不在身边看护,险些便闹得一尸两命,夫妻二人阴阳相隔的悲惨境地,随着清嘉月份渐大,他更常怀着惊惧,清嘉未足八月早产,所以在怀胎七月后,宋星然便夜不能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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