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以桃闻言缓缓睁开了眼,景色在眼前飞快闪过,微凉的风刮过脸侧有些发疼,可胸膛中心脏却鲜活地在跳动着,她闻见了风中带来的泥土与树叶的清香。 江以桃确实从未有过这般体验,她向来活得循规蹈矩,从未跨越过雷池一步。 在苏州的这近十年来,她甚至鲜少出过江府,她所见的天空向来是被院落切割得四四方方,飞鸟也是快速掠过便消失了。闲来无事时,她总是坐在回廊下,仰头去看那像手染青布般的天空。 此刻的江以桃也仰了头去看,天空辽阔得漫无边际,一直到了森林的那边没进了郁郁葱葱的树林里才看不清了。 江以桃无端笑出声来,伸出手指了指天空,像个不知事的孩童:“陆朝,你看——你看,天好大好远。” 陆朝也笑,哄小孩儿一般说道:“是,好大好远。” 江以桃张开双手,笑得眉眼弯弯。 江以桃是个渴望自由的人,一直以来便是这样。 幼年时,江以桃总是与其他孩童不一样,其他孩童在坊间追逐打闹时,她只能捧着那一碗乌黑苦涩的药汤,坐在房间门口眼巴巴地听着她们欢快的笑。 而后她长大了些,每一年的七夕灯会她总是得撒娇求着嬷嬷,才有那么一次出门玩耍的机会。可往往不到半时辰,便会被催着要回府去,因着灯会来来往往的人过于多了,她也不过是在阁楼上看着人群来来往往罢了。 嬷嬷总是与她说,“姑娘,您是江府嫡女,您往后若是回了京城,代表的可便是江府的脸面,可不能自私任性,更不能顽皮吵闹。您便是江府姑娘的表率。” 说这些的时候,便会在她面前放上一摞子新书,抑或是一叠子宣纸。 江以桃活得兢兢业业,仪态相貌皆是一顶一地好,诗词歌赋更是精通,写得一手秀丽的簪花小楷,是逢人便会收到夸赞的那位“江家姑娘”。 因着这先天不足的身体,江以桃从小到大便是没有体会过何为自由,一步一步地按着别人为她规划好的那个路线活到了今天,成为了那个江府嫡女江以桃。 可那真的是自己么?江以桃有时也会这般想。 如今的江以桃才恍然间发觉,原来自己竟这般喜欢在马上恣意大笑的感觉。 陆朝微微俯下身,语气中带着笑,“如何,不言姑娘,可曾见过这般景色?” 江以桃也笑,微微转过头来,扬声回答:“阿言未曾见过,真是好景色。” 江以桃这一转头,她的唇便将将擦过陆朝的侧脸,两人皆是一愣,半晌都没有说出一句话来。 江以桃眨眨眼,看着陆朝纤长的睫在脸上投下一小片阴影,他的鼻梁高而眼窝深,看着有些像是异邦人的面孔,唇有些薄,不笑的时候便看着有些冷情。过于白皙的肤色为他的面孔平添一份女气,眼尾微微地上扬着,多一分是妖气,少一分便是平庸。 若是陆朝在苏州,也是会被众多姑娘芳心暗许的俊俏郎君吧? “谢谢你,陆朝。”江以桃转回了头,声音也放得轻柔,话一出便被这风吹得散在了半空中。 可陆朝却听见了,他扬起嘴角,终究是没有说出逗弄的她的话来。 这小姑娘,可娇气得很,逗一逗便是要掉金豆子的。 陆朝将江以桃带到了一片算不上十分广阔,却也称不上狭隘的平原,翻身下了马,又回身来朝着江以桃伸出了手,“请吧,不言姑娘。” 江以桃突然又扭捏起来,脸悄悄泛红,可自己到底是下不去这马,咬咬牙将手放于陆朝掌心。 少年的手比她大了不少,握起便可将她的手整个圈住,干燥的温度就这样透过肌肤传了过来。 江以桃放眼望去,这山中竟还有这么一片平原,及脚踝的绿草连成了一片,其间夹杂着几朵异色的小花。陆朝将马绑到了一旁的树边,然后才慢悠悠地朝江以桃的方向踱步而来。 江以桃用手做伞,抵在额头稍稍挡了些刺目光线,眯着眼问道:“陆朝,这是什么地方?山中竟然也是有这样地方的么?” 陆朝有样学样,也支起手来挡着阳光,一本正经回答:“不言姑娘不知道的事儿可多了去了。溪山本就只是山脉中的一座,这儿便是溪山与别的山连接之处。溪山之所以叫溪山,便是因为一条小溪从这山里蜿蜒而过。” 陆朝说着往一边指了指,江以桃闻言去看,果真是有一条小溪缓缓流淌着。 江以桃看着便往那个方向走去,陆朝在身后轻笑一声,觉着她怎么想什么便做什么,直率得有些可爱,也跟着江以桃的脚步往小溪走去。 小溪这儿倒是有几棵树,挡住了不少太阳,些许阳光自叶片的缝隙间漏下来,在草地上斑驳一片一片。 溪流并不算湍急,清澈见底,江以桃看着那溪水发呆,不知怎的竟开口问道:“陆朝,你说这条小溪从溪山蜿蜒而过,那若是沿着这条小溪走,能走出溪山吗?” 话一出口,江以桃就察觉到了不妥,有些不安地抬头瞄了一眼陆朝的神色,心想陆朝该不是误会自己打算这么逃跑罢?天地可鉴她当真是无意便问出口了。 陆朝闻言意味不明地勾了勾唇角,“听不言姑娘这么说,是打算今夜来这儿赏月了?” 他果然知道。 江以桃抿抿唇,继续盯着那溪水瞧,决心不去理会那陆朝的胡言乱语。 “这儿倒是有点太远了,我是不太建议不言姑娘来的。夜里风急,不言姑娘还在喝着药……啊,忘记了,不言姑娘的药还未给你呢。”陆朝说着说着才想起来这回事,笑了笑。 昨夜发生那档子事,自己竟是真的忘了。 陆朝也转头去看江以桃,许是方才纵声笑了会,亦或许是被炽热的太阳照了,小姑娘病态苍白的脸上终于是泛起了一点儿血色来,看起来倒是粉雕玉琢。茶色的杏眼里堆满了欢喜,没了前几日那仇大苦深的样子。 “陆公子,做事儿是要适可而止的。”江以桃扬起亮晶晶的眸子去瞪他,皱起了那对柳叶眉,看着有些生气的样子。 得,又成陆公子了。 陆朝有些想笑,假意清了清嗓,庄重道:“我这说着不言姑娘药的事儿呢。平叔说你身子不好,让你每日喝着药,我竟给忘记了,所以觉着十分对不住不言姑娘。” 江以桃将信将疑,歪着脑袋想了想,还是决定放过陆朝,翘起嘴角笑着:“谢谢你,陆朝。” 陆朝挑挑眉,心想小姑娘还挺好哄,方才在马上他分明是听见了江以桃的话,这会儿又像没听见一般,询问道:“不言姑娘谢什么。” 江以桃目光躲闪,双手背于身后,葱白般的十指绞着,“谢谢你救了我,那日清晨在众人面前,也谢谢你救了织翠。这几日更是谢谢你收留我,陆朝,你真是个好人。” 陆朝还是笑,声音却低了下来,“不言姑娘,我记得我与你说过,我是个山匪,你怎么会觉着山匪是个好人呢。” 江以桃怔然,抬眸不解地瞧着陆朝。 “若是我说,你的小丫鬟是我让她假装是你,再将她送到了众人面前呢?”陆朝面上微笑着,那双乌黑的眼却十分危险地眯着,声音低沉微哑,“我还是个好人么?不言姑娘?” 江以桃沉默不语,也冷下了脸来。 一阵风吹来,草尖擦过脚踝,带来一丝微痛的痒意,他们沉默而固执地对视着,两人都没有再说一句话。
第9章 娇气 好半晌,江以桃率先打破了这阵诡异的沉默:“陆朝,你是个好人。” 陆朝皮笑肉不笑地扯扯嘴角,敷衍道:“多谢。” “我是认真的。”江以桃肃着张小脸,一本正经道,“虽你也是做错了事,但是终究是你救了我的命,我很感激你。我并不是一个不讲道理之人,就事论事,你救了我的命我便应当向你表示感谢。” 陆朝挑挑眉,瞥了一眼江以桃,却没有接话。 “陆朝,你为什么……”江以桃叹了口气,席地而坐,下巴抵在了曲起的膝盖之上,“你为什么会当山匪呢,我总觉着你一点儿不像山匪。” “哪儿不像,因为我长得好看?”陆朝不咸不淡地开着玩笑,垂眸去看江以桃认真的侧脸。 江以桃无言,刚要出口的话噎了一噎,小声嘟囔着:“哪有人这般不要脸地夸自己。” 陆朝笑了笑,也在江以桃一旁坐下,“因为战争,家没了。流浪到了江南,又流浪到了灯州成了山匪。哪有什么为什么,不当山匪又能去做什么。” 陆朝说得是在太过于平淡,江以桃愣了一愣,不敢置信般询问:“你也曾在江南待过么。” “不言姑娘当真不是苏州人?”陆朝侧过脸去,盯着江以桃那张熟悉的脸看,又一次透过她看到了那张熟悉的脸,沉声问道。 江以桃沉默半晌,勾起一个真诚的笑意来,“不言是盛京人。” 这话倒不是谎话,江以桃确实是盛京人,不过不是在盛京长大罢了。 陆朝也不愿深究,仰面倒在了草地上,右手掌心朝上盖着眉目,淡淡道:“啊,这样啊。倒是我唐突了,显得我不相信不言姑娘似的。” “我并未有这个意思。”江以桃看着树叶间漏下的碎碎阳光,喃喃道,“陆朝,你若是不当山匪,会想要做什么呢?” 陆朝没有回答,又将这个问题抛了回去:“若是能从溪山出去,不言姑娘想要做什么呢?” “嫁人。”江以桃回答得一本正经。 …… 陆朝嗤笑一声,直起上身,右手搭在了曲起的右腿之上,从嗓子里挤出了一句话:“不言姑娘真是好志气,从土匪窝里跑了就想着嫁人。” 江以桃转头去看他,望了一眼便又垂下眼帘,小声道:“若是有机会拒绝便好了,我向来是没有决定自己未来的机会,一切皆听从家里的安排。” “你们这些贵族小姐向来活得无趣。”陆朝冲江以桃扯扯嘴角,真诚提议道,“不如便留在这溪山罢了,这样不言姑娘也不用嫁不愿嫁的人了。” 江以桃垂着眸沉默不语,唇边挂着一点儿浅淡的笑意。 陆朝见这般情景也不继续这个话题了,眯眼去看刺目的阳光,“我不过是玩笑话,不言姑娘又是当真了。日头也高了,我们该回去了,否则许岚该怀疑我将你卖了。” “再待一会儿罢。”江以桃朝着远方眺望,清晨飘在远处黛山边上的云雾已消散了,郁郁葱葱的森林被日光照得发亮,厚重的云层一块块地遍布在空中四处。 原来这天真是这般广阔的。 江以桃闭上了眼,身后的小溪潺潺流动着,溅出的细小水珠在空气中炸裂开,清脆的鸟鸣被微风带到了耳边,这风继而又扬起了自己的长发,轻轻擦过了脸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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