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道赐了她红妆百抬,风冠霞披,凤鸾花轿,与她红妆十里,送她去北梁和亲。 嫁给燕东篱。 “令仪郡主,接旨!” 太监加重语气,显然耐心耗尽,何皎皎头脑空白,不受控地颤巍巍抬起了双手,“令仪…谢主……” 每一个字都仿佛从喉咙里挤出来的,动作慢了又慢,那冰凉的丝帛最终落在她掌心。 如一座要将她压得永世不能翻身的大山般。 然而何皎皎必须得稳稳捧住,还得再拜一次。 要谢主隆恩啊。 “滚!都给哀家滚!” 手上的重量却忽得轻了,太后冲了过来,谁都没拦住她捡了圣旨砸到太监脸上。 老人家看上去要疯了,笑着落泪,笑着打骂人:“你们还要不脸啊,要不要脸啊?!” “老祖宗,奴才们也是奉命行事……” 老人身形蹒跚地撵走了太监们,满脸泪的来牵来搂何皎皎,“令仪,你别怕,别怕……” 可她没能走到她身边,捂着心口喘起粗气,一步再迈不出来,倒了下去。 “老祖宗!” 何皎皎瞳孔缩了缩,她朝她扑过去,堪堪接住,没让老人家摔到地上去。 太后真得病倒了。 今年一年,她断断续续病过好几次,这回倒下后,十天出头,没再睁开过眼。 慈宁宫多了许多的生面孔,原先在慈宁宫当值的宫侍,还有何皎皎身边的人,没有一个能再出慈宁宫的大门。 宫墙檐角四处,却挂起了红绸。 开始筹备太子和太子妃的大婚了。 何皎皎守在太后床榻前,从老人枯槁的面容,盯到窗外,看落叶一片片凋零。 她想了起来,他们婚期在十月初五。 癸亥已卯,黄道吉日,宜嫁娶。 过了小半个月,苏皇后方在慈宁宫露了面。 她坐在榻边,用热水拧了干净帕子,仔细地为老人擦身子。 苏皇后别的什么话都没提,只问了几句太后的身体,替老人捻了捻被角,起身才走到一旁候着的何皎皎身前。 何皎皎有一瞬的慌乱,那两道圣旨被太后使人扔出来慈宁宫大门,没有人来治她的忤逆之罪,也没有人再来给她说这件事。 只是没有任何由头地关着,耗着。 “令仪……” 苏皇后抚上她的面颊,脸色淡淡哀切,依旧没提一个字,悠长叹息:“最是无情帝王家啊。” 何皎皎不知作何反应,不明白她的意思,脑子是僵的,哭不出来,于是迟缓地对苏皇后笑了笑。 少女生着双杏眼,一弯眼角便是个乖巧讨喜的模样。 可神情僵硬地很。 苏皇后似是不忍,转身离去了。 “皇后娘娘,皇后娘娘。” 可在苏皇后要跨出太后寝殿时,一道人影飞快冲了过去,当即被左右随侍拦住。 她又连忙跪了下来,磕头,地面“咚咚”地响,何皎皎看见了血。 她认出来是取竹姑姑,取竹姑姑嗑完头跪着过去想抱苏皇后的小腿,哭声凄厉:“您救救太后吧皇后娘娘。” 取竹姑姑伺候了太后几十年,她懂药理的。 她说,这段时间,来给太后问诊的太医,开得都是一些寻常的滋补药物,根本治不了太后的病。 那一瞬,何皎皎似乎听到脑子里有一根弦,断了。 苏皇后将替太后问诊过的太医全宣了过来,不等她发问,太医们一个接一个跪下,也是磕头,也是求饶:“皇后娘娘,臣上有老下有小,饶了臣吧!” 何皎皎在隔间,看宫婢为取竹姑姑收拾额上的伤,她平静到有些麻木,问:“姑姑,你为何不跟我说呢?” 她这些天没有哭,鲜少说话,声音哑得厉害。 取竹姑姑面如菜色,说话无波无澜,“跟您说……有用么?” 外厅一阵瓷器破碎声响,苏皇后摔了茶盏,这是何皎皎第一次见她如此失态。 向来从容端庄的妇人气得像是站不稳了,一手撑了案桌,一手抚了额头,肩身起伏,喘不过来气。 “哈哈…” 何皎皎无端地,竟是惝恍笑出两声来。 她明白苏皇后那句“最是无情帝王家”,为何意了。 他们愿意敬着太后时,太后方是皇城里头人人尊敬的“老祖宗”。 愿意宠着她的时候,她才是人人艳羡的郡主娘娘。 他们不愿意了呢? 何皎皎朝外厅走去,脸上笑收不掉,将它变得无害而柔软了些。 步子很沉,她走得慢,可就几步路的距离,能走多久呢。 眨眼之间,何皎皎撩起珠帘,笑着喊了苏皇后一声:“母后。” 苏皇后红着眼眶望过来,一下落了泪:“令仪?” 何皎皎没有任何犹豫跪下,对苏皇后嗑了头,扬声喊:“儿臣参见母后。” “诶。” 苏皇后应了一声,过来扶起了她,妇人似喜极而泣,眸光慈爱地为她理了理鬓发,紧接着用力握紧她的手,“令仪啊,你有几个婶婶一直在往我宫里递帖子,着急忙慌想要见你。” “你知道该怎么和她们说吧?” 【📢作者有话说】 不会嫁不会嫁不会嫁不会嫁不会嫁,只是笨蛋情侣要当一段时间苦命鸳鸯了QAQ我尽量快点儿把这段剧情写过去,凌昭大概下章,最迟下下章就要回来了。
第55章 初雪 ◎他一直想送她一只猫◎ * 何皎皎一声母后喊出了口, 太医重新给太后诊治,施针。 新的药服了三天,太后便能睁眼了, 只是睁了眼,说不出来话,手沟壑众横,颤颤巍巍的, 拉不住何皎皎了。 何皎皎守了她最后一夜。 苏皇后让何皎皎搬到坤宁宫,陪她住一段时间。 妇人从来一副温和慈善的眉眼,“令仪啊, 你这一走, 不知道多久才能再见,你这孩子从小就招人心疼……” 她说着眸中沁了盈盈泪光, 何皎皎脸上微笑,没有劝她别哭。 出嫁不是喜事么,哭什么呢。 何皎皎发着懵, 凝望着苏皇后的面颊, 发现自己看不清她了。 太医不给太后对症下药的事, 她事先知道么? 从她斥责太医的情形来看,不知道的吧。 皇后娘娘一直最良善温柔不过的人了不是吗? 可何皎皎不敢信了,她看不清, 想不明白。 还有凌行止呢? 他不知道么。 就因为他几句话啊,就因为他几句话啊。 他轻飘飘地说完, 便再也不露了面是么。 她不知道他与苏家的明争暗斗。 可何皎皎什么事都没做啊, 她犯了错么, 为什么啊? “令仪?” 苏皇后目光殷切。 何皎皎便又跪, 又拜, “母后养育之恩,儿臣没齿难忘,此生无以为报……” “令仪。” 妇人神情忧郁哀愁,扶她起来,“是我去求得你皇帝伯伯,说我想要一个女儿,不然你要怎么办呢?” “你皇帝伯伯把御书房都砸了,手心手背都是肉啊,要怪就怪我一个人吧令仪,不然等十三回来,你让他们兄弟两如何自处?” 何皎皎在她怀里抬头,泪模糊视线,她看不清眼前人的面目,眸中带泪地笑起来,“那我能叫你一声娘么?” 她小时候其实和嘉宁一样,特别想当苏皇后的女儿。 “好。” 苏皇后将她拥入怀,拍着少女的背。 半个月,何皎皎瘦得一把骨头,伏在苏皇后怀里,肩胛骨嶙峋支起,苏皇后仿佛真心疼她极了,“令仪想喊我什么都可以,等会儿我让赵嬷嬷去你收拾东西吧。” 她依然体贴,万事周全,“老祖宗病得厉害,咱们不让老人家操心,月霜回家待嫁去了,你不用怕。” 何皎皎哪有拒绝的余地。 她那声娘,也没有喊出来。 何皎皎埋在苏皇后怀中,内心平静至冷漠。 她想,她这辈子,是没有母女缘分的。 只有雪蕊跟着何皎皎出了慈宁宫。 她住到苏皇后寝殿的暖阁,夜里雪蕊总是哭,哭都不敢哭出声来,反复地念叨:“十三爷怎么还没回来啊?” 北梁定的日程,四皇子尸身十二月上旬到齐周王城,于是,建成帝下旨,提前放燕东篱走。 十一月初六,何皎皎要出嫁了。 她没有力气宽慰雪蕊,在这一刻,却和取竹姑姑心意相通了。 少女低了眸,轻轻一笑,“他回来了,又能如何呢?” 她应该再也见不到他了。 天好似一夜之间冷下来的,还没立冬呢,一日晨,竟飘下来一阵碎雪,不过很快地无影无踪地化了。 快得何皎皎没回过神,恍恍惚惚,终觉大梦。 可她怕冷,便冷得受不住了,换了冬衣,出门还要再搭一件棉绸的披风。 苏皇后安排她在坤宁宫梅林里见那几位“婶婶”,只派了让一个小宫女单独领她过去。 些许梅树枝头已经冒出了不少的花苞,风吹得冷香幽幽,若有若无。 何皎皎盯着脚尖,只管跟着小宫女往前走,想到接下来她要面对的,她不太抬得起头。 小宫女一声“到了”,她跟着停下。 小宫女却是又朝她俯身拜退,“公主殿下,奴婢先退了。” 天灰霾着,少许何皎皎没听到声音抬了眸。 她身后亭台阁楼过一条绵长回廊,而前方梅林空空荡荡,风萧瑟,不见人影。 何皎皎在原地愣了愣,听身侧少年声音朗润,“殿下。” 旁侧的梅林里,缓步走过来一位青氅的清俊少年。 何皎皎便目望去,对上他遮了漆黑眼罩的左眼。 是她今年没再见过几面的燕东篱。 他长身挺拔,抬手扶开一株缀着星点嫣红花苞的梅枝,走向何皎皎。 “喵~” 少年另一手中,居然还托着一只纯白的小猫,皮毛略长,瞧着品相优越,是只玳瑁的幼猫。 燕东篱面上本来含着轻浅笑意,对上少女空茫的眸子后,他脚步顿了顿,随即恢复如常。 他知道,何皎皎近来的日子肯定很难熬,可是……以后会好起来的,一定会的。 他会对她好的。 而何皎皎这些天,早已将自己所有的心绪都收敛好了,她甚至没有去想,燕东篱为何会出现在坤宁宫的梅林边。 她笑容不变,盈盈福身一礼,“燕…九殿下。” 北梁的使者来后,便不能再叫他燕世子了。 何皎皎拎得清。 再抬眸,燕东篱抱着猫立到了她身前,挟来一阵未绽放开的初梅冷香。 离得近了,何皎皎方发现,他怀里那只玳瑁竟生着一双蓝绿鸳鸯色的眼瞳,流淌着上等珠宝的光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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