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眼就能看穿她是在贪图自己丈夫的卖命钱。 是在谋财害命。 胭脂那时虽然胆子大,可也还十分年轻,她大不了谢愠几岁,就是仗着谢留傻,什么都不懂,最听她的话才那么干的。 其实如果不是谢伯卿派谢愠出来找他们,而他的威望还在,想必拿到钱的胭脂,一早就跑得没影了。 所以之后她被谢伯卿一句话就给吓唬住了。 谢伯卿警告她若是在谢留参军后敢逃离谢家,就送她去见官,让她坐牢。 谢家虽然没落了,可他谢伯卿到底还有些人脉,收拾她一个小小的孤女,还是轻而易举的。 胭脂被谢伯卿的脸色震慑住,当下就信了。 此后的她便乖乖地留在谢家“赎罪”,表面上一心一意要等丈夫回来,实际上人前一套,背后一套。 初上战场前几年,谢留年年都传家书给他们,后来就只给她了。 信上说了死了好多人,他好害怕,好想回家。 还有最喜欢胭脂了。 但那时呢? 她像披着人皮的妖精,好言好语哄着劝着,让他不要想太多,鼓励他努力报效朝廷、加官进爵才是要紧。 她字字如蜜,就是字字不想他回来。 谢留不知是不是听了她的话,后来就果真没有再说那些“丧气”的话了。 世事难料,千变万化。 千算万算,算不到谢留不仅活着从战场下来,他还变好了! 他会将她怎么样?她能熬过几日? 胭脂从回屋起,就提心吊胆地坐在离门远远的地方,却又十分留神门口的动静。 她总感觉下一刻,谢留就要从外头推开房门,神色狰狞地出现在她面前说要报仇杀了她。 然而过了这么久了,谢留也没见到后院转转,或是来房里单独瞧瞧她。 真是稀奇,他难道就不想看看他以前住过的宅子吗。 京都昨夜起断断续续下过一场秋雨,雨势滂沱,谢家的庭院里有些边边角角、坑坑洼洼的地方还残留着雨水的湿润痕迹。 尤其墙根下还掉落了厚厚一层枯黄的树叶,稍一走近,就能闻到透过树叶蹿出来的泥土腥气,时不时还会有恼人的虫蚁从里头钻出来。 一副老旧的梯子,被人用蛮力悄然地挪了过来。 片刻之后,一道人影费尽千辛万苦,终于冒头。 正屋内,亲兵望着天色,在差不多的时候进来禀告谢留该走了,军营还有人等着他的。 谢留暂别了谢伯卿,准备从谢府出发。 庭院里新旧交替的落叶让他忆起塞北的风沙,哪会有这么好闻的气息呢,就跟之前趴在他腿上矫揉造作的女子一样。 走之前谢伯卿还问:“要不要去你以前住的房里看上一眼。” 谢留果断道:“不用。” 他现在做什么都是一股军营里养成的干脆利落。 “还有你那妇人……” “等我回来再议。” 谢伯卿顿了顿,“好吧。” 他目送谢留修长俊伟的背影,就像想到谢留的父亲,他的长子尽是欣慰和动容。 谢留走了。 他就像他来时一般,行踪不定,去也匆匆。 马蹄声渐响,待到越跑越远后,墙背后的人才抚着胸脯重重松了口气。 真是,差点就被发现了。 谢府虽然大,但很多地方因为年久失修都不能住。 谢伯卿等人住的房子院子都是费了很大功夫收拾出来的,从一贫如洗到跟平民百姓家般,一点一点补足日常所需的家具。 他们选的地方也离前庭比较近,若是爬到墙上,俯瞰而下,勉强还能留意到前庭那边的动静。 胭脂听着马蹄声消失了,才敢放心大胆登上墙头。 她还没喘口气,只见一声透着冷意戏谑的轻哼,就叫她浑身一抖。 胭脂两头的发髻上坠满金黄的桂花,像一片繁密的星子,嘴巴微张,惊恐得近乎失语地跟谢留对视。 而本该远走的谢留就在墙面下兴味盎然地睇着她。 他危险的目光在她周围转了两圈,眼波流转,面带微笑地轻笑着问:“这是在做什么呢?”
第5章 “夫,夫君。” ……这个怨种。 胭脂被神出鬼没的谢留吓得差点跌落墙下,他知不知人吓人,是会吓死人的? 在对上那双黑沉如深渊静静逼视她的眼睛后,胭脂想抱怨的话又默默地吞咽入喉。 她尴尬地笑了笑:“好巧啊,你怎么也在这里。” 谢留冷声淡淡重复:“我问你在做什么。” 胭脂:“……” 做什么?当然是离开谢家了离开这个如今对她来说充满未知危险的地方。 可她哪里敢直白的说出自己的目的,就像刚才,她明明听见谢留等人离开的动静,为什么他又回来了? 他难道事先预料到她会走,于是事先埋伏在这。先前那出不过是做给她看的调虎离山之计? 倒也不无可能,胭脂不愧是当年区区十二岁,就送年仅十七岁的谢留去参军的胭脂。 她抹了把额头上的冷汗,调整了个淑女的姿势,稳坐在墙头。 居然还能好声好气地喊了声墙下的人一声,“夫君,是这样的,这里风景好,我来这是为了看风景哪也不去。夫君你呢?” 谢留这回真的诧异之极的哈了声,他就像听了句天大的笑话。 眼神复杂地打量胭脂,她怎么有胆说这种话? 她脸上挂着跟老友见面般虚伪而甜蜜的伪善微笑。 可只要仔细观察她的手,就知道那只攥成拳头的手的主人,该是多么慌张懊恼。 说不定还在肚子里暗骂,碰见他谢留,该是怎样的背时运啊。 这是他们在谢留恢复正常人的神智情况下,第一次意外单独接触。 双方都因刚才的事,打破了心中对彼此的刻板印象,比不久前“第一次”见面相逢,还多了道更新鲜深刻的认知。 对谢留:这妇人还会爬墙,看来很会行偷鸡摸狗之事。 对胭脂:……这怨种克我,真是生不逢时。 因为她打岔说的胡话,让谢留浑身严正的威仪溃散了一些,但还是叫人忌惮。 只是他不再像刚才笑得那么充满危险,反而挑眉审视她,冷淡中带有一种高不可攀的玩味。 胭脂忽然就没那么有把握搞定他了。 这可不是以前的大傻蛋,这是只镇山虎,她现在骑在墙头该怎么办? “夫君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你等等我,我马上替你请大夫来看看。” 她掩耳盗铃地转过身,就要开溜。 “你站住。” 谢留嗤笑的嗓音照旧让她身形顿住,宛如一把刀悬在脖子上:“敢走试试,风景?什么风景需要我谢留的妇人背着包袱坐在墙头欣赏。” 胭脂哑口无言。 谢留开始真的是有要事,已经打算走了的。 甚至连谢伯卿要送他,谢留都没有劳烦他。 他出了门,是内心里一直盘旋着,谢伯卿问他“要不要到他从小住的院子里看看”那句话,才收回已经跨出去的脚步,让亲兵们先走,然后才突发奇想,绕着谢府转一圈。 结果,就叫他碰到了这样有意思的一幕。 “说吧,打算去哪替我请大夫。” 谢留:“是城门外,还是另有去处。嗯?” “……” 胭脂有种百口莫辩的痛苦,她觉得此情此景真是荒诞,换作以前,哪轮得到谢留这般从容威赫地审问她啊。 她半天从牙龈里挤出道:“都是误会,我看夫君没有不舒服的地方,怪我眼拙,看错了。就是要请大夫,那也是找京都最好的医馆白玉堂……” 要不是她身上还携带着一个包袱,那诚挚的语气都要以为她说的是真的了。 谢留再无耐心听她废话,一敛笑容,容色冷厉地呵斥,“还不滚下来。” 胭脂被震慑地咬到了舌头,吃痛的她捂着嘴呆望着谢留。 谢留的手摸向了腰间的刀,胭脂看着眼熟,却不记得在哪见过。 倏地刀鞘一开,刀锋露出寒芒,她终于急了,慌张道:“你,你别恼,我这就下来。” 片刻之后。 胭脂耷拉着耳朵,一副软弱可欺的模样出现在谢留跟前。 她带在身上的包袱,也在谢留的命令下落入他手中。 她胆战心惊地看着那一袋东西被他拎在半空抖了抖,随即一些碎银细软掉落在地。 谢留冷冷道:“你偷的?” 胭脂飞快反驳:“不是!” 她对上他的眼神,就像被掐住脖子的哑巴,心跳快到要跳出胸脯的节奏。 谢留扫了眼地上的东西,嘴角扬起诡谲的弧度:“那是怎么来的。” 胭脂强颜欢笑,娇声道:“是我自个儿攒的嘛。” 谢留像是有些意外她此刻的诚实。 用脚踢了踢地上的碎银,抬眸发现胭脂紧张地盯着他脚上的动作,肉眼可循地闪过一丝心疼,登时明白她这么诚实的原因。 就是心疼这些钱了。 谢留眼里闪过一丝幽光,换了句话问:“你不是说,所有银钱都交给了我阿翁,没有中饱私囊,为何还有私房钱。” 胭脂往日的机敏到了该死的谢留面前仿佛通通不奏效了。 她真是绞尽了脑汁才想到一个说法。 “这不是私房钱。” 她硬着头皮:“是,是我拿去,打算给夫君添几套衣裳,还有正准备去买些荤腥回来给夫君接风洗尘用的。” 这理由听着倒是很正当,很讨好很慰贴。 胭脂更加坚定,“对,就是这样!” “……” 她真说得出口,简直再次超出谢留所有预判。 胭脂逼自己明艳的小脸挤出一缕微笑,忍痛道:“已经是属于家用了,才没有饱中私囊呢,夫君可别错怪我了。” 谢留冷笑:“是吗。” 胭脂假模假样地点头。 他干脆拆穿她的虚伪道:“正门有路你不走,为我接风洗尘却要翻墙。” 胭脂更加厚着脸皮说:“那是因为我想给夫君一个惊喜,夫君知道,岂不是只有惊没有喜了。” “……” 这是第二次,堵得谢留近乎哑口无言。 他想起了谢愠,怪不得他会不敌胭脂,是因为她有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厉害之处。 谢留面无表情地睨着她,胭脂也是吃惊。 他竟没被她一番胡话给惹怒,看起来还这般冷静淡定。 这要换作他弟谢愠早该闹起来了,胭脂嘴角刚露出一点笑意,就被谢留眼神复杂地瞪了回去。 他忽然将手里的空包袱丢回到胭脂怀里,一改追究的态度。 饶有兴趣地命令道:“惊喜是吗?很好。这些所谓的家用钱,我今晚就要看到你是怎么用它的,要是安排得让我不满意,只有惊没有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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