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没看上,但皇帝疑心病太重,莫家为了安他的心,不得不吃了个哑巴……亏。” 谢云嵩憋着笑,附和道:“是极,只要咱们四殿下,不表现得太过火,十有八九此事能成。 李炎不发一言,偏头看向别处,一个眼神都懒得给幸灾乐祸的二位好友。 他长发低垂,只用银蓝色的绸带随意捆了发尾,碎发落在脸颊,将脸上表情遮了大半,却也露出了尖尖的下颔,鼻梁骨瘦直,恹恹的下垂眼,皮肤又苍白,一股颓废妖娆的邪气。 宋星然虽未见过莫雪笙,但上过战场的将军,经受过血的淬炼,无论相貌生得如何,精气神定然是蓬勃坚韧的,与李炎…… 真是天南地北,毫不相配。 但这便是命数,李炎心中虽有别扭,但他心知,莫雪笙他必须得娶,他蛰伏多年,如今扳倒了三皇子,大皇子亦是岌岌可危,莫家便是宣明帝亲自递到他手上的利刃。 宋星然举起酒杯,遥遥相贺,衷心道:“这实在是件好事。” 他一杯饮罢,抚了抚身上衣衫:“我便先走了。” 李炎皱起漂亮眉头:“我若没记错,你才坐下来,都没有半个时辰。” 宋星然嗐了一声:“我家夫人可还在等我呢。”他挤了挤潋滟的桃花眼,揶揄道:“待你成了亲,自然晓得了。” “呸。”李炎口气仍是懒懒散散的:“难怪叫你去云琅阁,老不愿意,原来是咱们宋阁老如今成了亲,守起夫德来了。” 李炎阴阳怪气,宋星然也不生气。 虽从前在云琅阁只为掩人耳目的打算,从来不叫花花草草沾身,但如今要再去,他却有种莫名其妙的心虚感。 宋星然想,清嘉怀了孕,气性正大,若为了他莫须有的罪名生气吵嘴,那与腹中胎儿也无益。 最终将今夜饭局定在长亭楼。 李炎瞪他一眼,没好气道:“快滚罢。” 提起清嘉,宋星然倒突然想起一件事情,眉目间捎带着微不可见的烦躁:“是了,阿嵩,有件事要麻烦你。” 谢云嵩手中捏着酒杯,将要喝下去,听宋星然倏然点了他的名,微愣了一瞬,徐徐倒:“我?还有你解决不了的事么?” 宋星然在京钻营近十载,处处皆是他的耳目。 宋星然长指捏在眉峰上揉了揉,叹气:“我家夫人结识了个江湖朋友,说要帮人家寻亲,是江南人士。” “若论熟悉,我不及你。” 宋星然一五一十将王子尘家姐一事说出,点道:“我总觉得,李书年暴病而亡,好似有些古怪,却又说不出来,你是同他打过交道的,他为人如何?” 谢云嵩皱眉沉思,缓声道:“李书言是洪州豫章郡人,离世那年三十有八,他为人……与大多数官僚相比,实在不是老谋深算,是个难得的老实人,中庸平和,徐州在他治下时,政绩不算漂亮,只能说,没出什么差错。” 宋星然沉吟片刻,忽然问:“李书言,喜欢琵琶么?” 他记得,兰香班那花娘,说王氏女一手琵琶甚妙,因此搏得贵人欢心,如此来说,那李书言合该精通音律才是。 谢云嵩哂了一声,终于将杯中酒喝下,摇头:“这我倒是不知,与他交情实在泛泛,待我再查。” 宋星然手臂交叠,抱在前胸,闲闲地倚在墙上,他卸了官帽,额骨丰隆俊挺,灯火透过琉璃帘子,朦胧的光影映在他身上,两痕桃花目滟滟生情,原该显得威严的绛紫官府,在他身上也显出风流韵致来。 谢云嵩无不感慨,宋星然这些年的穿花蝴蝶的形象叫人深信不疑,他这张脸实在鞠躬至伟。 如今成了家,是该避讳些,否则国公夫人怕要浸在酸水中出不来了。 宋星然交代完,徐徐站起身子,往李炎脸上轻轻一瞥,终究没忍住笑意,唇角与眼眸皆弯了起来,李炎本来便暴躁,抄起面前酒壶便甩了过去:“滚犊子。” 宋星然笑呵呵地接住,好脾性地将酒樽放到谢云嵩跟前,长指在桌上叩了叩,温声:“辛劳些,多开导开导咱们四殿下。” 然后便旋身离开了。 谢云嵩笑着摇摇头。 李炎面色阴沉,薄唇微动,咬牙吐出三个字:“风、骚、鬼。” 宋星然回了“和风院”,还未回房,先问院前的洒扫丫头:“夫人如今在何处?” “夫人在郡主房里用饭呢。” 宋星然登时松了口气,抖了抖身上略带酒气的袍子。 不知为何,他分明只与老友吃了顿酒,谈的也都是正事,竟有种做贼心虚的负罪感。 他径直往浴房去,自觉将身上酒气都洗刷干净,才放心出来。 但回了房,清嘉还未归,他扫了眼天色,黑沉沉的,乌云压得很低,似要下雪了,但再看漏更,似乎才酉时末,又不大晚。 他想了想,还是随她去罢,去了书房翻看文书。 一个时辰都过去,宋星然扬声将宋谅唤了进房,问:“夫人呢?可回了么?” 宋谅摇头。 宋星然啧了声,满脸不悦,将手边文书拂开,唰声站起,蹙眉道:“真是……都几时了,可差人问了不曾?” 宋谅仍摇头。 心道人就在国公府,又有什么可问的。 但他才不敢说出口。 只见宋星然取过架子上悬挂的的白狐皮大氅,披在身上出了门。 此刻天已扯出雪片来,纷纷扬扬。 宋星然望了眼天色,神色略有不满,他叫人备了伞与厚衣,打算去将清嘉接回“和风院”。 但他才在廊中行了几步,迎面撞上清嘉身边的小丫头观潮。 他生得高大,白璧肌肤,挟者雪夜的寒气,面无表情时,冷肃得恍若九天的杀神,观潮本来胆小,见他如此模样,更心声畏惧,弓着身子,头颅低垂。 宋星然认得来人,薄唇微动,问:“夫人呢?” 观潮本来便是回来报信的,声线颤抖道:“夫、夫人,说今夜,陪二小姐睡,便在郡主院里歇下,不回了。” 宋星然眉心缓缓皱起,拂了拂衣袖:“起来。” 他沉沉地呼了口气,清寒的夜中,有层薄薄的雾气升腾而起。 雪落无声,院中不查已银白遍地。 他想了想,仍觉得不妥。 蔚然都还要让看顾呢,天这样冷,一则扯了被子,清嘉会着凉,若夜里蔚然不慎,一脚踢着了清嘉,该如何是好? 脑中不好的念头冒了一个又一个,宋星然冷着脸,步履匆匆地往外走。 —— 清嘉换了寝衣,与宋蔚然歪在床上玩九连环。 宋蔚然不耐烦,手下发出叮叮咚咚的脆响,一边问着清嘉凉州的见闻。 忽地门外有人来禀报:“公爷来了,说要接夫人回去。” 宋蔚然嘴唇高高撅起,“噌”地一声从床上跃下,裹着自己鲜红的小披风,风风火火地推门而出。 沐浴过后,在床上一躺,清嘉周身都懒懒的,其实不想挪腾,但宋蔚然大约是拗不过宋星然的,还是艰难地起了床。 待她到外厅时,听见宋蔚然略带恼怒的声音:“清嘉姐姐怎么就不能陪我了?” “啧。”宋星然懒懒道:“叫嫂子。” “她有了身孕,你个没轻没重的小丫头,夜里难保磕了碰了她,肚子里的小娃娃要闹的。” 这兄妹俩。 清嘉听得发笑。 再走进时,宋蔚然仍在嘀咕:“我如今都大了,才不会呢,哥你就是小气,就想霸着清……嫂子。” 宋蔚然肉嘟嘟的小脸冒着愤怒的红晕,宋星然瞧着好笑,长指捏在她肉包子脸上,一不小心说了真话:“乖,明日她又能陪你了,夜里她要陪我的。” 什么胡言乱语。 清嘉听不下去,偏身走进厅里。 宋星然才瞥见她,长眉便拧了起来。 她只穿着棉胎的夹袄,乍看之下,只有薄薄一片,话都没说,便取过早早备好的大氅,裹在她身上,十指一绕,系了个漂亮的蝴蝶结。 房内烧着地龙,暖融融的,厚重的大氅一上身,清嘉登时感觉气闷,无奈道:“夫君,我不冷。” 宋星然觉得她冷,双臂缠在她肩膀上,几乎将她夹在腋下,半搂半抱地往外带:“你在屋里呆着,不晓得外头下了雪,特别冷。” 离了室内,冷空气往脸上迎面一扑,清嘉缩了缩脖子,不悦道:“外头冷,你非要我回去作什么?” 宋星然嗐了声,信口道:“你自怀了孕,夜夜都是我陪着,如今才回了家一日,马上便要抛弃糟糠,真是好狠的心。” 怎么还演起来了? 合着她成了抛弃糟糠的负心汉了? 他有这才华,不去戏班子唱戏真是屈才,亏他每每提起王子尘皆是满脸别扭,如今看来是丝毫不差的。 清嘉眉头微蹙,没好气地笑了。 她不耐烦的小模样,真像极了秦楼楚馆中寻欢作乐、薄情寡幸的风流浪子,宋星然看在眼里,心绪复杂:亏他急不可耐地抛弃李炎与谢云嵩回了家,一日不见,她却好似一点想念都无。 宋星然俯下身来,贴着她的唇瓣厮磨,清嘉惊叫了声,嗓音又细又魅,宋星然喉头一紧,撬开她的小嘴,气鼓鼓地吸住她舌尖,重重地咬了口。 万籁俱寂的雪夜,落雪仍飘飘扬扬,周遭的空气皆是冷的,唯独他的呼吸热得似一团火,铺在她唇上、脸上,叫她呼吸都有些艰难。 宋星然今日未曾碰她,温香软玉一入怀,她口中香甜的津液恍似吃不够,大掌悄悄探入大氅中,轻缓游弋,扣在她尚纤细单薄的腰肢,轻轻一提,便将人往怀中又带了稍寸。 清嘉星眸半闭,香腮带赤,鼻尖不觉发出轻轻的喘气儿声,听在宋星然耳中,简直难受,他含着清嘉的唇瓣,含糊地笑了声,低声吐出一句沙哑深沉的叹息:“清嘉,你也想我的,对不对?” 其实没有。 她今天起来都已晌午,慢悠悠地用了膳,自己练了会琴,临了会字,很快天色转暗,容城郡主那边差人来请,说宋蔚然下了学,叫她过去聊天,又一道用了晚膳,时间一晃而过,她都快将宋星然忘了。 她久久未回,宋星然在她唇角咬了口,黏黏糊糊地“唔”了一声。 宋星然炙热的鼻息扑在她耳际,桃花目中全是期待,气氛推到这儿了,清嘉干笑一声,点了点头。 她双颊飞红,宋星然理所应当认为她是羞怯,心满意足地抱住她。 被他一闹,清嘉脑中的恍惚神思也都消散,想起清许昨日所提之事,踮起脚尖,揉了揉宋星然的耳朵。 他薄透的耳骨泛着粉,在雪色下好似骨瓷一般。 清嘉贴在他耳边吹了口气,娇柔道:“夫君,我有事与你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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