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渐渐黑了, 夜先是吞噬着窗户,透过窗户再进来,吞噬着桌椅, 把一整个屋都笼罩在黑暗中。 没人去点灯。 看着里面黑漆漆的一片, 翠儿大着胆子敲门:“少爷,少夫人,奴婢来点油灯。” 裴连瑛轻轻吁出一口气:“进来吧。” 青枝那么倔的性子,他再跟她对着倔, 那是打算永远都不说话了。在这方面, 他是愿意退让的,不然当初也不可能让青枝改变主意。 翠儿小心翼翼推开门, 把油灯点亮。 对面的人儿渐渐露出婀娜的身影,裴连瑛看着她挺直的鼻, 微微紧绷的嘴角,火气越来越小了。 可青枝却忽然站起, 朝外走去。 翠儿急道:“少夫人,您去何处啊?” 青枝没有回答。 她忙跟着去看,过得会儿, 跑回来告诉裴连瑛:“少夫人在书房画画。” 还好不是去娘家,裴连瑛心想, 要是去娘家就闹大了, 不止母亲会来询问, 岳母恐怕也会追问不止。 青枝还是有分寸的。 “少爷不去吗?”翠儿问。 他专程去看她脸色吗?裴连瑛道:“你下去吧。” 翠儿叹口气告退。 那三桩案子还有许多疑点, 他需要理一理,裴连瑛坐下来,提笔书写。 到亥时了,青枝还没回。 书房里透出橘色的光,还有映在竹色窗纱上淡淡的影子。 墨水从笔尖落下,渲染出一团黑色,裴连瑛回过神,起身把笔洗干净,而后去洗浴,上床歇息。 翠儿瞪圆眼睛,心想少爷为何不去哄一哄少夫人呢?虽然少夫人是对少爷不怎么样,可最近已经慢慢变好了,少爷应该加把劲才行,怎么能前功尽弃?她很着急,一会往书房看,一会往厢房看。 “要不要去告诉夫人?”萍儿问。 “不行,惊动夫人,少爷必然要责备我们……再说,只是小打小闹,算不得什么,明儿再看看吧。”翠儿也在说服自己。 萍儿点点头。 幸好没多久,青枝出了书房。 “少爷应该是困了,撑不住。”翠儿给裴连瑛找借口,“少夫人您别往心里去,少爷平时对您可好了。” 也没发觉有多好,青枝心想,他就是会装而已,今儿被她戳破了,他原形毕露。 她走到屋内。 要不她今晚也睡躺椅? 裴连瑛比她高大,睡躺椅不舒服,她不一样。 青枝走到躺椅旁坐下来。 前面,不远处就是床,她能看见裴连瑛睡着的姿势。甚至是他的脸,如果他朝着这个方向的话。 “客房离少夫人远啊,这儿多近。” 翠儿曾说过的话忽然跃入脑海。 原来这里离床真的很近。 他不去睡客房,难道真的是因为…… 不,这怎么可能?青枝极力否定着,可不知为何,心里却一阵乱。她想起裴连瑛给她买的颜料,想起他把案情都告诉她,想起他说不想她被欺负,想起他在街上亲吻她,想起那次在瓦肆,他捂住她的眼睛。 她是告诉过他怕死人的。 他是一直记着吗? 五味纷杂。 青枝最后还是去床上睡了。 次日醒来裴连瑛已不在。 她看着镜子里眼皮上的青黑,又把裴连瑛恼上了。都是他,自己才没睡好,他倒是准时去衙门了。 看来他昨夜一点都没有反省! 青枝气呼呼吃完早饭去娘家。 见女儿气色不好,周茹十分关心:“你怎么回事?是不是最近太累了?你应该休息几日,瞧瞧你这眼睛,给抹了锅底灰似的。” “没有,只是没睡好。” “无端端怎么睡不好?”周茹追问,“你可是哪里不适?” “做了噩梦。”青枝甩开母亲去找姑姑。 二人织了会锦缎,陈念停下了。 “要不你去睡一会?”她也看出青枝精神不佳,或者说,是有心事。 莫名的心浮气躁。 也不知怎么了。 成亲前,她跟裴连瑛也总这样,但她从来没有这么复杂的情绪,经过一晚上都没有消解掉,沉到心底像团乱泥似的。 “要不我们去城外?”青枝建议。 “好,你想去何处?” “去西山吧,我们都没去过。” 陈念答应。 二人便与周茹说了,周茹见女儿肯放下织锦外出游玩,十分高兴:“带着你几个徒弟一起去吧,忙了那么久。” 六个徒弟得知师父要带他们出城,齐声欢呼。 周茹还嫌不热闹,又去请亲家。 不是休沐日,偏偏今儿去西山玩,李韭儿奇怪:“是青枝提的?” “对,她织得有些累了。” 虽然没有丫环禀告,可李韭儿跟儿子儿媳住在同一进院子,有点动静再清楚不过。昨日儿媳妇在书房待到很晚,不太寻常。 该不会是闹别扭了? 李韭儿道:“我正好有事,下回吧。”她不能去,她得等儿子回来问问清楚,要是儿媳妇生气了,得让儿子哄好啊。 周茹见她不去,突然也失了兴趣:“算了,让他们几个年轻人去玩吧。” 后来便青枝跟陈念带着六个徒弟去西山。 青山连绵,西山是离京城最近的一座,但到达时也快午时了。 山脚下有小饭馆,几个人就在那里填饱肚子。 鱼是从玉带河捞出来的,鸡是山里到处跑的,香蕈是林中采摘的,佳肴一碗碗端上来,香气扑鼻。 是此处特有的味道。 六个徒弟吃得肚子圆鼓鼓。 严采石道:“等会我背着师父上山。” “吹牛。”姚珍皱眉,“这么高的山你怎么背?” “我力气大着呢。”严采石看一眼青枝,“怕师父爬不动,师父今儿眼皮都黑了,瞧着很累。” 青枝:“……” “我就算累,腿也没断,你的孝心我心领了。”她放下银子,一挥手,“走吧,去爬山。” 几个徒弟闹哄哄跟在后面。 陈念慢悠悠地欣赏两边风景。 山腰上,有遥远的风铃声传来。 ………… 裴连瑛是在接近亥时的时候到家的。 青枝不在,他不意外。 昨晚上她虽然睡床上了,可离他很远,赌气得贴在床边。她可能以为他睡着了,没看到,然而她想错了。 他只是没出声而已。 青枝生气情有可原,但她不应该提和离。 他以为他们关系已经变好了,可她仍然会口不择言。 再等一会,青枝应该就回了。 他脱官袍,准备去洗浴。 李韭儿突然进来道:“你跟青枝吵架了不成?” 他一怔:“母亲为何这样问?” “青枝今儿去西山了,说是去游玩,可晚上竟然留宿在庙里。她的徒弟倒是回来了,她跟她姑姑没有回。” 跑去西山了? 她是想如何,想离他远一点吗?裴连瑛的手扣着玉带,脸色微微一沉。 李韭儿见状道:“真吵架了?” “没有。”裴连瑛松开手,淡淡道,“我们有什么可吵的?她应该是最近过于忙了,想去放松放松。” “没有的话最好,如果是,你明儿等她回来哄哄她。你是男人,应该大度些,她比你小了六岁呢。” “……”六岁?青枝确实嫌弃过他老的,裴连瑛把官袍扔在木架上。 李韭儿看他心情不好,没再多说:“你早些歇息。” 看着母亲的背影,裴连瑛缓缓在椅子上坐下。 西山,离这里有一个多时辰的距离吧,她在陈家就算了,偏偏去那么远。她是还在生他的气吗? 她对他的气,似乎在均州时就开始了。 在他离开均州的那一天。 五年多。 所以成亲前,那么的折磨他。那么的倔,那么的不肯回头。 可惜他并没有看出,他虽然知道青枝对他不满,但他以为青枝是太天真,以为她不知道嫁给他的好处,他真的一点儿都不知道。 原来青枝一直介意他教她诗词的事。她觉得自己不喜欢她,从来都没有喜欢过。 裴连瑛换了身干净的锦袍。 银月如钩。 山里原来这样的清幽。 幼时,她常去爬均州的山,可从没有在山上过过夜的,她如果在山里逗留太久,母亲会到处找她,而后抓住她一顿骂。熬到家里,会有父亲护着,母亲的骂声就越来越小了,板着脸端水出来给她洗脏掉的脸。 她一直都不是个听话的孩子。 均州的那些男孩甚至都有些怕她,她爬树比他们爬得高,游水比他们游得远,这样的她,为什么偏偏喜欢黏着裴连瑛呢? 十几年过去,她仍无法回答。 兴许就是因为他长得好看吧,不可否认,即便她后来想退亲,裴连瑛的脸仍是足以吸引她的。 只是她不再看重了。 她应该除了家人,织锦外,什么都不要看重了,为何今日却那样难受呢?不明白,说好了如果不合适的话,可以和离。 像之前那样凑活下又怎么了呢? 为什么要去戳破呢?他想什么,重要吗? 青枝看着窗外隐隐绰绰的树木,一遍遍问自己。 她从来没这样问过的。 檐角下的风铃一阵拂动,又发出悦耳的声响,她倚在窗边,默默地听。 忽然一阵敲门声传来,她怔了怔,看一眼陪着自己的姑姑。 “一定是连瑛。”陈念道。 青枝盯着门,心快跳起来。 这么晚了,真会是他吗?他会从京城赶来?不可能吧。 可若真是他…… 又是许多的心思,多到她自己都不敢相信,她摇一摇头,把这些念头驱散,走过去打开门。 真的是裴连瑛。 山上冷,风中有雾气了,他发间微微的湿。 “你怎么会……” 没让她说完,他伸手将她拥进了怀里。 抱得有些紧,像要把她嵌入身体似的。 青枝的心又跳个不停,她感觉裴连瑛的这个拥抱跟平时的都不同。 她想张口,又闭上了。 风铃声一阵一阵,如同悠扬的曲子。 “我第一次听到这里的风铃声。”裴莲花忽然说话,手略微松开了些。 她抬头看他一眼。 “去年母亲说过要来西山,你记得吗?”他问。 青枝点点头。 那时他们还没成亲,双方的母亲想要借此撮合,但裴连瑛拒绝了,说要给她时间考虑,不想逼太紧。 “我对你真的够包容了吧?”他微微低下头,呼吸缠绕着她,“你怎么差使我,我都没有同意你退亲。” 不是为了他的仕途吗,青枝道:“你到底想说什么?”她没那么容易上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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