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虞敏落葬、将她困在宣执殿将养身体,她便时时失魂落魄、枯坐发愣。 楚景玄也知虞瑶的状态不对,故而让沈碧珠来开解她。 谁知她已到得这般自残自伤的地步。 为何会这样? 楚景玄直觉有些诡异之处,欲待深想,又听常禄禀报:“陛下,工部和户部的大臣已经在御书房里候着了。”南方水患成灾,他近来确实忙碌,一时收敛神思。 “把皇后身边可能伤到她的东西全部收走。” 沉声对流萤下了声令,楚景玄将那根金簪交给她,抬脚去往御书房。 宣执殿侧间。 沈碧珠坐在床沿看着虞瑶消瘦沉静的面庞,既疼惜又难受。 原是过得些日子,待她离开邺京时,便可如她们之前商量过的那般,让敏敏彻底脱离虞家。 现下那法子却再也派不上用场。 沈碧珠明白虞瑶的难过,明白她的自责。 只逝者已矣,又希望她节哀顺变,往后能够振作起来。 “瑶瑶……” 见侧躺在床榻上的虞瑶睁开眼,沈碧珠低低地喊她,眼底泛起湿意。 虞瑶安静回望沈碧珠。 片刻,她伸手去擦沈碧珠脸颊的泪,缓缓开口:“碧珠,我是不是,没有脸面去见敏敏?” “我没有保护好她。” “连她在家被欺负也不知道,天真以为她过得不错。” “我算哪门子姐姐?” 她说着这些,已流不出泪,只剩下满腔苦涩。 沈碧珠听得心颤,一把握住虞瑶的手:“不是,瑶瑶,这不是你的错。” 虞瑶慢慢皱了下眉问:“那是谁的错?” 沈碧珠想她经受虞敏出事这样一场巨大打击,未能自我开解,已变得心灰意懒,消沉萎靡,又显见是被颓丧的自责情绪压垮,方以至于做出自寻短见之事。 “是那些欺负敏敏的人不对。” 沈碧珠说,“敏敏不愿意告诉你这些,定是不想惹你担心,是为你着想,定不会为此责怪你。” “瑶瑶,你要好好的。” “你还有我,还有我们,我们会陪着你的。” 虞瑶一双眸子懵懂看着沈碧珠。 她听沈碧珠说是那些欺负妹妹的人不对,眉头皱得更深,沉默过半晌,扶着沈碧珠坐起身。 这些日子密不透风将她包围住的自厌自弃情绪,碎裂出一条细小的裂缝。 虞瑶垂下眼,将沈碧珠那句话想得许久。 她想起虞家那些人,想起虞太后。 恍惚捕捉到近来被自己遗忘和忽视的一些事。 她想起不久之前被迫为虞三爷求情,想起她为楚景玄挡箭,虞家白白从中得许多便宜。 他们又凭什么?! 姑母心甘情愿费尽心力养着他们,她何曾心甘情愿过? 他们逼迫她,欺负她的妹妹,何曾有哪怕半分善待她们姐妹的心思? 那道细小的裂缝逐渐变大、变深。 在虞瑶心念转动之间,一点一点拽着她从悲戚消沉之中走出来。 从前碍着妹妹,她不得不受他们的摆布,一次一次低下头。 而今,却还有什么可畏惧?反倒她如今若有个三长两短,皇帝指不定会念着她而善待起这些人。 沉默之中,虞瑶抬眼去看沈碧珠。 她双眸恢复两分旧日神采,不似之前那般了无生机。 沈碧珠不知虞瑶此刻心中所想,见她迟迟不说话,担忧问:“怎么了?” 虞瑶去握沈碧珠的手,又跪在床榻上几分郑重握住她的手。 “碧珠,求你,帮帮我。” 单凭她自己一个人,许多事难以做成,她需要有沈碧珠在宫外帮她。 沈碧珠未开口问虞瑶需要帮什么忙。 她相信,虞瑶不会提出过分的、会叫她陷入危险中的要求,因而只没有任何犹豫道:“瑶瑶,我帮你。” “别怕。” “我会帮你的,不会让你一个人。” 虞瑶听见沈碧珠坚定的、全无迟疑的答复,一颗寂寥的心终仿似冰雪消融,淌过一阵暖意。 她伸出手去抱住沈碧珠,轻声说:“谢谢你,碧珠。” 虞家人究竟都做过些什么事情,虞瑶确实不怎么清楚。 可不久前虞三爷的事情让她意识到,暗里只怕许多污糟糟的事比她想的更为不堪入目。 妹妹出事以后,她确为妹妹心伤顾不上别的。 然而流萤在她的身边,也将近来发生的许多事絮絮叨叨说与她听过。 姑母身体已然不好了。 流萤说,妹妹出事的消息传回宫里当天,姑母呕血昏迷,至今未有清醒的时候,御医这一次也无能为力。 她知道姑母为何会被气成这样。 正如同她的姑母十分清楚,没有妹妹,她不会继续听他们的话,不会甘愿去为虞家谋荣华富贵。 这也意味着这些年所有在她身上的谋划变成白费功夫。 大约,姑母从未想过最终会变成这样罢。 曾经的大权独揽、显赫一时,蒙蔽姑母的眼睛,总不甘心不复当年风光。 总以为虞家有东山再起的时候。 不会了。 她势必要让虞家上下都为妹妹出事付出代价。 小叔的事,得罪的是赵家,往前细数起来又不知得罪过多少人。 而今姑母身体撑不了多久的时日,想必待到那一日到来,对虞家蠢蠢欲动的必会踩上一脚。 她要做的是推波助澜、火上浇油。 何况,她所霸占的皇后之位盯着的人更不少。 姑母不在,虞家被翻出诸般恶行,届时想让皇帝废后的人岂会少了? 只要她这个皇后被废,虞家从此之后是再不可能翻身。 楚景玄的救命之恩她已报答过。 想要她的人、她的心不过是他的偏执,他们之间隔着那么多人、那么多事,没有她,对他才会是最好的。 在以前看不分明的事情,如今看得清清楚楚。 其实,她和楚景玄从一开始便注定不会有什么好结果。 哪怕最初那些误会不存在。 单单因他是皇帝,因她是虞家人便注定在日后生出重重的矛盾。 下令把她小叔从大牢里放出来的那个时候,他是什么心情? 违心之举,大概也不是不痛苦,而若没有一个她,他自不必再因她去做那般违心之事。 更不说楚景玄想要的那些她已不愿意给。 光这些年,他如何对待过她,到底全都是内心深处无法抹去的记忆。 她不准备告诉他那些倾慕,亦不准备告诉他那些委屈。 因无心从他身上赚取什么悔恨。 对于他们之间这一段形如孽缘、有缘无份的纠葛,她不怨不恨。 只是与他有关的感情,不管他爱她或不爱她,事到如今,她统统不想要了。 虞瑶努力从记忆深处搜刮出一些名字悄悄告诉沈碧珠。 这些人无不是和虞家过从甚密的,暗中查探许能从中有所收获。 查出确实证据,与栽赃污蔑无关。 无非是想法子捅出去而已,会有人愿意闹大。 沈碧珠听明白虞瑶话里的意思,却又忧虑,而当听见虞瑶说出自己当初入宫为后之所以心有不愿,盖因被亲生父亲以妹妹的性命相要挟时,她几乎呆愣住。 有一瞬间,来不及深想的沈碧珠下意识问:“陛下他晓得吗?” 虞瑶平静道:“陛下不知道也是好事。” “哪怕陛下晓得此事,亦不会改变我是虞家人的事实。” “我身上流的是虞家人的血,陛下回护我,朝臣必有意见,对陛下何尝不是两难?不如不知。” 沈碧珠拧眉:“可若到得那般地步,瑶瑶,你在宫里又如何自处?” “再说吧。”虞瑶淡然道。 变成冷宫废后的日子自不可能好过。 却又何妨?贪恋这荣华富贵的人,从来不是她,哪怕玉石俱焚,如今对她也无甚影响。 “陛下他……” 沈碧珠迟疑中说,“陛下他应是在乎你的。” 同样十七岁,相比虞瑶,沈碧珠生活顺遂,经历的事的确少一些,仍留有少女的天真。她便总觉得若有情,凡事应有转圜的余地,不至于要到那样糟糕的局面。 况且今日撞破过虞瑶自戮。 她担心到得那个时候,虞瑶会又一次想不开。 “碧珠,记得未出阁之前,我们最投缘的、想法最相近的是什么事吗?” 虞瑶的话让沈碧珠记起旧时她们两个人在许多事情上志趣相投。 最为投契的是一个对未出阁的小娘子而言难免羞涩的话题。 亦即对于未来夫君的期许。 说来不过寥寥一句—— 只愿君心似我心,一生一世一双人。 见沈碧珠眸光微闪,虞瑶语声镇静说:“他已然是不可能了。”复笑一笑,久违露出笑容,伸手捏一捏沈碧珠的脸,低声道,“你和王爷要和和睦睦的。” 沈碧珠却又想哭。 想到虞瑶往后不知要过什么日子,她实在心疼,恍惚中,一个大胆的念头从她脑海中闪过。 那想法实在太过大胆了些。 以致于当它出现在脑海中以后,沈碧珠自己也吓一吓。 没有冲动把这想法说与虞瑶听。 沈碧珠抱一抱她,在她耳边轻声道:“不管怎么样,你绝不能再像今日这般做傻事。” “好,不会了。” 虞瑶答应下来沈碧珠的话,“往后定再不会像今日这样犯傻。” 沈碧珠见虞瑶缓过神,虽依旧有不放心,但相比刚过来时少了两分惊慌。 直到陪她用过晚膳,沈碧珠才出宫回瑞王府。 是夜。 楚景玄终于与大臣商议完南方水患相关的事宜,抽身去看虞瑶。 流萤捧着药碗在床榻旁,正准备喂虞瑶喝药。 楚景玄步入侧间,看一看虞瑶神色,不似白日两眼空洞,暗暗松一口气。 “给陛下请安。” 觉察到身后似乎有人,流萤回头看得一眼,连忙行礼。 楚景玄缓步上前,接过药碗让流萤退下。 他在虞瑶的目光里侧坐于床沿,如之前那样耐下性子喂她喝药。 “陛下,臣妾可以自己喝药的。” 当盛着汤药的瓷勺递到虞瑶唇边的时候,她微别过脸,伸出手去接药碗,开口对楚景玄道。 这样疏离而又客气的口吻楚景玄很熟悉。 很长一段时间,虞瑶皆这般同她说话,偏偏此刻听来令他不由怔松。 楚景玄看着她,嗓音低沉道:“朕想喂你。” 是想喂,不是要喂,不是必须喂,似给她回绝的余地。 放在从前,虞瑶知道倘若她又一次拒绝,楚景玄将多少心生不快,而她的不领情更像不知好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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