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来江以桃也有好几年未曾见过家中兄弟姐妹了,不过江润之这人是个十分调皮捣蛋的性子,三年前曾自个偷偷下了江南去见过江以桃一面,这三年来少年的相貌并没有多大变化。 可这儿是灯州,哪里会有她的四哥哥在这呢? 少年上前了几步,哭腔更甚:“阿月,我可算是找着你了。” 江以桃呼吸一滞,也一样红着眼眶起身,想要伸手触碰却又迅速的收回手,轻声迟疑道:“四哥哥……真是四哥哥?” 江润之急切地点了点头:“阿月,是四哥哥在这,四哥哥寻你来了。” “胡闹!”江以桃忽然间拔高了声调,把江润之的眼泪都吓回去一截,突然间她也是觉着自己凶了些,转而软了声音问道,“这儿是灯州,可不是四哥哥你的盛京城,你怎么来的灯州?可是你自己一人来的?” 江润之终于想起来他这妹妹虽看起来是个顶温和乖巧的人,实则颇有些严厉,想起自己三年前偷偷下江南去寻她,却被妹妹拿着鞭子绕着院子追了三圈有余这件事儿,害怕地缩了缩脖子。 江以桃拉着江润之坐下,又说:“四哥哥,你可不要想着骗阿月,你是如何来的这灯州?” “我是向世子借了一批人马才从盛京出发的。我听阿爹与阿娘讲,你在灯州失踪了,一时心急便……便连夜来灯州寻你。”江润之话音刚落,看着江以桃那双通红的双眼,难过地补充道,“阿月,我十分担心你,我害怕,怕……” 江润之想起在书房外偷听而来的消息,那向来对他疼爱有加的阿爹阿娘,说着探子来了消息,江以桃被溪山的山匪掳走进了山,他们权当江家不曾有过这么个丢人现眼的嫡女。 什么是丢人现眼? 江润之并不明白,他只记着幼时因贪玩摔跤,阿月为他上药的那双手是那样温柔,轻轻用帕子为他拂去伤口中的碎石子,那双好看的眼睛里满满都是对他的关心。 三年前江南那一次也是,这一次也是。 他这妹妹生气时分明是十分吓人的,可那双眼里怎么也藏不住关心,她每一次都是真心实意地在担心自己。 江润之害怕他再也见不着他这可爱的妹妹了,天知道阿娘与他说,阿月下月便要回盛京城时他有多开心。他的阿月是全盛京城最好的妹妹,到时候他可要在别的世家公子面前好好吹嘘一番,他的妹妹有多么多么好。 江以桃顿时鼻子一酸,侧过脸去,悄悄拭去了眼角的湿润,又回头来劝诫道:“四哥哥,你这样十分危险,日后可不许自己乱跑了。” 真要说起来,江润之比江以桃要大上些的,可江润之自小便是无忧无虑长大的江府四郎,在盛京城又与那些皇亲贵胄家的小郎君玩得十分好。与自小便是江家严厉训练着长大的江以桃不同,他天真单纯得很,看起来倒像是江以桃的弟弟。 江润之在盛京城哪里是现在这个模样,他在盛京城可是横行霸道的小魔王,此刻竟然在自家妹妹面前哭得眼泪横流,倒活像一只温顺的大黄狗。 大黄狗殷切地朝江以桃点点头。 江以桃这会儿倒是冷静了不少,一垂眸又瞧见了那盏已灭了烛火的白兔灯,恍然想起了陆朝,便抬头四处张望起来。 可在这寂静的夜里,依旧找不着陆朝的身影。 他不会回来了。 想到这儿,江以桃迟疑地瞅了瞅江润之,试探着问道:“四哥哥,你可曾去溪山寻过我?” 江润之浑身一颤,想起了那人带着笑意的威胁警告,抽了抽嘴角,糊弄道:“四哥哪里敢去溪山,近日只是在这灯州四处打探你的消息罢了。”话毕似乎又觉着不够可信,反客为主地问道,“我才是要问阿月,不是说你被溪山的山匪掳了去么,怎么会在这儿坐着?” 这招式确实有用,江以桃闻言顿时有些慌乱起来,哪里还能顾及江润之,自个支支吾吾道:“我想尽办法逃了出来,正在这儿发愁呢。” 江润之是个脑子十分简单的人,江以桃说的话他一股脑地都会信,可这次他是知晓内情的,望向江以桃的眼神里不禁带了些迟疑。 江以桃察觉到了他的怀疑,又辩解道:“那土匪窝中有人与我交好,是她帮我逃了出来的。” 说这话时,江以桃想的人是许岚,江润之也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他想的是那个看着有些凶狠的年轻男人,又看了看自家妹妹的容貌,独自臆测了一段感人肺腑的话本子情节。 江以桃瞅着自家哥哥那十分动容的神色,想着他是不是误会了什么,可多说多错,江以桃不想再说些什么来一个谎圆另一个谎了,到底江润之信了便好,其余的不重要。 “我在灯州定了一间客栈,我们先回去歇息罢,回去我让掌柜的再为你开一间客房,明日我们便动身回盛京城。”江润之边说边站起了身来,冲着江以桃指了指远处。 江以桃闻言也起身,一手拿着白兔灯,一手拿着红艳艳的小花灯,点了点头。 花灯已经干透了,江以桃这才恍然发觉,自己竟在这儿等了陆朝这么久。 江润之也注意到了这两盏灯,问道:“阿月,这又是从何而来?” 江以桃沉默半晌。 “是河里飘来的。”她说。 江润之敷衍地扯了扯嘴角,却也听出来了自家妹妹并不想谈论这个话题,他多少也是个教养良好的世家公子,不动声色地转移话题道:“那我们便先回客栈去罢,这夜里更深露重的,阿月身子不好,莫染上伤寒才是。” 江以桃往方才放花灯的河边凝神看了两眼。 ——阿言的花灯,当然是会流到我身边来。 “四哥哥,你且先等我一会儿。”江以桃拿着两盏小灯,一路小跑着到了河边。 江润之在身后哎了一声,可江以桃头也不回地就往前跑,哪里还顾得上她身后的四哥哥,就仿佛前方有什么好东西在等她似的,她坚定不移地往前方奔去。 江以桃刚到那放花灯的河边,忽而瞧见阴暗的小巷里有一块月白的衣角,再凝神去看时却又什么都瞧不见了,只剩下黑洞洞的小巷子,像是巨兽朝她张开了嘴,十分可怖。 江以桃摇了摇头,甩开脑袋中不切实际的胡思乱想,想着或许是自己魔怔了吧,眼一花都能瞧见陆朝了。 江以桃蹲在河边,好像陆朝还在身边一般,轻声念叨着:“陆朝,你说我这花灯会飘向哪里去呢?” 她当然是听不见陆朝的回应,自顾自笑了笑,江以桃将花灯放进潺潺流淌着的河水里去,冰凉刺骨的河水倒是让她瞬时清醒了不少。 “花灯啊,你一定要飘到陆朝的身边去。”江以桃轻声道,看着这盏熄了烛火的花灯缓慢地往前飘着,起身朝江润之走去。 陆朝看着江以桃的背影消失在了自己眼前,才从小巷子的昏暗处走了出来。 方才江以桃经过时,他差一点便要控制不住冲出去,将这个自己日思夜想的小姑娘囚禁在身边,哪儿都不要去。他会为小姑娘打造一座最华丽的牢笼,将她永远都锁在身边。 陆朝轻笑一声,纵身飞到了花灯前方,像上一次捡花灯一般,从水里捞起了那盏花灯。 “阿言,你的花灯还是会飘到我身边的。”陆朝凝神看着花灯,轻声细语地说着最柔软的话,可他的阿言却再听不见了。 陆朝又笑了笑,花灯底部沾着的河水从他指缝中漏了出来。他哪里抓得住这不断向前的河水呢,他当然也抓不住那总要向前的小姑娘。 霎时,陆朝头顶的灯笼灭了一盏又一盏。 黑暗重新将他拢了进去,所幸他的小姑娘,终于还是走到了那明亮的地方去了。 他放走了他的月亮。 作者有话说: 后面再见就是在盛京啦
第44章 分离 抛开江润之看起来并不靠谱的那部分来说,他是个十分有责任心的兄长。 江以桃看着江润之忙前忙后为自己整理着被褥,一时间竟有些鼻酸。她记忆之中,江润之一直是一个纨绔又霸道的人,哪里费尽心思做过这些下人的事儿呢。 江润之虽只是庶子,可他的阿娘是江府最为受宠的姨太太,且江府并没有嫡子,真要说起来,最有可能成为江府继承人的,便是江润之。 这是盛京城每个人都心照不宣的一件事,也是因着这一层原因,江润之在盛京城简直就是一个四处横行的小霸王。 可此刻,这个小霸王躬着身子为江以桃铺床,小霸王哪里做过这种事儿,铺得叫一个乱七八糟。 江以桃带着笑意在一旁瞅着,时不时出声指导一番。那些带着江润之来的侍卫也站在一旁,你瞅瞅我我瞅瞅你,各自眼观鼻鼻观心,都默契地想着:这小魔王也会有今日。 再转头看江以桃时,纷纷对这个从未露过面的江家嫡女流露出敬佩。 “阿月,这客栈的条件与家中比不得,你且先住着,明日一早我们便动身前往盛京。”江润之拍了拍自己叠得十分混乱的被褥,转头冲江以桃露出一个欣慰的笑。 江以桃看着那像麻袋般的被褥,十分给面子地点了点头。 “阿月,你没事真是太好了。” 说起来江润之也是不太熟悉这个妹妹的性子,幼时毕竟是多年前的事儿了,人的性情随着年龄变化也是常有的事,虽说三年前曾见过,却也就待了没几日。他们之间更多的时候,只是靠着书信的往来保持熟络。 可书信这玩意,将要从口中吐出的话成了冰冷的文字,哪里还看得出什么性格呢。 江润之说这话的时候,人已经走到了门口,再回头来望着江以桃,看着自家这个妹妹,半张脸被烛光照得发亮,纤长的睫羽都几近透明,在脸颊上投下了淡淡的阴影。 在他这个妹妹年纪尚小时,便是这盛京城同龄姑娘中出落得最好的,也是从那时起,京中纷纷流传着,这江家的嫡女将来是要进宫当娘娘的命。 如今…… 江润之握了握拳,看着恬静温柔的江以桃,缓缓道:“阿月,你莫要怕,待你回到盛京城,四哥哥定会保护好你,定不会让你去什么劳什子皇宫。” 江以桃闻言愣了愣,反应过来后才抬眸冲江润之露出一个柔软的笑意来,轻声道:“四哥哥,阿月无事,劳烦四哥哥挂心了。” 江润之还想说些什么,可瞧着江以桃这副任人宰割的样子,也是一句话也说不出口了,重重地叹了口气,甩着袖子为她关上了门。 他这个妹妹什么都好,只是太过于看重家族荣誉了些。 那些事情,分明是不应该要她一个小姑娘承担的。 皇宫是个多么可怕的地方,吃人都不吐骨头,江以桃这么柔软又善良的小姑娘若是去了,怕是不到一个月,就会成为那宫里养花的肥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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