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言,怎么哭了?可是身子又不舒服了?”江润之走上前了,从袖口掏出一方丝绢的帕子来,递了过去。 她哭了么? 江以桃伸手一拂,果真摸到了一片冰凉。 为什么要哭呢?江以桃接过了帕子,随意地擦拭了几下。这丝绢的帕子十分柔软,不会给脸上带来任何刺痛,可江以桃还是莫名地想起了陆朝曾递给自己的那张帕子。 那是用最普通麻布做的帕子,粗糙得很,常常将她的脸摩擦得发红。 可那是陆朝给她的帕子。 江以桃轻轻叹了口气,垂眸道:“想是被风沙迷了眼。四哥哥,我们回去罢,外边风大了些。” 江润之点点头:“是大了些。”随即又往旁边让了一步,十分不放心地说,“阿月,你走在我前头去,我实在是放心不下你。” 江以桃没说什么,十分顺从地就走到前边去了。 上马车前,江以桃最后又朝着那个方向看了一眼。 商贩与农夫走来走去,近处与远处的叫卖声交织在了一起,孩童在路边嬉戏玩闹着,一切的一切重叠了起来,就成了这人间最令人舒心的烟火气。可在这热闹无比的灯州,江以桃再寻不到陆朝了。 为什么要哭呢,江以桃又问了自己一遍。 她坐在铺了柔软鹅绒的小榻上,不再去看窗外的景色,也不去管那被轻风吹得上下翩跹的纱帘,任由那漏进来的光在自己脸上亮起又变暗。 或许,是因为她明白,经此一别她便再也见不到陆朝了。 她自然是明白的,她分明比谁都还要明白才对。 可江以桃还是控制不住地想,陆朝真的会去盛京么,会去桂枝亭那儿为她燃一盏长明灯么? 他们……他们约好了的呀。 江以桃闭上眼,全然不顾那些从眼尾滑落的泪水,只是死死地咬着嘴唇,克制着不让自己发出一点儿哭腔来。 与江以桃从江南入京不同,江润之这批人马并不在沿途的驿站停靠,行车速度也要快得多吗,她原以为需要三日的路程,从江润之口中说出却只需要一日余多。 江以桃问出这话时,他们正停车休整,江润之将唯一的马车让给了妹妹,自个则牵了匹马来骑。她问出还需几日到盛京时,江润之只当是妹妹想家了,迟疑着问:“阿月可是思念家人?倒也不是不能再快些回去的。” 江以桃并不知晓江润之的心中所想,闻言只是摇了摇头,叹了口气便回到车厢上去了。 江润之瞧着自家妹妹十分多愁善感的背影,也是摸不着头脑,跟着叹了口气。 相比于想家,江以桃更像是不想这么快到盛京城。按理说,阿爹阿娘既然知晓自己在灯州失踪,定也能打探到自己被掳进山的消息才对。 照着他们那迂腐的思想,许是就当她江以桃被山匪玷污了身子,而江家哪里需要一个被玷污过的嫡女呢。何况,出了这档子事,她又哪里还能进宫去为他们夺权? 现如今这境况,她是连当棋子的资格都没有了罢? 江以桃自嘲地笑了笑,原想着最差的结局不过是自己回京后编出些谎话来圆过去,不曾想阿爹阿娘已经知晓自己失踪的消息,可笑的是竟也不曾想过要来寻自己。 她回到盛京,又该如何自处? 早知是这结局,不如一开始便死在山匪手里,或是死在溪山一了百了便好了。 何苦活着,活着不过是换种方式作践自己罢了。 江以桃没有想到,在溪山的那几日,竟成了自己一生中最快乐的几日。小兔灯还好好地放在车厢上,那朵用帕子包着的小花与桃花簪子一起,静静待在她的袖口。 江以桃恍然想起了什么,从袖口掏出了她撕下的那页纸。 “当时明月在,曾照彩云归。”江以桃轻声念着,呆坐了好半晌,才从新将它按原样叠好放了回去。 这些东西,便是江以桃留下的,有关于陆朝的所有了。 休整结束,马车又开始摇摇晃晃前行起来。 舟车劳顿总是让人觉着疲惫的,大多数时候江以桃总是蜷缩着身子躺在小榻上,短暂地休息着。在这片段的睡眠中,她好像做了一场梦,梦中的自己还置身在溪山,躺在那个她熟悉的、有些破旧的小屋里。 耳边好像传来了陆朝的声音,可江以桃始终听不清他在说什么,只能听见陆朝正一遍又一遍地喊着自己的名字,声音轻柔又缱绻,像是裹上了一层厚厚的蜂蜜。 “阿言,啊言。” 陆朝的声音好听极了,微微的低沉中夹杂着一丝沙哑,尤其是他放低了声调喊着阿言时,像个小锤子一般一下又一下地敲着江以桃的心口。 呼吸之间江以桃嗅到了溪山清冽的空气,以及陆朝身上那干净的皂角的味道。 江以桃缓缓睁开了眼,在一片朦胧而模糊的视线之中,刺目的日光从斑驳的树影之中漏了下来,溪山的风一阵一阵地吹着,将这层层叠叠的翠色吹得不停摇晃,像是一片绿色的波光粼粼的湖面。 数不清的灰尘在空气中跳动着,描绘出了日光的形状。 “江姑娘,我们到了。” 那驾车小厮的声音忽然响起,像打碎一块陶瓷碟子一般,打碎了江以桃眼前的一切。 江以桃陡然睁开眼,眼前哪有什么树影婆娑,有的不过是冰冷的马车车顶。 她回到了盛京城,梦也该醒了。
第46章 江府 江府位于盛京城城南,是座顶顶宏伟的大宅子,江以桃想了想,自己已经有近十年不曾回过盛京城,也不曾回过家中了。 江家是在江以桃祖父那一辈才发家的,早前的江家不过是盛京城的普通人家,到了祖父那一辈时,盛京大乱,当时还是太子爷的先帝曾幸得江家祖父救助,看上了当时家中的江四姑娘。 后来先帝平安登基,寻得江家报恩,升官加爵的同时,还将四姑娘封了娘娘,一生爱护。 江家与皇室的渊源,便由此而来。 到了江以桃父亲江祯这辈,更是封了正二品户部侍郎,颇受器重。娶了一女为安远候府的二姑娘林仪嘉,更是真真切切地又把江家的地位往上抬了抬,称得上是盛京城的名门望族了。 江家大门用了朱红的涂料,看起来十分喜庆,门前乌泱泱的站了一大家子的人,更是壮观,引得路过人时时侧目观望。 江家除了江以桃的生母是主母之外,另外还有四位姨娘。四位姨娘膝下皆有子女,真算起来江以桃也算是有许多的兄弟姐妹,可除了自己的胞妹江若李与四哥哥江润之以外,其余兄弟姐妹与她并不相熟。 甚至有些是在江以桃去了江南后才懂事儿,根本认不得自己还有个姐姐。 江以桃到达城南江府时,已经是过了午时了,大太阳热辣辣地悬在脑袋顶。 江以桃下车时有些疑惑,为何家里人好像是知晓四哥哥要到了一般。而后她回眸瞅了瞅,才发觉江家小厮正架着马车绕到屋后的角门去,才反应过来。 或许从这辆马车进入盛京城地界的那一刻,便有探子来江府汇报了。 江润之灰头土脸地迎了上去,只见江润之的生母张姨娘正眼眶红红地指责他,虽都是些指责之语,可那之间流露出的关切,依旧是让江以桃心生羡慕。 她站在马车前,看着他们一家人,只有她的胞妹快步走了上来,双手执着江以桃的手,分明是好些年不见了,却在一眼之间便认出了长姐,“阿姐,你回来了。” 江以桃一时间有些出神,眼前的姑娘不是她记忆中的那个胞妹的样子了,她出落得与自己并不相似,那双微挑的凤眼倒一点儿不曾变化。 不知是不是在江南呆的久了,江以桃生得十分像江南的姑娘,身形消瘦腰肢柔软,一双杏眼像是含了一汪泉水般清透,一笑不笑时瞧着便让人心生怜惜。而江若李则生得十分明艳,明眸皓齿,十分惹眼。 明明是同胞姐妹,却一个像江南的莲花,一个像京城的牡丹,生得大相径庭。 江若李见江以桃愣神,嗔怪地解释道:“阿姐,我是以李,您怕不是把我给忘记了。” “哪里的话。”江以桃摇了摇头,也轻轻握了握妹妹的手,“不过是有些时日不曾见过了,想着我们家阿李也长这么大了。” 江若李比江以桃还要小上三岁,今年不过刚及笄,还是个小丫头。当年江以桃离京时,妹妹还是个小团子,哼哼唧唧地抱着自己,不让自己上那马车。 一转眼,竟这么大了。 江以桃抬眸,多年未见的阿娘正呆呆地瞧着自己,满面愁容。她似乎是想说些什么,一步步朝江以桃走去,可到了面前时,却是说了一句“回来了就好”。 江林氏是个十分强硬的人,在江以桃的记忆中,自己离开盛京城的那一日,阿娘甚至不曾出门来送自己一程,一直待在房内。江以桃在她门前闷声哭了许久,阿娘也只是在房内淡淡道:“阿月,去了江南也要乖觉些,时刻要记着自己是江家的姑娘。” 她的声音那么淡,好像是一点儿感情都没有。 近十年不见,阿娘已经没有那么年轻了,双鬓染上了几丝的斑白,眼尾也有了浅浅的时光的痕迹。江林氏眼眶也有些红,别过脸去用帕子悄悄拭了拭眼角,回过头来又是那副冷淡的样子了。 “阿娘——” 江以桃只出声叫了一句,便被江林氏打断,她淡淡道:“阿月,有事儿回府再说罢。” 江以桃那话便这样卡在了喉咙里,垂着眸子,敛去那一点儿委屈的情绪,乖巧地点了点头。 “阿李,你且先回房间去,我有事要与你阿姐商量。”江林氏又道。说完这话她转头便走了,她原就是大户人家的姑娘,这些年来更是担着盛家主母的身边,一言一行都比旁人要注意几分。 江若李本有些不满,可还是难以违抗母亲的命令,只好垂头丧气道:“阿姐,我先回去啦。晚些时候我再去寻你,你且等等我。” 江以桃点了点头,“快些去罢,我待会儿得了空便会去寻你说说话。” 闻言,江若李才放下心来,一步三回头地从角门进去了。 方才对着江润之还和颜悦色的江祯忽然冷哼一声,一双锐利的鹰眼冲着江以桃十分不满地上下扫视了一圈,面上丝毫没有与女儿重逢的欣喜,甚至有些难言的不悦。 江以桃被这视线刺得生疼,勉强地扯了几分笑意出来,规规矩矩地行了个礼,“爹爹,女儿回来了。” 江祯从喉咙中挤出了一声嗯,到底是在门口,虽说方才江以桃下车时便吩咐了小厮屏退行人,可若是被不长眼的人瞧了去,也是江家名声。思及此,江祯拂袖进了角门,冷淡道:“先进来吧。” 江润之扬着笑意正想说些什么,却被张姨娘轻扯了扯衣袖,他疑惑地转头看,却收到了张姨娘的眼神警告,而后更是被张姨娘推攘着进了门,什么也没能说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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