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忽地一声:“皎皎你说,咱们这日子……过得有意思么?” 何皎皎怔住,朝她侧目。 嘉宁目视前方,声音落进冬夜的风里,她摆出生怒的鲜妍面孔,语调微微压低,让风吹出一股似笑非笑:“看着前呼后拥,众星捧月,好风光啊。” “可我想和你单独说会儿心里话,还得发这个疯。” 何皎皎眼睫上倏忽一阵冰凉,她仰头望向墨黑天穹。 啊,落雪了。 雪不成势,细细碎碎地乱飘,未近人身先被风吹化了,冰凉一点,时不时沾到脸上。 折腾小半个时辰,没有捉到“白狐”。 嘉宁柳眉一竖,欲要骂人,何皎皎拽拽她。 嘉宁收了声,瞥过瞎跑一通气喘吁吁的众宫婢,挥了下帕子,“行了,都散了罢。墨书,你带人拿我牌子再去领车碳过来,给她们分着用。” “奴婢谢公主赏。” 众人屈膝拜下,露出喜色。 何皎皎跟嘉宁作别,朝左边那间毡房走去,雪蕊领先几步过去打起门帘子。 何皎皎却在门口停了停。 她往身后看了去,山林间数万兵马安营扎寨,夜色蜷在天边,营地里篝火煌煌,几乎亮如白昼。 宫婢们还在做着活计,一边清点收拾她们的箱笼,一边备着晚膳宣过来。 雪风吹的何皎皎面上发僵,她呵气成雾,无波无澜地想。 起码,她和嘉宁,没有在这寒冷彻骨的雪夜里,教人骂着去抓子虚乌有的“白狐”罢。
第14章 捂脚 ◎他钻了她被窝!◎ * 何皎皎再遣人,去叫后厨烧了锅姜汤赏下去。 她低头跨进毡房,拐进山水屏风隔出的里间里头。 炉子早烧旺了,热风扑来,她迎面瞧见凌昭支着长腿,懒散斜倚在铺着貂裘的软榻上,手上翻着一卷话本,好不闲适。 毡房建好后,雪蕊得何皎皎令,借着马车遮挡,将凌昭藏了进来。 他问道:“捉到白狐了么?” 闹出的动静不小,他躲毡房里都听见了。 何皎皎心情不大美妙,对凌昭的气倒烟消云散了,垂眸答道:“没有白狐。” “什么?” 她字咬得太低柔,以至于凌昭没听清楚。 何皎皎朝他走近,团了帕子扔过去:“你难不成一直要在我这儿藏着?” 她坐下后偏了头,看见凌昭身上鲜艳的裙装就眼睛疼。 凌昭见她皱着眉,模样娇娇俏俏,想着人肯搭理他了,应该消了气,他神神秘秘向何皎皎招手,“你过来点儿。” 何皎皎坐到他身边去,凌昭俯身掩耳来:“你叫人去打听打听,我表哥他们住哪儿,我趁夜摸过去。” 少年的吐息温热,扑得何皎皎鬓边碎发蹭耳,微微痒。 她往后躲了躲。 她比凌昭坐得矮一点儿,抬眸慢慢从他身上衣裙,望进他晶亮的眼睛里,只打量着他,不说话。 凌昭摸着下巴,自觉此计甚妙,“月黑风高,飞檐走壁,出入乱军之中如无人——嘶!” 何皎皎在他胳膊上狠狠拧了一把,凌昭吃痛,翻身坐起来:“何皎皎,你掐爷干嘛?” 话本子摔到地上,封面书“闽州神盗”四个大字。 何皎皎将它捡起来,劈手往凌昭身上砸去:“说你贼,你可得意了是吧?外边多少岗哨?多少禁军巡逻?” 苏大将军统领禁军,他的两位公子定也随他驻扎在山口军营,距离何皎皎这儿不远不近,也好几里地。 趁夜摸过去,亏他想得出来。 凌昭歪了头,话本子没砸到他,掉到旁处去。他压下长眉,犟了脑袋,拿何皎皎自个儿的话问她:“你难不成要爷一直藏你这儿?” 何皎皎双手捧着茶盏在手心儿里来回碾,杯瓷温烫服帖,驱散她指尖寒意,人却烦愁不已:“我想想。” “你……” 凌昭还要再说,让何皎皎横了一眼,少女杏眸含着水灵灵的怒意,他哼过一声,闭了嘴。 得了,下午才惹人哭了一回,别招她了。 至于怎么办,明儿再说呗。 毡房跟何皎皎寝殿相比,小得有些可怜,分隔了三间出来。 一间作前厅回旋用,不然何皎皎一个女儿家卧榻直对着门口,不大好看。 后边两间,稍大那间雪蕊布置成何皎皎的闺寝,小的那间,何皎皎让她给凌昭擂了个窝儿。 她跟凌昭之间,也谈不上甚的男女大防了。 总不能让他跟宫婢们睡棚子帐子去。 用过晚膳后,隔着一道宽大屏风,两人分别安寝。 何皎皎一天劳心费神,一沾枕头便沉沉睡去。 至夜半,风雪之声愈重,何皎皎被吵醒了。 她朦胧间眯着眼睛继续要睡,突觉手脚冰凉,被裘下没有半点儿热气,寒意刺骨。何皎皎蜷成一团,冻得受不住,朝外喊:“雪蕊。” 毡房外风呜呜呼啸,无孔不入地往里灌,何皎皎等了半晌,没等到雪蕊应声。 里头有些挤,她让雪蕊去外边歇着了。 何皎皎裹紧被子接着喊:“雪蕊?” 这么冷的天,让何皎皎起床去叫人,她也是不愿的,一连喊了好几声。 “你喊什么?” 却听屏风那头传来凌昭的声音,少年声嗓沙哑惺忪,明显刚刚让她吵醒的。 何皎皎默了会儿,埋怨道:“好冷啊,我让雪蕊来给我捂脚,她睡沉了?” 这个时辰灶上早没热水了,让底下人烧好热水灌个新的汤婆子上来,不知要等多久。 所以何皎皎不喜欢寿光,要什么没什么,她此刻又冷又困,难受得不行,不想等。 凌昭没再说话,他那边的黑暗里窸窸窣窣一阵,何皎皎以为他起身给她叫人去了,不想风声掩盖下,私小的声响到了她的榻前。 何皎皎听得不真切,直到被裘毫无预兆地被掀开,有人和冷风一起钻进她的被窝里。 一只热乎的大掌摸过来,将她双脚捞进怀里环住,凌昭鼻音厚重:“睡吧。” 他钻了她被窝。 “凌昭!” 何皎皎才反应过来,她登时低呼着一脚踹过去,让凌昭拽住脚踝,抵在他紧实的小腹上。 少女两只脚玲珑小巧,冷得两坨软乎乎的冰,凌昭睡意朦胧间,指腹摩挲过她细腻柔软的脚踝,他眨眨眼,清醒过来。 没做梦啊,他真爬人家床上去了。 “凌昭,混账,你、你下去。” 何皎皎又急又羞地蹬他,此刻却是不敢闹太大声,怕吵醒人进来撞个正着。 凌昭人高马大,浑身热乎乎跟个火炉一样,暖意由他身上涌向何皎皎,她从脸红透到耳朵尖儿。 凌昭不下去,凌昭是个混帐。 寒冬腊月的,他懒得腾地方了,指尖往上,隔着亵裤摸到何皎皎半截小腿都是冰凉的。 他展臂一环,侧身将人两条小腿都搂进怀里,语气淡淡跟她耍无赖:“行了,大晚上的,你还睡不睡?” 少年两条臂膀结实有力,何皎皎挣不开,脚抵到他宽阔胸膛上,硬梆梆的,让她怎么睡? 何皎皎跟他僵持许久,身上暖和起来,困意愈发重,她最后蹬了他一脚,放弃了,嘴上咬牙道:“硌脚!” 凌昭没忍住轻笑一阵,胸腔震动,久久不息。 何皎皎羞得慌,好半晌合不上眼,也不跟凌昭说话,然而不知不觉地,不知何时,她又沉沉睡去。 少女酣睡中,寒夜远去,一夜宁静无梦。 至何皎皎清晨转醒,灯烛刺眼,几个宫女在一旁整理她今日出行衣装,雪蕊端来热水,唤她起身。 何皎皎腾一下坐起来,朝床脚看去,见没有凌昭的身影,不晓得他何时睡回去了吧。 她心落下,神色别扭地问雪蕊:“他起了么?” 雪蕊知道她问得谁,笑答:“十三殿下还睡着呢。” “你昨儿晚上怎么回事,我喊你好半天你都没应,睡死过去了么?” 不想何皎皎冷着脸,训斥起她来。 要不是雪蕊没醒,她哪会遇到这么一遭? 雪蕊从善如流半跪下了,她不辩驳解释,低眉顺眼地请罪:“奴婢失职,请郡主娘娘责罚。” 旁边几个,霎时都跟着跪下。 “起来。” 何皎皎偏头小声嘟囔道:“没打没骂你,跪什么跪。” 她是羞恼成怒,有心想跟人发通火,结果自己先不好意思了,主要雪蕊非但不怕,还温柔笑着看她。 雪蕊是何皎皎当何家小姐时身边的人了,十几年的相伴,何皎皎以前没跟她红过脸。 她这副故作凶蛮的小模样,雪蕊甚至觉得她有些逗,目光几乎慈爱:“奴婢蠢笨,郡主息怒。” 何皎皎泄气了,抬抬手,“没生气,起来吧。” 生气有什么用,她今儿还得想办法把凌昭送走呢。 雪蕊上前给何皎皎披了件褂子,伸手要搀她起床,何皎皎却扯了被角遮脸,仰天一叹。 何皎皎愁。 她和凌昭这样下去,可怎么办呢? 昨晚上,嘉宁有一句话,没跟她说完。 她说:“我生母死得不体面,亲哥哥是个扶不起来的,皎皎,我不像……” 何皎皎知道她咽下去的那半截话是什么。 嘉宁应是想说:“何皎皎,我不像你。” 何皎皎才知道,她一个正儿八经的公主,居然羡慕她的。 嘉宁让何皎皎等老祖宗问起时,不用替她遮掩。 最好再填点儿油,加点儿醋。 嘉宁十岁时,她的生母自缢而亡。 宫里只有两位公主,嘉宁本来要记到苏皇后名下。 谁知建成帝旨意下来,却将她送到了没有子嗣、不太受宠的萧妃宫里。 嘉宁自此觉得建成帝因她生母迁怒了她,跟她名义上的母妃萧妃处得不亲近。 等来年她的公主府建成,就要搬出宫去住了,她的婚事,由萧妃牵线,太后掌过眼,也快要定下来了。 就是那禁军小将,萧妃的侄儿。 萧家家世不显,嘉宁从她外祖母口中听到风声,不乐意。 她打探到小将的行程,故意过来闹一闹,说是闹出去后,皇帝和太后为了顾全名声,这门亲事便成不了。 何皎皎想不明白,嘉宁羡慕她什么? 她……可从来没有底气去闹的。 等何皎皎穿戴整齐,凌昭醒了,仍旧穿那身鹅黄宫女衣裳。 裙装对他来讲有些复杂,不知怎么搞的,腰带和上衣衣摆打成了死结。 他低头摆弄着腰带走过来,还卯上劲儿了,何皎皎指了个宫婢过去帮他,凌昭不让,非得自己解。 何皎皎坐在妆台看他半天,抖开帕子挡眼,语塞地想,嘉宁总不能羡慕她要跟这傻子过一辈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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