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勾住她的舌,唇齿纠缠,她于窒息感中生出绝望,泪不知不觉流下。 他也来逼她。 她狠狠咬了回去,腥甜弥散,凌昭低头舔了她唇瓣一下,吐息间全是血腥气味,“反正咱俩没完。” 他蓦地往后退去,总算松开何皎皎,抬手指腹碾开唇角的血迹,一张薄唇更为嫣红。 何皎皎失了力,往后靠着回廊梁柱轻喘,泪眼朦胧看凌昭离去。 “喵—” 他却是一把捞起白猫,头也不回地走了。 他要干嘛? “凌昭。” 何皎皎来不及缓神,提裙追了上去。 天要黑了,远处有僧人点起灯,他们在光未照过来的黑暗中。 庙宇静默,风夹着碎雪往人脸上扑,疼,从身上一直疼到心尖儿。 “凌昭,你放开它,你把它还给我!” 凌昭不愿意等她了,大步携风,何皎皎追得磕磕绊绊。 他单手掐着猫,白猫胆小,被他掐疼了也不挠人,胆怯地叫唤了一路。 “凌昭!” 少女哭腔传了很远,凌昭不为所动。 他说他在被她丢下的那间破庙里醒来,他说绒绒死了,他欺负了她一顿,还要抢走她的猫。 他要干什么。 何皎皎惊慌中泪流满面,心间燥意腾起,她咬了牙。 他也来逼她。 佛说贪嗔痴怒,乱人口耳眼鼻身识意,是为六根不净。 阿弥陀佛,阿弥陀佛。 她耳中嗡嗡地响,脚下踉跄,余光瞥见假山边一块青苔淤泥半掩的砖。 何皎皎捡了起来,抄在手里快步朝凌昭跑过去,她发了狠,“王八蛋,还给我!” 凌昭听到身后的动静,但他不躲,正正让她举起石头砸到后脑勺上。 何皎皎一怔,羽睫坠泪,少年挺拔身躯应声软倒,登时滚了一脑门血。 他没有就此晕死过去,躬腰想要起身,脱力又摔下去。 “哈哈哈哈哈……” 他干脆佝身仰倒雪地上,肩膀抖出呕哑一长串闷笑。鲜血打湿睫毛,视线模糊中他看少女身影虚实变换,他执拗地喊她,“何皎皎,你可真狠。” 她唯独对他,可真狠。 白猫落地后,吓得一溜烟儿蹿到了假山上,何皎皎原想不管不顾抱它走。 夜色四边合拢上来,她眼前发着白,挪不动脚,凝固在凌昭身边。 “哈哈……” 她望着凌昭,于是也跟着笑,边笑边落泪,且咬牙切齿地骂他,“你个疯子,你同我发哪门子疯?” 她颤着手俯身去扶他起来,凌昭不干,一把又拽得她摔到他身上。 他血淋淋地去贴她的脸,血在雪夜里冻成冰冷的铁锈味儿,他翻来覆去,魔障般还是那句话,“何皎皎,咱俩没完,我跟你没完。” 何皎皎推不开他,揪住他衣襟,哭似笑,笑也是哭。 揭谛,揭谛,婆罗揭谛。 一起疯了算了。 雪蕊带人寻了过来,凌昭让取竹姑姑领到远远一边儿的厢房里去上药。 太后拧干帕子,给何皎皎擦去脸上的血污,和红肿的唇。 何皎皎一动不动,乖巧而呆楞,久久落不回人间似得。 “皎皎,你们俩……” 老人叹息悠长,终究没忍住落了泪,“你们怎地闹成这样了?” 何皎皎目光转向她,半晌说不出话。 是啊,她和凌昭怎么成这样了? 怕人再犯混,太后不放心让何皎皎独自回去,她想了想,喊手底下嬷嬷们手脚麻利收拾好行囊,决定跟她一起回宫去了。 队伍整备好,何皎皎搀起老人正要登车,夜色浓郁处马甩了蹄,兵甲锐响。 凌昭脑袋上缠了一圈白纱,外批件青碧的氅衣,长身立在朱墙碧瓦的雪景中望来。 灯火昏昏,他阴郁的视线紊绕不散。 取竹姑姑一脸为难地走近,“老祖宗,殿下,十三爷说山路崎岖,他领一队羽林卫护送你们回京。” 太后张嘴刚要说话,何皎皎拍拍她手背,“老祖宗,随他去吧。” 手心手背都是肉,老人家夹在他们中间,何尝不也伤心难受。 她们坐进车厢,帘子一搭下来,便将外头的风雪人声,全部隔绝了。 只是火把光亮汹汹,一侧窗纸上,印了一路少年高大的身影。 子时正,太后方在慈宁宫安置歇下,何皎皎还是回坤宁宫。 宫婢们进进出出,准备伺候何皎皎洗簌,她独自歇在交椅上出神,脑中堵胀。 绒绒死了,凌昭说要和她没完。 一幕幕回想,伴随着老人的哭声,“你们怎地闹成这样了?” 烛火跳跃,光线一暗,何皎皎目光落到旁边小几上,雪蕊做针线活的竹篓没收,一把倒放的剪子刃尖寒冷。 苏皇后,凌昭……无数的面孔滑过眼前,何皎皎筋疲力竭,恍惚地想。 他这是在与虎谋皮。 不能再让他这样下去了。 雪蕊端着铜盆伴两名小宫女跨进门内,她目光一转,铜盆当即摔落地上,水花四溅。 “殿下!” “殿下,您这是干什么呢殿下。” 殿内一阵惊慌失措,雪蕊扑过去攥紧何皎皎手,一时竟无法从她手中抢下剪子。 她急地嘶声哭道:“殿下,您干什么要如此作践自己呢?!” 拉扯间少女裙摆落满青丝,一边长发已是残缺不堪,何皎皎散开发髻,几剪子利落缴了自己头发。 脸色惨白的宫婢们死死拉她胳膊,何皎皎动不了,杏眸含泪,便笑着求她们,“雪蕊,雪蕊…我什么都不想管了。” “阿弥陀佛,我皈依佛门成了吧,我出家去,我六根清净,别逼我了,别逼我了。” 苏皇后闻讯赶来时,瞧见的便是何皎皎披头散发,疯疯癫癫的模样。 闹了好半晌,众宫女投鼠忌器,居然都没抢下她手里的剪子,反让她挣脱了出去。 而何皎皎不剪头发了。 她鞋子都蹬掉了,赤脚站到大开的窗边,风雪凛冽吹得她衣摆发丝纷飞,少女杏眸亮得吓人。 “不许过来!” 剪子尖锐的一端,让她抵到细嫩脖颈间,脸上神情近于落入困境的幼兽。 “善祥,放下!” 苏皇后那慈眉善目的脸上,难得露出厉色,随即缓和下,“善祥,你怎么了?把剪子放下,过来跟母后好好说?” 她摈退众人走上前,轻声哄她。 “母后。” 何皎皎语气眷恋,泪眸向苏皇后露出笑,她心里却掂量了一下,与她之间的距离。 她有些魔障了。 满脑子想,她现在忽然冲过去,有几分把握,能用剪子刺进苏皇后脖子里,将她一击毙命。 然后呢? 她痴痴地盯着苏皇后,杏眸中似乎已瞧见温婉端庄妇人,血溅当场的模样。 少女心跳重起来,喉腔生津。 然后呢? 苏皇后死了,还有好多人,不让她和凌昭好过的人,实在太多太多了。 许是少女眼神实在不对劲,苏皇后左右随侍挡到她身前,跟着劝道:“善祥殿下,您切莫冲动,您有委屈尽管说出来,皇后娘娘会替您做主的。” 阿弥陀佛,罪过罪过。 许久,何皎皎一口呼出了心中的浊气,她泪眼汪汪,当真委屈的不行:“母后…绒绒死了。” 她手上一松,剪子掉到脚边。 何皎皎跪下“咚咚”直对苏皇后磕头,说话也是颠三倒四,“母后,善祥不想在宫里待下去了,你让善祥走吧。” “善祥去南山寺出家,自此青灯古佛了却残生,善祥再别无所求了,您成全善祥吧。” 苏皇后怎么可能让她走。 她让随侍嬷嬷强行扶了她起来,眉目怜惜,哀婉道,“善祥,白天的事儿母后听说了,好孩子,你才多大的年纪,别说瞎话了。” 何皎皎隔着灯火望她,将妇人模样神情,皆仔仔细细镌刻于心。 不着急,她还有得学。 何皎皎发了一通疯,闹得坤宁宫人尽皆知。 没几天,流言蜚语随飞雪漫天,落满京城。 传,十三皇子跋扈恣意,逼得善祥公主自请出家。 自那日起,凌昭请赐婚的折子没有了,也不送猫过来烦她了。 何皎皎不去管这些,苏皇后图明面上的孝心,让她搬回了慈宁宫。 她陪着老人家吃斋念佛,清净过完了年。 转眼开春。 归京勤王的宗室子弟,陆陆续续要各自回封地去,二月初六晚,苏皇后办了场家宴。 何皎皎在女眷席上坐了会儿,香靡脂粉味混杂酒气,压得她呼吸沉闷。 她托辞走出宴厅透气。 是夜,春寒料峭,回廊桥绕着一座荷花池,何皎皎看水面波光粼粼,冷不丁听少年声嗓冷冽,“何皎皎,四月初三,如何?” 宴乐声杂乱,廊下灯烛照暗影四起,何皎皎一时没发现凌昭人在哪里。 她不找,掉头就走。 谁知,何皎皎转身一抬眸,便见前方拐角,凌昭环臂斜柱,肩头探来一枝廊外开得正盛的海棠花。 他目光灼灼地问她,“四月初三,你觉得这天如何?” 何皎皎脚步慢了一瞬,她随即低眸,沉默从他身边经过。 凌昭伸了手,但不是拦她。 少女与他擦肩而过,掠起一道清浅的香风,少年抚过她一边的发髻,空落了一手抓不住的风。 凌昭也未觉失落,只想,四月初三,差不多了。 何皎皎一边头发缴得长短不一,近来出门,都挽斜鬓,好藏她剪碎的短发。 到四月初三,她的头发应该长好了。 回到宴上,眼前觥筹交错,何皎皎且一身春夜的寒意,犹自不散。 她听不到朝堂上的消息,偶尔撞见宫婢们说小话,“十三爷不是太子爷的亲弟弟么,怎么二人一见面都没好个脸色。” 四月初三,凌昭要干嘛? 何皎皎一夜辗转反侧,找不到头绪。 二月初九,作今年的春桑礼。 太后不想同苏皇后打交道,借病不出面,何皎皎原要随她一起。 然,凌昭那句四月初三梗在她心头,让她寝食难安。 内务府来人时,何皎皎便记了名。 一早春日盛,万里无云碧空下,贵女命妇们的车辇驶出城,何皎皎一下车,太阳竟晒得人头昏眼花。 嘉宁找何皎皎一起扶犁,何皎皎嘴上应着,眯起眼睛,目光却探向不远处绿荫下的苏月霜。 自小产后,太子妃鲜少人前露面。 何皎皎想跟她说说话。 春季多雨,水田更为泥泞,一脚踩下去好难再拔出来,何皎皎稳不住重心,和嘉宁扶着耕犁途径苏月霜身边时,便直直朝她摔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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