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明帝便是再无人堪用,也不好苛责。 皇帝都闷声吃亏,清嘉再无聊,也闹不起来。 待他们抵京时,堪堪卡着年关,已是北风呼啸,纷纷扬扬雪落大地的景观了。 因为天气愈冷,宋星然都不许她在外头多呆,生怕吹了凉风,有个头疼脑热便要受罪,但她在船上却坐立难安,总呆不住,忽然听见一道娇脆的呼声:“哥——” 是宋蔚然。 清嘉登时便站了起来,又被宋星然牵住,他微微一笑:“慢些。” 身上有暖融融的大氅罩了下,宋星然替她将带子系好,再带上帽子,才将手臂圈在她身后,半扶半抱地挟着她出了舱门。 船舱内银丝碳从未断过,时刻温暖,清嘉才踏出门,猎猎的风便迎面刮来,将她吹得一哆嗦,还欢天喜地地冲渡头招手。 清许来了,容城郡主与宋蔚然亦站在风雪中,身上的披风都挂着雪片。 一别半年有余,再次见到至亲,宋星然也十分激动,但冰天雪地的,船板上凝着薄冰,生怕怀中雀跃得过分的小祖宗稍有闪失,他只能紧紧将她抱着,低声道:“慢些,路滑呢。” 清嘉在船上呆了两个月,下船的时候少之又少,走下甲板时,心情又雀跃又紧张,摇摇晃晃的找不到真实感,只能紧紧贴在宋星然身上,才仿佛找回些安全感。 宋蔚然更雀跃,张着双臂,似个快活的小鸟,就要往她身上冲来,宋星然皱了皱眉,将她护在身后,手掌推着宋蔚然毛茸茸的脑袋:“莽撞丫头,你嫂子如今有了身孕,不许横冲直撞。” 话音刚落,容城郡主便赶前来,也略显得慌张:“蔚然——” 她喘着气,低声训道:“你个野丫头,你嫂子可经不起你折腾,身子骨脆着呢!” 清嘉低声笑:“不妨事的,你们都太紧张了。”她摸了摸宋蔚然的脑袋,一圈白绒雪帽,衬得小姑娘越发冰雪剔透:“蔚然,我带了礼物给你呢。” 宋蔚然咧着嘴笑了,双手想要来抓她,又生生克制住,无措地挠了挠头。 众人皆被她逗笑了。 还是清许说:“郡主、阿姐,莫在渡头吹风,快回罢。” 大半年不见,清许高了许多,如今竟长到宋星然耳际,肩膀也宽阔不少,直挺挺的脊梁骨,浑似冬日里的小白杨。 清嘉听弟弟一句话,眼角莫名发涩,眼巴巴地扯着他的手臂,不住打量,又哭又笑:“清许长大了。” 宋星然觑她神色,便知她又想哭,忙抱着人:“可不许哭,冷风一吹又要倒了寒气。” 她自怀孕后,眼皮子就很浅,一言不合就要掉泪,宋星然每每心疼又无奈,便只能越发小心地哄。 郡主见状,啧了一声,拍拍自己脑门,点头笑道:“是极、是极,还是清许心疼姐姐。”她又莫名生出不满来,横了眼宋星然:“你瞧瞧你,半点不仔细照顾你媳妇,竟不如你小舅子个半大小子。” 宋星然笑了,容城郡主惯会嫌弃他的,摇了摇头,拥着清嘉往马车走。 容城郡主牵着宋蔚然,路过他们身边时,不经意在她肩膀撞了撞,眉峰得意一挑,笑得戏谑:“我就说吧,得去。” 然后便迈着碎步走远了。 宋星然表情略显得怪异,直至二人上了马车,他才嗤了一声,意味深长道:“原来是母亲撺掇的。” 他恍然大悟:“一个敢说,一个敢做,难怪母亲从来就很喜欢你。” 清嘉被宋星然一番感慨说得脸热,眼神也躲躲闪闪,只好呵呵干笑,一管嗓音娇娇柔柔,蛮横无理地开始撒娇:“一路上,夫君不愉快么?” 宋星然揉着额角摇头,笑容无奈,点了点她被冷风刮得通红的鼻尖。 清嘉抱着他的手臂,不依不饶:“若我不去这一趟,便没有腹中孩儿了,夫君还敢怪我。” 她杏眼一转,得意道:“若夫君不喜欢我呆着,初初到凉州便能将我送回来啦,是你留下我,如今反倒说起我的不是了。” 近几个月,她胡搅蛮缠的功力愈发深厚。 她这话,乍听无理,细听之下还真有些逻辑可循。 当时他确实想着,来就来了吧,左右他也能护得住,便没能狠下心将这么个大宝贝送走。 清嘉自觉拿捏住他的想法,气焰分外嚣张,肩膀往他身上顶,言笑晏晏:“你认不认?” 她仰着头向前,只听得宋星然叹了口气,然后便一股冷冽的气息裹挟,他齿关咬在唇上,好似泄愤一般轻轻磨,他唇齿间有松竹的清冽之气,清嘉呜呜两声,很快变得迷离,手臂吊在他脖颈上,乖巧仰起头。 宋星然一手捞在她后背,将她紧紧贴近自己,另一手包着她纤细的下颌,拇指抵在她唇瓣不重不轻地揉,清嘉身子都酥软,黑鸦鸦睫毛扇动,水杏眼湿淋淋的。 他略分开些距离,附在她耳边沉沉地笑:“小矫情鬼。是我不舍得,着了你的道。” 清嘉腮帮子面热,推了推他,吩咐道:“将窗布卷开些,好热。” 她青丝凌乱,发髻垂堕,一张桃花面泛春色,浑似冬雪初融,妩媚风流。宋星然瞧得眼热,大手顺着丰润绮丽的曲线狠狠揉了一把,又捞着她的后腰,一口咬住了红肿娇俏的唇。 清嘉月份还浅,宋星然都规矩得很,但挨挨蹭蹭,总惹得二人都一身情火,难受又狼狈,如今他抱着清嘉亲了几口,眼见便要擦枪走火,好在很快马车便缓缓停下,宋谅叩了叩车门,请示道:“爷,已到了。” 他才艰难地将清嘉松开,又理了理她落在面颊上的碎发,才扶着她下了马车。 容城郡主在他们前头下了车,见清嘉眉目间都淌着涣散的春色,小脸儿红扑扑的,便也猜得小夫妻在马车内的光景。 再看宋星然,狐裘白袍,一身清贵公子模样,便是自家亲生儿子,都没忍住骂了一声,她戳了戳宋星然的脑门:“你呀你,仔细些你媳妇的身子,莫总做那禽兽姿态。” 夫妻二人对视一眼,宋星然眸中是无奈,清嘉则羞赧,哼哼在他胸口锤了下,又被宋星然捞着,十指紧扣地入了大门。 容城郡主摇了摇头,笑着与一旁的月影姑姑道:“瞧瞧那黏糊模样,先前还写信斥责我不曾看好清嘉,如今恨不得将人拴在裤腰带上。” “口是心非的狗样子,也不知随了谁。” —— 老太太并未出门迎他们,但在萱草堂中等了许久。 清嘉到时,那位一表三千里的表妹何盈玉也在萱草堂,倒是一反常态,穿一件茜色小袄,衣襟上滚着白绒毛,胸前坠着个金镶玉的如意锁,乌浓鬓发上鎏金的珐琅簪子分外惹眼,打扮得珠光宝气,浑然不是她婚礼上死气沉沉的模样。 原来是会打扮的呀。 那从前分明便是故意的,那晦气模样,真是倒胃口。 清嘉略扫了她一眼,便笑着呈上礼物,俱都是宋星然早早准备好的,人人都有好几份,又将一屋子人哄得喜笑颜开。 老太太招了招手,将清嘉唤到身侧,笑眯眯地打量她:“都快四个月了,你也太单薄些,是不是星然未将你照料好?” 清嘉含笑觑了眼宋星然。 宋星然摇摇头,手臂搂在清嘉腰后,并不在长辈面前避讳半分,笑得无辜:“都是我的错,如今回来了,可要仰仗老太太,务必将我家夫人养得白白胖胖。” 老太太一听,笑得越发响亮,每条皱纹都堆叠着笑意。 何盈玉立在老太太身侧,脸上也挂着合度的浅笑,只是多少有些勉强。 且不知是否是她幻觉,总有几道不大友善的视线落在她小腹上,她循着视线去找,却只望见何盈玉略显惊慌的眼。 清嘉手掌护在小腹前,笑容依旧,且眸光直直投向何盈玉,毫无遮掩。 她从来不惧。 何盈玉虽有贼心,却遮遮掩掩,自矜清高,寄望宋星然上赶着要她。 宋星然身边狂蜂浪蝶环伺,如何能注意到缩在墙角的小白花。 清嘉笃信宋星然看不上何盈玉,便是他看上了,也不会在这时寻自己不快。 何盈玉眸光瑟缩几下,才展出笑来。 或许是清嘉太主观,因不喜欢她,总觉得何盈玉笑中一股难言的虚假,实在惹人生厌,一时不记得控制脸色,徐徐冷了下来。 宋星然最警惕,垂眸问:“可是哪里不舒服。” 清嘉摇了摇头,娇声道:“只是觉得困倦。” 众人一听,都劝她回房歇息,清嘉自不会推拒,被宋星然搀扶着回了房。 清嘉一走,何盈玉神色倏然也变得委屈,柳眉倒蹙,水光泛泛,感叹道:“表嫂真是命好。” 老太太尚还欢喜着,见她哭丧着脸,心头略有不快。 只皱着眉叹了口气:“人人命数不一,姨婆会替你做主的。” 何盈玉眉心稍动,噗通一声,跪在老太太跟前,支支吾吾:“姨婆……先前我与你提过的事,您觉得如何?” “你——” 老太太有些头疼。 何盈玉与她提过一嘴,说要嫁与宋星然做小。 老太太原来想着,宋星然是个荒诞不羁的性子,既能娶一个回来,便能再纳个小的,何盈玉是她侄孙女,身世又可怜,若宋星然能纳了作贵妾,往后有她庇护,必然半生无忧。 但那时,宋星然适才新婚,清嘉也是乖巧可人,她如何豁得下脸皮开口?只推说往后再看。 但未几,宋星然夫妻又去了凉州,一去小半年,如今清嘉更是身怀六甲,小夫妻瞧着是蜜里调油,此时叫宋星然纳妾?岂非枉作恶人。 她确实心疼何盈玉,但自然还是一家和睦更重要。 老太太叹息道:“你今日看不真切么?星然待他媳妇,那是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里怕摔了,我从未见过他待哪个女子这般体贴,你何苦横插一脚?” 也插不进去啊。 老太太憋在口中,未说出来。 何盈玉仍跪着,爬到老太太跟前,哀求道:“我……表嫂如今有了身孕,是国公府的嫡子嫡女,自然金贵些,表哥自然看重了。” “何况如今表嫂怀孕了,自然不好伺候表哥,那……或许他愿意呢?” 简直胡说八道。 老太太凝神望向何盈玉,神色已严肃起来:“他媳妇怀了孕,该是他伺候清嘉,还说什么纳妾,便是他有脸我也没脸。” 何盈玉吃了教训,一时怔住,默了默才委屈道:“玉儿不过是,太喜欢表哥,所以才说了糊涂话……” 她一眨眼,汹涌的泪便漫了出来:“姨婆,玉儿知道错了。” 老太太摆了摆手,眉头紧皱。 “罢了,你既有此意,我探探星然的口风,他若不愿意,我老太婆也强求不了,只一点,不许与清嘉透露半分,若惹得她不快,莫怪姨婆不疼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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