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已至此,且行且看吧。 进了坤宁宫,何皎皎才发现此地竟已让禁军围得密不透风。 离正殿还有些距离,一路守卫森严,兵甲利刃看得何皎皎心慌。 隔了一道抄手游廊,忽地一道女子声音讥诮大笑起来:“苏氏,你不得好死!” “大姐姐——” 紧接着惊起数声女子尖叫,短促戛然而止,归于雪夜死寂。 何皎皎听出来,是温荣和嘉宁。 今日苏皇后为春桑礼设宴,京中有头有脸的宗亲官家女眷们,大抵都聚在坤宁宫了。 她心头一凛,加快脚步,远远见坤宁宫正殿灯火通明,禁军包围圈正中,一群花容失色的女子伏跪于地。 为首的嘉宁似要冲出去,让人七手八脚地按下,捂住了嘴,只能无力流泪。 何皎皎顿在殿门口。 苏皇后朱红凤袍,立在大殿正中,她正垂眸推开身前一华服女子。 那女子软软瘫倒在地,朝何皎皎仰首,露出温荣双目大睁的灰白面孔,血迹由她腰间。 “哐当”脆响,苏皇后扔了匕首,摊开满手的血,她接过宫婢递来的帕子,慢条斯理地擦。 “善祥来了啊。” 妇人眉眼冷凝,落到何皎皎身上时,方缓缓露出温和的笑来。 仿佛精怪化形,学了副神佛的须弥相。 此时,一旁稚嫩的女童哭声响起,温荣的女儿迢迢吓哭了,让她祖母脸色灰败地抱着,手脚无措哄不住。 苏皇后向她们颔首,喊何皎皎道,“善祥,把迢迢抱过来。” 何皎皎遍体生寒,一时挪不动脚。 “善祥?”苏皇后催了一声。 两名禁军站到她身后,何皎皎掐住掌心,头昏脑胀走到人堆前,她对上了温荣婆母,忠国公夫人哀求的神色。 “殿下殿下…迢迢还没满三岁,她喊你姨母呢殿下。” 老人凄惨落泪,抱紧迢迢不肯松手,勒得孩子嚎啕更止不住。 温荣嫁的她家长子,忠国公是太子老师,她长子是太子詹事,苏家反了,首当其冲,便是忠国公府。 “迢迢,迢迢不哭了啊。” 何皎皎稳不住声音,抖着嗓子先哄了小女娃几句,硬去掰忠国公夫人的手。 两人僵持不下,禁军上前,粗暴地拉开忠国公夫人。 何皎皎抱了迢迢起身,头埋地很低,不敢看周围人目光。 她抱着迢迢走向苏皇后时,忠国公夫人被禁军拖出殿门外去,“苏氏,枉我素来敬重你,不想你竟是个佛口蛇心的毒妇!” 一向德高望重的老妇人走投无路,破口大骂,“你苏家蛇鼠一窝,狼心狗肺…啊——” 禁军手起刀落,高昂一声惨叫。 何皎皎禁不住一颤。 “别怕。” 苏皇后从她手里接了迢迢,轻拍着小女娃后背,柔声哄她:“哦哦哦…迢迢乖,外祖母疼你,不怕不怕,不哭不哭啊。” 三岁不到的小孩子,天真无邪不知晓事,让苏皇后哄得收住哭,委屈去搂她的脖子,“外祖母…” 何皎皎立在苏皇后身边,她目光不受控地,一直去盯她的手。 苏皇后唤她回神,“善祥?” 她哄住了迢迢,又来哄何皎皎,“善祥,别怕啊。” 灯火润泽妇人眸光,眉眼模糊温柔,语气轻描淡写,“是你太子哥哥,不肯给我们留活路。” 何皎皎收回目光,没有接话。 她却忍不住,眼神余光时不时往苏皇后手上瞥。 妇人的手保养得当,白皙纤长。 可指尖腥红斑斑。 她的手没有擦干净。 何皎皎满脑子想。 她手上,还沾着温荣的血呢。 外头却又是一阵喧嚣,脚步声沉沉靠拢,一黑甲高大男人大步迈进来,恭敬弯腰拜下,“臣赵玄通护驾来迟。” 护驾。 苏皇后逗猫一般逗着迢迢,好笑问道,“我这里哪儿需要护驾?” 男人沉声道,“义父让我来看看。” 苏皇后淡淡道,“用不着,你忙去吧。” 何皎皎听不懂,正觉赵玄通名字耳熟,嘉宁惊诧出声,“赵玄通,你干什么?!” 何皎皎霍然抬头,从嘉宁身上看向赵玄通。 她想起来了,嘉宁的驸马赵玄通,从地方上的武将调回京中。 凌昭这位十三皇子只作了羽林卫副都统,因为都统是他。 月前北镇抚司六王倒台,赵玄通…又去作了那北镇抚史。 他口中的义父,是谁? 何皎皎陷入沉思,那边嘉宁满脸泪的起身,不顾阻拦冲到他身前,“赵玄通,我问你在做什么呢?!” 她声嘶力竭撕扯起她三年的枕边人来,鬓发散乱,目眦欲裂。 铠甲冰冷,落雪不化。 赵玄通一手制服住了她,腰板笔直,对苏皇后低头道:“皇后娘娘,臣先带她回去。” “走吧。” 苏皇后了然一笑,准了。 嘉宁连打带踹,还是让赵玄通一把拽走。 迢迢睡着了,苏皇后让何皎皎抱她下去歇息。 何皎皎擦干净女童满是泪痕的小脸,一夜无眠。 她想了许多,一件事都没想清楚。 这场倒春寒来势汹汹,大雪一连下了三天,冻出一片银装素裹。 宫宇白茫茫一片,掩尽一切龌蹉。 何皎皎带着迢迢,在坤宁宫住了四五天。 坤宁宫铜墙铁壁似得,雪蕊过来了几趟,报太后平安,何皎皎丁点儿风声都没再听到,日子竟然无波无澜,趋于平静。 苏皇后也终日见不到人。 二月二十六,枝头新绿破陈白,天放了晴。 迢迢一早醒了,数着双丫髻穿得像圆滚滚的毛球,走路都还摇摇晃晃,让宫婢抱着去闹猫。 她抓住白猫尾巴,眼疾手快便往嘴里塞,口水黏糊咬得白猫蹿上树。 院中绿植细嫩,白猫压弯枝头,碎雪簌簌扑落,它不敢往下跳,不上不下给挂住了。 何皎皎垫起脚也抱不到它,吩咐宫婢搬凳子过来,一边哄白猫往下跳,“姐姐接着呢,你怕什么?” 小孩子精力旺盛,迢迢下了地到处疯跑,一脑袋撞到她腿上,“小姨母,要猫要猫!” 何皎皎怕她摔,把她抱进怀里。 她带了她几天,每天都让她闹得手忙脚乱,烦别的事儿的闲心都没有。 她吃力举了迢迢起来,“那你哄咪咪下来好不好,别揪它毛了。” 只要她不跟何皎皎哭着要娘,一切都好说。 却听那边调侃笑声传来,“小县主,以后不能喊小姨母,要叫舅母了。” 宫婢们自抄手游廊如鱼贯出,个个眼角眉梢喜气洋洋,漆红挂大红稠花的礼箱一抬抬眨眼间堆满空阔庭院。 “恭喜殿下,贺喜殿下,殿下如今是守得云开见月明了。” 为首的女官过来拜下,双手递上一撂厚实的烫金礼单,“十三爷今儿给您下聘来了,皇后娘娘让奴婢们直接给你送过来。” 何皎皎没接,艳红箱子稠花压住雪地,红得刺目,她发了懵。 女官眉飞色舞补充道,“可不止这些个儿,礼箱一路都排到永巷去了呢。” 旁怕咔擦一声,白猫终是压断树枝摔到地上,怕落到迢迢手里,忙不迭地跑开。 而迢迢呢,小孩子死了娘都不晓得,挣开何皎皎从她身上滑下来,傻乐着追猫去了。 “殿下?” 女官发现何皎皎脸色不对,笑容滞在脸上。 何皎皎身上有些发冷,她垂眸拢紧披风,示意宫婢接过去,“知道了。” 她忍了忍,没把话问出口。 排到永巷去了啊。 永巷里头的血洗干净了么? 苏家反了,宫变的罪名却扣到了掌南镇抚司的三王头上,苏家倒成了“清君侧”。 外传太子遭刺,卧床“养伤”,苏皇后坐到金銮殿,明目张胆地垂帘听政了。 可苏长宁,又封了摄政王。 如今是个什么局势。 而凌昭,还是要娶她。 何皎皎让宫婢把迢迢和猫都抱得远远地,她坐进阁子里头,独自枯坐到天黑。 宫婢进来点了灯,轻手轻脚退出去,风吹得烛火一晃,折来金光。 何皎皎看过去,小几上摆了两方折子,一张聘礼单子,一张婚书,都是红漆烫金的喜庆样式。 檐下风低低呜咽而过,且听冷清萧瑟声,屋内静默,长久地静默。 何皎皎目光凝在婚书上,发冷的指尖蜷了蜷,她低眸叹过一声,终是捡到手里,翻开来看了。 “哈…” 一眼,便看得何皎皎弯唇想笑,可心中酸楚越发沉重,她将婚书捧到了心口,慢慢蜷倒在榻上,哭哭笑笑一阵。 她看见了四月初三。 何皎皎在这一瞬时恍然大悟。 原来一直是她会错了意。 黄历上写,四月初三,小满,丁巳,己卯,黄道吉日。 宜嫁娶。 她和凌昭的婚期定在四月初三。 这个傻子,他脑子里成天都想得什么呢? 可是,何皎皎想。 她与凌昭,不该是这般的。 【📢作者有话说】 凌昭:四月初三 何皎皎头脑风暴,阴谋诡计,一环套一环。 凌昭:四月初三,你嫁给我好不好? 何皎皎:……?
第72章 夜谈 ◎我是什么新奇的物件,好看的玩意儿?◎ * 入三月后转晴, 没两日艳阳晒化了雪,柳树抽芽,桃梨垒花, 万物繁茂。 何皎皎成天让迢迢闹着,筹备婚宴的女官们烦着,日子竟然忙得晕头转向。 三月十六,凌昭封了亲王, 号荣。 当天何皎皎殿内反倒落了一场雪,跟她道喜的帖子纷纷扬扬犹如从天上落下来。 她不胜其烦,捻着佛珠又拍得桌子响, “他封王, 跟我道哪门子喜?!” 周围围满给她裁量新服的宫婢们,她们这两天儿凑趣讨巧, 却在何皎皎面前碰了一鼻子灰,晓得善祥公主对亲事是不太欢喜的。 低了头各自忙着手上活计,只当女儿家害臊。 何皎皎坐过一回花轿了, 这次情况大有不同, 内务府连凤钗的样式都要拿来问她。 花轿喜服千工床……婚期紧, 丁点儿东西都要现赶,一样图纸好几款,全捧到何皎皎面前, 人一排排诚惶诚恐跪着,非要她点头开口才成。 凌昭同苏家乱臣贼子做起来了, 忙着党同伐异, 没空露面, 尽教别人来烦她。 烦不烦, 烦不烦啊他。 何皎皎从心境念到严楞咒, 成日不得安生。 “哎呦,您大喜的日子将近,念什么佛啊,不吉利不吉利。” 喜娘作势上前要抢何皎皎手里的紫檀佛珠,让她冷冷横了一眼,讪笑着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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