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以桃抿抿唇,一时间不知做何感想。 陆朝这般登徒子,也会有姑娘看上。可即便心中是这般想,江以桃也有些发酸,怔怔开口问道:“照你们方才所说,宁姑娘近日不在山寨里?” “嗯。好像是有什么事儿,下山一月有余了吧。”许岚一手拿着蒲扇轻轻扇着,一手挠了挠脸侧,“过几日我也要下山去了,到时候阿言若是害怕,尽管黏着阿朝。” 我才不要黏着陆朝。江以桃撇撇嘴,没有接话。 许岚像是又想起了什么一般,转过头来有些郑重地劝解道:“阿言也别和阿朝闹脾气了,他这人便是这样的,喜欢逗弄别人。我猜着宁云霏回来的日子与我下山的日子应差不多,那几日你尽量别自个一个人出去。” 江以桃乖巧地点了点头,“多谢许姑娘,不言知晓了。” “这宁云霏不是个好惹的,我们阿言在她面前活像只小白兔。唉……我也会与阿朝说一说,让他那几日多看着你一些。”许岚叹了叹气,看起来当真是十分担心。 江以桃却不甚明了,在苏州时,那些个千金小姐虽与她称不上多么相熟,但到底见面也是客套有礼。闲暇时也会相约着一同喝茶聊天儿,虽江以桃与她们并无话可谈,可出于礼貌她们也会给她发来一张帖子。 后来被山匪掳了去,遇见的也是如许岚这般好相处的姑娘。江以桃竟是想象不出来,许岚口中“蛮横无理”的宁云霏是一个怎样的姑娘。 可看着许岚这般担心,江以桃还是又应了声好。 静谧的春日午后,清苦的药味逐渐蔓延在这个不大的院子里,一股淡淡的白色雾气缭绕在江以桃和许岚身边,为她们也染上了点苦涩味道。 这味道江以桃倒熟悉得很,自幼年时开始,她便整日是泡在药罐子里的。别的姑娘身上都是时下新潮的胭脂水粉味儿,只有她身上,终年不散的是各种药材的味道。 许岚有些恍然大悟,“原来阿言身上那股味道,就是淡淡的药味,我今日才发觉。” 许岚并不适应这般重的药味,皱着眉头,蒲扇在鼻子前扇了扇。 江以桃笑了笑,轻声细语地解释,“我自幼身体便不大好,一日三餐都吃着药。大约久而久之,身上也便染上了药味,从前也有人说我身上一股子药材的味道。” “那日平叔有说过,说你身体不好来的。便开了这帖药,嘱咐说一日两次,日日不可漏。”许岚眯着眼伸了个懒腰,说话的声音也带上了点倦怠。 江以桃见状接过她手中的蒲扇,弯着腰仔细地扇起火来,“说起来,那日去见织翠时,那位双鬓斑白的老人家便是许姑娘口中的平叔罢?” 许岚想了想,继而点点头。 江以桃得到肯定答案,有些惭愧地垂下了眸子去,“那日竟忘了与老人家道谢,是我粗心大意了。下次见到他,定要好好向他道谢才是。” “这有何难。”许岚笑了笑,双手抵在膝盖上撑着下巴,声音听着有些模糊不清,“明日我便可带你去,若是过几日我下了山去,你就让阿朝带你去。” “倒不好麻烦陆朝的。”江以桃一下下扇着火炉,低垂着眉眼,看起来异常专心。 许岚奇怪地瞟了江以桃一眼,“这有什么麻烦不麻烦的,他可说了你是他的人,如此小事尽管唤他做。” 见许岚又提起这事儿,江以桃抿了抿唇却不知该作何解释,索性破罐子破摔地沉默了,左右她若是有朝一日出了这山匪窝,到时便没人知道这事儿了。 若是她没能出这山匪窝…… 江以桃手上动作一顿,不由得愣神起来。 不知是这几日在山匪窝中过得意外舒心还是为了别的什么,江以桃一时间竟不知自己若是没能出这山匪窝应当如何了。 江以桃尚且记着两日前她还想着,若是自己没能出这山匪窝便一了百了来得干净,可现如今不同了,她身上系着织翠逃离的希望。若是她死了,织翠又该如何…… 江以桃稳了稳心神,手上又扇起风来,悄悄侧过脸去看许岚。 许岚正撑着下巴眯着眼,被这初春午后的暖阳晒得十分舒心,口中哼着江以桃从未听过的歌谣。 许岚这般处处为自己着想,自己想的竟是要如何逃离这山匪窝。江以桃不禁有些赧颜,心中谴责了自个十万八千里,最后得出的结论依旧是—— 应当从这山匪窝出去。 无论如何都要从这山匪窝中出去。 江以桃收回了视线,悄然叹了口气,自顾自地问:“许姑娘,若是不做山匪,你想做什么呢?” 这个问题江以桃曾问过陆朝,却没得到他的正面回答。江以桃一时间有些好奇,看起来温柔善良的许姑娘的回答。 许岚闻言有些怔然,睁开了那双黑白分明的眼去看江以桃,应答道:“就做那千千万万个市井姑娘中的一个吧?” 许岚的声音很轻,像是一会儿就会被风吹散了,未等江以桃说话,她便又说:“过着日复一日的平淡生活,与街坊邻居八卦着谁家的儿郎又娶亲了,到了合适的年纪便嫁个两情相悦之人,继续过着柴米油盐酱醋茶的平淡生活。” 江以桃看着许岚那双满是笑意的眼睛,突然就接不上话来了。 过了一会儿,江以桃又听许岚说了句话。 她说:“阿言,你可知道我的名字为何是‘岚’吗?”
第11章 山风 “岚,是山谷中的风。” 初春的风适时地扬起了许岚的长发,她笑得温柔,仿若这百里春风皆在此刻熄了声,天地之间一片空洞的寂静。 许岚将脸侧的发抚至耳后,“可我终究没能成为普通人,也没能成为山谷中的风。” 江以桃抿了抿唇,想说些什么来安慰许岚,却又觉得无论说什么都不合时宜。 许岚却是不甚在意的样子,盯着那瓦罐瞧,“想来阿言也是辛苦的,自小便泡在药罐子里,定是处处皆受限制的吧?我虽是山匪,却骑马射箭,过得十分快活。” 并不只是江以桃,所有生于贵族世家的姑娘,皆是权力的傀儡。自出生起便捆绑上了家族的繁荣兴盛,像是筹码一般被用以交换家族往后的富贵安稳。 “我们总是难以违背家族的。”江以桃的声音放得很轻,模棱两可地回答许岚的问题,“从来没有决定自己来去的权利,像蝼蚁一般,卷进权力的漩涡。” 许岚轻叹,果真是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继而她又突然想起来什么一般,认真地提醒起江以桃来:“明天夜里寨子有个庆典,大多数人喝得醉醺醺的,你可千万不要跑出来,好好待在阿朝的屋子里,这儿没人敢乱闯,很是安全。” 江以桃也愣了愣,询问道:“明日……明日是什么日子了?” “明儿是三月初七,并不是什么特殊日子,只不过寨子每年这个时候都有一场庆典。阿朝的每年这个时候也总是不在寨子里,许是听不得这些喧哗吵闹吧。”许岚笑答道。 竟是三月初七了。 三月初七是江以桃的生辰,这是江以桃第一次未在府中过生辰,也是第一个得不到祝福的生辰。 许岚见江以桃出神,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阿言?” “无事,不过是想起了些不打紧的。”江以桃强撑起一个笑,心中却控制不住地忧愁起来。 算算日子,再有十日便是她到京的日子,也不知十日以后的江家是各种光景。 “阿言,切记不可出门。那日劫你上来的人,定还对你有所图,平日因着阿朝和我,他并不敢做些什么。可明晚阿朝不在,我也得在庆典上陪着阿爹,你切记不可出门。”许岚突然转了个身,正对着江以桃,神色严肃。 江以桃郑重点头,“阿言知晓,明晚绝不踏出这门一步。” “那便好。” 这边两人说着,那边药也煎的差不多了,许岚拿了块粗布来,垫着瓦罐把手将瓦罐提到了石桌上去。 想了想又少了个吃药的碗,遂而又去了江以桃屋里,将那吃茶的碗拿了出来,盛了一碗药汤放在一旁。 药汤呈深黑色,随袅袅的雾气蔓延出苦涩的药材味道。 许岚捏着鼻子,在石凳上坐下,“阿言,这看着便苦,待晾凉了再喝吧。” 江以桃也随着在一旁的石凳上坐下,点了点头。 “阿言,你的名字又有何寓意呢?”许岚说的话带着鼻音,听起来有些模糊不清。 江以桃闻言一愣,谢不言这名字本就是她胡诌来的,哪有什么寓意,只好糊弄道:“并非有什么特殊的,我在家中不得宠,便得了个随意的名字。” 许岚听着有些生气,连刺鼻的药味都忽略了,伸手在石桌上愤愤地一拍,“怎能如此,名字之于一个人是十分重要的,怎能因着不宠爱便随意取呢?” “唔,大约是子嗣众多,一个个皆认真取名过于麻烦罢。”江以桃心虚地摸了摸鼻尖,眼神飘忽地继续胡诌。 许岚更是生气。 江以桃眼见许岚又要说些什么了,自己再没有别的说辞可糊弄了,只得拿起桌上的药,闭上眼睛直往嘴里灌。 “哎——”许岚伸出的手在半空中僵住,眼看着江以桃的杏眼渐渐红起来,只得无奈安慰道,“可是太苦了,无需喝得这般豪爽,慢慢来便好。” 江以桃双眼含泪,她自小便三餐后皆有一碗药汤,早便习惯了药汤的苦涩。如今当下的情况,只因那药汤尚且发烫,自己为了堵许岚的口才猛地灌了下去,烫得喉咙舌尖皆发疼。 可这话说出口未免过于丢人,江以桃只好打碎了牙往肚里咽,重重地点了点头。 “只可惜我身上也未带有蜜饯之类的小玩意,下次我一定记着带来给你配药吃。”许岚信誓旦旦地保证。 已有许多年未曾有人用蜜饯哄江以桃吃药了。幼年的江以桃也会因着药汤过于苦涩而哭哭啼啼,只有邻居家的小少年会爬过围墙,给她带来一块甜甜的蜜饯,或是一颗甜甜的松子糖。 后来小少年突然搬离了苏州,一夜之间消失得无踪无际。 那之后,江以桃再没有因吃药而哭哭啼啼。她知道,不会再有人爬过那个高高的围墙,为她带来糖果蜜饯了。 从回忆中脱离的江以桃朝许岚露出一个真诚的笑,舌尖发疼让她的声音中带着点儿软:“多谢许姑娘。” 暮色将至,许岚瞧着西边的红霞,笑道:“差点儿忘了正事,阿言,你随我来。” 陆朝的院子不小,前院是双耳屋,主屋用以吃饭之类的琐事,两边的侧屋一间住了江以桃,另一间住了陆朝。前屋后边还有一排厢房,江以桃逃跑的那个夜里曾见到过,却未去过。 这会儿许岚带着江以桃过去,她才知晓,原来后边那一排厢房内部竟是连通的一间,最令江以桃惊吓的是这儿竟有个天然的小温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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