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断断续续下过一场雨。 今日也是阴沉沉的天, 天气微凉, 立在廊下, 凉风卷着细碎的雨丝扑面。 虞瑶微倚着墙,双眸望向墙角的芭蕉树,不由发起愣。刚刚酒楼前,楚景玄拿身体护住她的一幕停留在脑海,复又勾起自寺庙偶遇后与他有关的种种回忆。 这些记忆连同知晓的些许旧事缠绕纠缠。 虞瑶眉眼不觉显出疲惫之色,良久,她终是轻吁一气。 神游期间,周太医已然替楚景玄包扎好伤口。 那一剪子刺下去伤及皮肉,幸得尚不至于伤筋动骨,悉心养着,过得一阵子慢慢自能愈合。 不过可以预见行动将有许多不方便之处。 虞瑶回到房间,见楚景玄正拿一只手费劲系着衣袍,犹豫之下仍上前帮他。 “我让阿福过来照顾你?” 低下头,去帮楚景玄系好衣带,虞瑶轻声问。 楚景玄目光落在虞瑶近在咫尺的白皙脖颈,喉结上下滚动两下,移开眼说:“不用。”虞瑶便没有勉强。 当初让阿福住在小院,名义上是照顾,实则也是监视。 如今晓得他身份,同样明白,他倘若需要人照顾,是无须她操心什么的。 仔细帮楚景玄系好衣带,虞瑶退开几步。 抬眸看他,虞瑶又问:“为何这么容易便放过那个掌柜娘子?” 问出这个问题并非认为楚景玄不该放过对方。 只是没想到他会如此。 论答案,或许在酒楼外的时候,他已经说得清楚明白。 虞瑶依然选择再问楚景玄一遍。 楚景玄也知她想听的不是方才的那些话。 当下却并未回答这个问题。 沉默过片刻,没有去看虞瑶,楚景玄正色道:“她蛮不讲理、伤人固然不对,但她骤然失去丈夫,心中悲恸,冲动之下做出这般事情也不是不能理解。倘若执意降罪于她,那个孩子又该怎么办?” “她如若有事,那个孩子便是孤儿了。” “何况……” 虞瑶又问:“何况什么?” 楚景玄眸光沉沉,声音里夹杂着隐约的叹息:“这些年,你孤身带着宁宁和昭儿,定然辛苦。” “我想你或不会太过苛责于那孤儿寡母,故而轻轻放过。” “但倘若她下次仍敢伤人,便绝无可能再如同方才那样随意揭过去了。” 还有一些话,楚景玄暂不想与虞瑶多提。 免得她心神不宁。 虞瑶目光落在楚景玄脸上。 她偏头,看一眼外面渐渐下起雨,转过脸来,将心底的一些话压下。 “虽说悲恸之中失去理智是常有的事,但不知为何,我总觉得这次发生的事不对劲。”虞瑶轻声细语说,“其实从百味饭馆的掌柜的有意对付我们酒楼便有些不对劲了……单论事情败露,纵然受到惩处,何以至于要搭上性命?” “若性子这般脆弱,哪里的胆子下药陷害?” “且那掌柜的,我也有所了解,脾气确实谈不上好,却不见得是喜欢用阴私手段的性子。” 楚景玄问:“瑶瑶认为事有蹊跷?” “我不知,只凭直觉。”虞瑶轻叹,“可若认定有蹊跷,又寻不出因由。” 分明瞧着是冲着酒楼生意来的。 若不是,那为何做这些事?害得食客上吐下泻是为何? 楚景玄宽慰她:“或不过知人知面不知心。” 虞瑶眼帘低垂,沉默之中暗暗重新在心底捋一遍这次酒楼遭遇的事。 从有食客来用饭后身体不适,到查出小二故意下药,再到那掌柜的被扭送官府,以及掌柜娘子来闹事……即便她认为不对劲,也几乎寻不见能佐证猜测的证据。 也许当真只与生意有关系? 见楚景玄似乎不认为其中另有蹊跷之处,虞瑶思忖半晌,收起这种想法。 既无证据,难免像自己吓唬自己。 撇开内心的纠结,虞瑶对楚景玄道:“娄公子,你先歇息着,那扇小门我也给你留着……” 闻言,楚景玄轻扯嘴角:“只不过手臂受了点儿伤,不严重。” “午膳我会过去用,晚膳也是,无须特地为我送来。” 哪怕是这个意思,从楚景玄口中听见这番话,虞瑶依旧禁不住默然。到底楚景玄今日为了保护她才受伤,她颔首温声道:“我会询问周大夫你这些日子有何忌口,多做一些适合你吃的菜肴。” “今日之事,要多谢你。” 虞瑶想要与楚景玄福身道谢,却被宽大手掌托住手臂。 楚景玄手掌添几分力气,扶虞瑶站起身。 虞瑶看他,他却没有多说什么,仅仅道:“我只希望你能好好的。” 沉默中自楚景玄掌中抽回手臂。 虞瑶又是之前那句话:“娄公子好生歇着。”话说罢,从房间出来,冒着小雨回隔壁的院子了。 虞瑶一回来,听见动静的虞敏便从房间里迎出来。 虞敏担忧问:“姐姐可还好?” “我无事。”虞瑶走上前,低声对妹妹说,“当时娄公子护了我。他受了伤,伤在手臂,大夫已经帮忙处理过伤口,也说只伤及皮肉……但须得将养些时日。” 虞敏踟蹰轻声道:“他是在乎姐姐的。” “敏敏,我晓得。”虞瑶不回避虞敏所说之事,几息时间又开口,“待他伤愈,我会同他认真谈一谈。” 虞敏微讶中眉眼舒展。 抬眼去看虞瑶,她小心问:“姐姐是不是想明白了?” 却响起一阵敲门声打断姐妹俩的话。 虞瑶和虞敏同时望过去,虞瑶道:“我去瞧瞧,这个时辰许是崔大夫。” 虞敏依然不怎么习惯见生人,当下说:“姐姐,我先回屋去。” 虞瑶点一点头,行至院门附近果然听见崔方旭的声音。 之前身体不适的那些食客已差不多痊愈。 今日是崔方旭最后一次去为他们看诊,确认他们无碍,往后便不必再去。 虞瑶将院门打开。 站在外面的崔方旭立刻上前两步,面色焦急:“瑶姐姐,我听闻酒楼今日又出事了?你可好?” “崔大夫,我无事。”虞瑶请崔方旭进来去正厅说话,没有多聊酒楼前发生的事,只一面往回走一面问,“崔大夫可去过那些食客家中?应当无什么大碍罢?” “他们身体已经痊愈,瑶姐姐往后也不必费心挂怀。” 走在虞瑶身后的崔方旭回答她的问题,一双眸子却无往日里的温和。 他不动声色靠近虞瑶。 在拉近两个人距离的刹那,崔方旭手中一根银针刺进虞瑶腰背的命门穴中。 银针淬毒,针尖泛着幽幽的乌黑。 在刺入虞瑶腰部时,他一脚踩在虞瑶的裙摆上,虞瑶脚下不由跄踉了下,身形不稳,未曾注意他的细微举动。 崔方旭伸手去扶虞瑶的同时迅速收回银针,口中惊呼:“瑶姐姐!”虞瑶堪堪站稳,又听崔方旭自责,“怪我不小心,险些害得姐姐跌跤。” “无事……”收回手来,虞瑶轻拍胸口。 只当崔方旭是无意,定一定心神,她稳住情绪,略整理下裙摆,依旧走在前面,引着他去正厅。 另一边小院。 虞瑶走后又一刻钟,将那掌柜娘子“送”回家中的暗卫也回来复命。 暗卫向楚景玄禀报道:“为百味饭馆的掌柜的验尸的时候,发现其胸心有青黑之色,是中毒之像。此外又在他颈间发现极为细小的伤口,应为针刺所致。” “故而,百味饭馆的掌柜的应当是被人谋害。” “以针刺致使他中毒,再造出上吊自尽身亡的假象。” 暗卫的禀报令楚景玄面容阴沉。 百味饭馆的掌柜的非自尽而是被人谋害,意味着酒楼这次遭遇的祸事完全有可能别有目的。 问题在于,那目的是什么? 目标又究竟是谁? 奔着瑶瑶来? 有那掌柜娘子才在酒楼前闹过一场,栽赃陷害的戏码并不好演。 如若奔着他来,何必兜这么一个大圈子? 针刺…… 楚景玄蹙眉。 听外面又有暗卫禀报崔方旭来见虞瑶,他猛地起身,疾步去往隔壁院落。 作者有话说: 磨磨蹭蹭终于写到了这里T-T
第58章 蚀心 楚景玄赶至正厅。 虞瑶循声偏头看见他, 又见他眉目森然、眸光冰冷如浸寒潭,视线扫过正厅,仿佛在找人。 没有在正厅里发现崔方旭身影, 楚景玄朝虞瑶大步走过去。 他问:“崔方旭呢?” “崔大夫?” 虞瑶虽心下不解, 但告诉他,“有人来寻, 崔大夫先走一步。” 楚景玄得知崔方旭来找虞瑶便立刻赶过来正厅, 的确是对崔方旭不信任,怕他对虞瑶不利。然这会儿观察虞瑶气色, 未见异样,又瞧她眉眼平静, 便道:“百味饭馆那掌柜的不是上吊自尽。派人暗中查过,他被人下毒, 乃中毒身亡, 之后被伪装成自尽假象。” “目下只查出下毒之人用的针刺之法。” “瑶瑶,不管怎么样, 在背后真相查明以前, 你要对崔方旭多些警惕。” 楚景玄这一连串的话闹得虞瑶又惊讶又犯懵。 百味饭馆的掌柜的被人下毒谋害?下毒用的手段是针刺…… 崔方旭是大夫, 行针本为医者手段。 虞瑶可以理解楚景玄希望她对崔方旭有所警惕的心思, 却又想到那种可能性,免不了觉得荒唐。 如若崔方旭要害她,她在灵河县那么多年,为何从来不曾下手? 何况,她与崔方旭常有接触, 即便当真要谋害她, 何必绕这么大一个弯, 甚至牵扯那么多无辜的人进来? 虽不认为平素温和有礼的崔方旭会牵扯进这些事, 但虞瑶谨慎问:“可是发现什么证据?” 楚景玄道:“已让人继续去查了。” “崔方旭懂医术、会行针,无论毒药或针刺之法皆不是他陌生的东西。” “虽暂无证据,但防人之心不可无……” 楚景玄明白,在虞瑶眼里她认识崔方旭已久,崔方旭在她面前,几无逾矩失礼时,甚至可谓心地良善,而基于这种了解,她大约很难相信对方会手段狠辣。只万一与崔方旭有关,倘若全无警惕,无异于跳进对方的火坑。哪怕虞瑶不爱听,有些话他也得说。 “方才他来见你,可有什么奇怪举动?” 楚景玄紧绷着一张脸问道。 虞瑶当楚景玄身为上位者,生性多疑,对旁人也多有不信任的时候,故而这般猜忌崔方旭。或藏着私心,因她近来与崔方旭接触频繁,他不喜欢。 却念在这是正经事,虞瑶没有去追究楚景玄是否另藏私心,语气平静回答:“没有,除非在娄公子的眼里,他不小心踩了下我的裙摆也算得上奇怪举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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