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想可能是方才没穿衣裳的跟谢留厮混一通,天凉引起的,并不是为了自己让人引以为耻的善变虚伪而难过。 她冲严肃审视她的谢留微微一笑,做足了无情刻薄的负心女子的姿态,对盛云锦说:“你一个没什么功名的读书人,还是老老实实考取自己的功名吧,可别整日肖想旁人的妇人。以后不要再来找我了,我们情分已断,义兄妹都做不成。听懂了么?” 不用看盛云锦此刻的表情,谢留就知道他此刻听了胭脂这番话会感到多荒唐荒谬。 就如那夜的他一样,谢留蹙眉,不带一丝感情地盯紧了说着无关痛痒,却轻易就能重伤旁人的话的胭脂。 这个女子,她到底是怎么生的。 她对他没有心,对旁人竟然也没有心么。 那她对谁……还是她只喜爱她自己? “夫君,我都照着你的意思跟他说清楚了,可以走了吗?” 谢留回神,他瞥了眼宛如落汤鸡一般吃愣和不可置信的盛云锦,心生不出丝毫怜悯。 哪怕他们经历过同样被胭脂拿作与他人相比的事,谢留还是觉得他咎由自取,他就像信奉战场上强者为尊那样,对盛云锦他都当做了手下败将。 他明白要想彻底征服胭脂这样的女子,就最好不要拿她当普通的妇人对待。 因为这是条美艳的毒蛇,稍有不慎,露出一丝破绽都会被她反咬一口,之后只能陷入永无宁日当中。 但是不会再有那样的情况发生了……他的对手,已经变成了她。 谢留:“走。” 他领着胭脂以胜利者的姿态孤傲地离开,很快留下的亲兵开始处理盛云锦的事情,“你们……要带我去哪?” 胭脂回到谢府后就跟恍如隔世一般。 代表谢留“死讯”的白幡竟然还没撤下,就跟故意让她看到的一样,谢留还贴着她的背在胭脂身后问:“还有灵堂。要不要也去看看?” 疯子。 死是最大的忌讳,既然之前的“死讯”是假的,为什么还要再弄个灵堂出来。 这是谢留在自我诅咒么? 胭脂不想露了怯,她在冷风中摇头,“我想回房歇息。” 然后就看到了曾经侍候她的两个哭红眼眶的小小婢女,激动地朝她跑来,“夫人可算回来了!” 胭脂忐忑的心绪,在见到她们后有了微微的放松,她跟着谢留回来,不仅有种近乡情怯的感觉,还有种不敢面对谢伯卿跟谢愠的心虚。 但好在,他们暂时没出来见面,亦或是还不知道她回来的消息。 谢留没有阻止胭脂从他身前离去,这座谢府以后将是她的囚笼,就跟飞走的燕子被重新捉回来一样,他不担心她会再次逃离。 上回有盛云锦替她密谋安排,下回还有谁呢? 剪了她的翅膀,看她还往哪飞。 胭脂就算不想碰到谢愠跟谢伯卿,然而该来的还是躲不掉。 就跟等在那一般,还没走近,她就被泼了一身不知从哪儿弄来的脏水,浇的周身湿透,臭不可闻。 污糟的木桶被丢到胭脂脚下,谢愠的眼中对她充满了憎恨的恶意,“毒妇,你不配让我叫你‘嫂嫂’,你这个蛇蝎心肠的女子,谁让你回来的?这不是你家,滚,滚出谢府!”
第25章 谢愠恨她,胭脂可以理解,同样了然于心他为什么会有这么大的反应。 她拂开贴到脸上的发丝草木,剥掉肩头的烂菜叶,在婢女要帮她清理周身杂物时摆手拒绝了她们。 她抬起头,谢愠错愕地发现,胭脂那张脸上没有丝毫悔过歉疚的神情,她总是这样,仿佛所有人都对不起她,好像她做什么都有她的理由。 胭脂回来也跟变了个人一样,她比以前更狠更冷静,也可以说是在谢愠看来更没脸没皮。 刻薄地回道:“不是没死吗?” “你以为我不想走?那也要我走得成才行,是谢留偏要带我回来,他说过往不究,你兄都没意见,你发什么火。” 不过三言两语,谢愠那张青涩稚嫩的脸就已经怒火一片。 “你说的还是人话?”他瞪着胭脂,“我们到底哪对不起你,你以前不是这样的!” 为什么谢留当初要杀胭脂,谢愠会去拦呢。 因为他记得,谢留不在战场,谢府被归还后,是胭脂不声不响自己过来一个人收拾,清理出他们三个人住的屋子,才请示谢伯卿可以搬过去了。 时运不济,偏逢漏雨,也确实是她冒雨去修理,说他年纪小,谢伯卿雨天膝盖不好,不让他们帮忙。 有时他们的衣裳破了,第二天就有一两套新衣裳被放在屋里。 其实真要细数起来,胭脂不是没付出过没做过好事,不然谢伯卿不会容忍她那么久,谢愠也不会只作弄和她习惯性的拌嘴。 是因为人,总是在爱与恨之间徘徊,纠结不清是该原谅一个人,还是恨一个人。 原谅了,良心上过不去。 不原谅,心里一直膈应。 “到底为什么这么做,说啊!” 面对谢愠无法理解气势汹汹的质问,胭脂用种能让一个至纯至真的少年郎的心都凉透的不屑语气道:“哪有那么多为什么,自然是想那么做就做了。” 谢愠肉眼可见的失望流露于表,仿佛对胭脂的良善还仅存一线希望,现在是彻底被打碎了。 胭脂幽幽地看着他,眼里闪过一丝哀愁悲凉,然后装作什么都没发生一般,勾唇微笑,故意挑衅,“说完了吗?说完就让开,刚才的事看在以前情面上我就不跟你计较。” “再泼脏水我就不客气了,你要实在对我不满,那就去劝说你兄,让他赶我走!” 胭脂撞开谢愠的肩膀,蹙眉忍着浑身馊水的酸臭气迳自向院里走去。 相比反应极大的谢愠,谢伯卿对谢留将胭脂带回来的事,却是另外一番态度。 下人将他们二人在院外的对话复述给谢留谢伯卿听,谢伯卿垂老的眼皮动了动,年老变得颜色浅淡的眼珠盯着对面的人道:“她既不想留在谢家,你与她和离就是。她这么对你痛下杀手,你心里难道对她没有一丝记恨?” 只有在谢伯卿面前,谢留才流露出一丝受伤的迷惘,“她为什么这么恨我?”从前是,现在也是。 谢伯卿自知每个人境遇不同,很多事未必能感同身受,谢留兴许就是不知道自己哪里做错了,才一直放不下与胭脂这段孽缘。 有的人,终究要撞了南墙才知道回头。 “没有无缘无故的恨,亦没有无缘无故的爱。” 谢伯卿:“若你不知,那就去查,查个明明白白,也好给自己一个交代。” 谢留一走,谢伯卿陷入对往事的沉思。 胭脂进门那年,他因得知长子的衣冠冢被刨气得病重在床,那时身边幸亏还有一个奴仆伺候。 谢留少不更事,谢愠牙牙学语,奴仆替他请来大夫,经过医治久见不好,路边听了卖弄玄机的假道士的话,请到家里宣扬鬼神之论。 说他的病要经过冲喜才能好,谢伯卿当时心如死灰,整日浑浑噩噩,意志颓靡。 奴仆前来请示,他也不怎么关心,只觉得厌烦。 没想到后来假道士真的领了一个小丫头进门,“过来,给郎君磕头。” 当年的胭脂瘦小伶仃,谢伯卿打量她,肉眼可见地流露出一丝挑剔,没人照顾的小孤女除了骨相标致,还没学会照顾自己,弄得一副邋遢模样。 头发不知谁给她梳的,歪歪扭扭,衣角沾着几块乌漆墨黑的污渍,穷酸而小气地拧着手指,警惕而好奇地观察周围。 谢伯卿挑剔她,是出于长辈对自家子孙的一种爱护。 他问自己,这就是谢留以后的妇人? 谢家落魄,长孙没了富足无忧的生活,又为了他冲喜,娶一个不知来路无人教导的孤女,这就是他作为祖父,带给长孙的好处? 胭脂的存在,当即成了一面照清现实的镜子,让谢伯卿立时意识到,他再这般颓靡下去,将无颜面对自己的孩子,无颜面对列祖列宗。 羞耻心令他振作起来,默许了胭脂给谢留当童养媳的身份,并藉以这种事提醒自己,万不可再颓靡堕落下去。 没想到,当年阴差阳错的一个决定,造就了今日让两个人牵扯不清的恶果。 胭脂不信谢留会不怪她。 她表面看上去没心没肺,心里实际噤若寒蝉,不知谢留会对她施行怎样的报复。 可是从她回来起,整个谢府都风平浪静,就连以为会闹腾不休的谢愠,在那日之后竟然没再过来找她麻烦。 倒不是她惹麻烦,而是这简直不符合他们的行事作风。 因为下药令谢留差点一命呜呼,她至今都不敢到前屋去,跟谢伯卿、谢愠他们坐一桌吃饭。 没有别的缘由,就是有些莫名的难堪。 胭脂脸皮从没这么薄过,但她装得很好,不知内情,都当她没回让婢女把吃的送到房里,是在摆架子。 可是连郎君们都没说什么,下人更不好置喙。 而今对胭脂,都当是菩萨一样供着。 “这是什么?” 从大早起,梳洗中的胭脂就听到外面传来抬东西进来的动静。 镜子里的面庞少了几分血气,眉眼间笼罩着一股忧愁,在听到杂音后,因葵水而身子不适的胭脂脾气较大地推开婢女为她描眉的手,干脆回头叫来屋外的管事,一问才知。 “这些都是郎君让小的给您送来的宝贝。” 管事腆着脸赔笑:“夫人要不要打开瞧瞧?” 胭脂抿着唇,神色平淡而怪异地挑了挑眉,谢留会对她这么好要送她东西? 他是真傻还是假傻,都到这个时候了还想着拿东西讨好她? 回想起被抓回来的那天夜里,谢留低沉而阴郁,诉说着对她又爱又恨的心意的话语在胭脂耳边回响,让她闪过一道精明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开始进行一场莫名其妙的比较。 她高抬下颔,“他自己要送我的?那就打开看看。” 谢留所谓的既往不咎,展现出来的诚意和真心仿佛都藏在了箱子里。 胭脂说不好心情如何,但无疑,没有人天生不喜欢被讨好。 谢留有时说她不知廉耻,胭脂看着眼前满箱的金银珠宝,房契地契,却觉得真正不知廉耻的是谁还不一定。 她都那么对他了,谢留是不是没有羞耻心,才会一顾地往她身上费心思。 小荷:“夫人就该多笑笑,夫人好几日不笑了,还是郎君有法子,给夫人送了这些好东西,能令夫人开心。” 小荷这丫头就是直心眼,话刚说出口就被小菊恼她乱说话,偷偷打了她一下。 胭脂更是愣然地摸了摸自己的脸庞和嘴角,她笑了吗? 她对着这些金银财宝笑,岂不是显得她多贪财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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