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敢去。 何皎皎看出他心虚,也不劝他,他干那些事儿,足以说是一刀刀在往老人心上剜肉,有何好劝的。 她抱过迢迢走了。 凌昭一个人在外头等,等到暮色四合,宫人点了灯,何皎皎方抱着孩子出来。 迢迢老远朝凌昭伸手:“小舅舅,举高举高。” 风且沉闷,凌昭接了迢迢,沉眉不觉语气几分踌躇,“怎么样?” 何皎皎知道他问太后如何,不冷不热应了一句,“还好。” 老人家气色挺好的,听见迢迢喊她太奶奶也没有哭。 但取竹姑姑跟太后告了何皎皎的状。 说何皎皎做了王妃,王府的事务一件不沾,还不管王爷死活。 出乎何皎皎意料,太后竟然还忧心凌昭的,帮着取竹姑姑说了她一顿。 何皎皎笑着问太后,“可他大逆不道,当了那反贼。” 太后握紧她的手,老态龙钟,迟疑且又慈祥,“皎皎啊…不管什么什么人,都是要穿衣吃饭的。” 老人家看开了,何皎皎反而被她惹哭了一场。 回程路上,何皎皎带着迢迢坐车,凌昭外头骑马,影子落在窗上。 迢迢困了,何皎皎拍她后背哄小孩子睡觉,目光却一直探着窗外,看他身影时远时近。 她内心意外宁静地想。 等等,再等等。 进玄武大街,还未到府邸前,竟有一队铁甲禁军拦了过来。 何皎皎听外头喧嚣不断,凌昭冷声在喊,“赵玄通,你好大的狗胆。” 何皎皎忙掀了帘子,赵玄通一身漆黑盔甲,居然带人堵在王府门口。 凌昭骑在马上,赵玄通抱拳拜下,神态且恭敬,正要说话,一边儿跑来个中年男人,是他们府上的管事。 管事两边儿拜了拜,和气道,“王爷,嘉宁公主到咱府上做客来了,赵将军来接她回去的。” “是。” 赵玄通面朝了何皎皎马车方向,沉声道:“王爷王妃大喜,不好过多叨扰,烦请王妃娘娘劝她出来罢。” 劝她出来? 何皎皎把迢迢交给雪蕊,当即下了车,她不晓得突然哪里来的火气,睨了赵玄通一眼,大声喊凌昭,“撵他走!” 她憋着一口气,随管家进府,在正厅偏阁里头见着了嘉宁。 女子衣衫不整,怀抱一只雪白的狐狸,神情惊慌,脚上连鞋都未穿。 她是逃过来的。 赵玄通带人捉她回去,但没敢强闯王府。 何皎皎心头揪紧,颤声喊她,“嘉宁姐姐?” 自以为恩爱多年的夫婿露出了真面目,她…该有多难受。 嘉宁抬眸望来,大颗泪滚下来,“皎皎,我哥反了,赵玄通要带我去勝南。” 苏家能反凌行止,旁人自然也能反他们。 嘉宁的胞兄,九皇子凌云彻过继过去,在勝南那个穷苦之地呆了好几年了。 他起兵反了,勝南虽穷苦,但地势险峻易守难攻,朝中派赵玄通率兵镇压,他带嘉宁去做什么? 何皎皎猜得到。 上个月,还未封王留京的十二、十一皇子,被治了三王同党的罪名,在狱中没有活过一夜,便“畏罪自缢”了。 三王六王满门抄斩,膝下子女大的八岁岁,小的不过五六岁,全部身首异处。 一场又一场血流成河,祭这政权更迭。 “嘉宁姐姐,你先随我去后头休整一番吧。” 何皎皎定了心神,掺她进主院,两人身量差不多,喊婢女找了几件自己没穿过的新衣给她换。 “嘉宁姐姐…” 夏夜虫鸣细碎,何皎皎给她斟了安神的茶,半晌拿不出话来宽慰她。 因何皎皎心知肚明。 她无能为力。 “皎皎,我、我过会儿就走。” 嘉宁捧了茶也不饮,泪眸笑颜慌乱,“不过我有件事想求你帮帮忙。” 何皎皎低首,难堪地沉默。 “不是什么难事儿。” 何皎皎手上一重,往下的视线里撞进来一团雪白的皮毛,嘉宁将白狐递进她怀里,“你帮我把雪儿还给萧重山好不好?” 昔年那只小白狐,嘉宁一直娇贵地养着,取得名字叫雪儿。 何皎皎记得它脾气很凶,此刻懒懒散散一甩尾巴,又轻轻跃回嘉宁怀里。 嘉宁便止不住哭了,抽泣着又笑。 她抱紧白狐,低喃地问,“皎皎,你说…当年我如果不瞎折腾,听老祖宗的安排跟萧重山成婚,现在是什么样儿?” 嘉宁认得清局势,也认命的,反正从小她就命不好。 但她眸思憧憬,禁不住落进回忆里,“不过他那人…挺没劲儿的。” 她指向自己的脸,笑得娇俏,眼泪却流得凶,“我那时候同他说句话,他那脸啊从这儿,直接红到了这儿。” “嘉宁姐姐…” 何皎皎鼻子一酸,哭腔喊她,“你别说了。” 这世上听天由命,万般不由人,哪里来得如果。 更何况,萧家恐怕早就投靠苏皇后了。 说不定,苏皇后想给赵玄通在京中铺路,嘉宁…就是萧贵妃为了贵妃之位,递出去的一张投名状。 没过多久,嘉宁执拗地说要走,何皎皎给她擦干泪,强留了她一晚上。 守着嘉宁入了睡后,何皎皎在夜风遍身寒意,她茫然看不到头,一时竟不知要去哪里。 她便遣了随侍婢女们,独自躲进佛堂里。 神龛里菩萨金身慈眉善目,慈,而不怜。 它不过一樽金铸的死物,冰冷无情,会怜惜谁呢? 菩萨不入人间,神佛不佑世人。 何皎皎坐在蒲团上,念不出经来,一声一下,木鱼敲得急乱。 少女神情且虔诚着,可她脑中浑噩,在心里头犯了大不敬。 她不信的,从来不信。 只是佛说三千罪业,回头是岸,那她只好来求一求,拜一拜。 不知过去多久,穿堂的夜风越发阴凉,身后响起凌昭的声音,“赵玄通走了。” 他默了一会儿,声音发哑,“明日我派人送十姐回去,你不用管。” “凌昭。” 何皎皎放下木搥,没有回头看他,声音轻缓道:“我们会遭报应的。” 她跟他说着话,佛堂中静得压抑。 她说不是你,而是我们。 何皎皎又是一夜无眠。 翌日清晨,嘉宁走的时候,不肯让何皎皎送。 婢女把白狐抱到她房里,狐狸和猫其实差不多,不知人世艰辛苦楚,何皎皎给它喂了一只鸡,它便开始朝她摇尾巴了。 何皎皎主动找了凌昭,“我想见萧重山。” 三天后,她去南山寺上香,出城门在关卡前,见到了萧重山。 她第一次看清他的样貌,男人模样周正,但不苟言笑,沉默寡言。 何皎皎叫雪蕊将白狐抱给他,她坐在马车窗边对他说:“萧统领,嘉宁姐姐让我还给你的。” 萧重山接了白狐,只字不语,行过礼后掉头列军走了。 四月十一,赵玄通率四万兵马,带着嘉宁行军前往勝南。 当天夜里,凌昭回来跟何皎皎讲,萧重山今日军中缺了职,去萧府也找不到人了。 何皎皎低头拨弄香盏,嗯了一声。 听天由命的滋味,可真不好受。 京中三军齐发,四月底凌昭去了沧州,苏长宁两个儿子率军南下,西南一带是闹得最凶的。 凌昭驻军沧州后,那处倒安生下来,没出事。 他待不住,没半个月跑了回来。 六月中旬,赵玄通兵败归京。 他带回了嘉宁的死讯。 勝南久攻不下,赵玄通将嘉宁绑于两军阵前。 可凌云彻与她没有兄妹之情。 嘉宁的亲哥哥,上阵拉弓搭箭,亲手将她射杀。 萧重山彻底没了消息,他未曾留下只言片语,自此了无踪迹。 一连数日,何皎皎清晨醒来,枕上都是湿的。 她上南山寺的拜佛次数越发多了,六月底的某日,赵玄通拦了她的车辇。 护卫挡住没让他靠近,何皎皎端坐在车厢中,听他大声呕哑地喊:“娘娘,嘉宁那只狐狸是不是在您这里?” 可嘉宁明明给狐狸取了名字,它叫雪儿。 何皎皎弄不懂他们这些人,没有理他,凌昭听到他缠人的事儿,出去了一趟,后头何皎皎再没有见过赵玄通。 七月初,宫里头来人着急忙慌来传话。 太后病重。
第75章 不合 ◎荣亲王夫妇不合◎ * 正当晌午, 日晒蝉嘶,何皎皎乘车出荣亲王府,在大门口恰逢凌昭回来。 二人一起进了宫, 凌昭还是不进门,留在老人家寝殿门外候着。 何皎皎没空管他,满头急汗地跨进殿内,一眼瞧见苏皇后坐在榻边给太后喂药。 太后斜靠背榻半坐在床上, 眼神浑浊,腊黄面上竟然笑着。 她老态龙钟,却如孩童般天真好奇朝何皎皎看来, “问澜, 这是谁家的女娃娃啊,生得可真好看。” 何皎皎手一抖, 愣在原地。 老祖宗…不认得她了? 一旁来个嬷嬷抬手揩着泪,引何皎皎落座。 她低声与她耳语道:“今儿一早醒来,老祖宗人就糊涂了, 一转眼变个样子, 认不出来几个人了。” “诶, 怎么哭了?” “喏,老祖宗这儿额有糖,过来过来, 吃了糖就不哭了啊。”何皎皎忍不住眼泪,太后一脸心疼唤她过去, 老人摊开手, 两手都紧紧攥着黏糊糊的糖果子。 “一、二、三……” 她认真地数着, 分出来三个递给何皎皎, 仰脸笑得痴傻, “乖乖,莫哭莫哭啊。” 何皎皎低眸,看太后苍老干枯的五指落泪,半晌伸不出手去接,苏皇后朝她摇头道:“善祥,别吓着老祖宗了。” 何皎皎脑中空白,许久才稳住气息,强挤出一个笑去接糖。 “你是谁?” 太后却收回了手,把糖往怀里藏,警惕地瞪何皎皎,“哀家的糖是留给令仪和小十三的。” 她去拉苏皇后袖子,“问澜,几时了,怎地哀家的孙孙们还没下学?” “老祖宗……” 何皎皎上前一步想去拽太后衣袖,苏皇后看少女双眼通红神情几近奔溃,示意宫婢们将她搀了出去。 凌昭不远不近,守在回廊亭的阴凉处等。 四处热气翻滚,草木打焉儿,他远远听着啜泣声隐约,混着蝉鸣聒噪,手心湿汗不断。 宫婢来奉茶,凌昭问里头是谁在哭,宫婢红着眼,也只摇头。 一壶凉茶饮尽了,燥热不减分毫,凌昭等不住了,脚抬了又抬,始终挪不开步子。 他是太后最心疼的幺孙,可太后也不是不心疼她别的孙子。 凌昭杀了六王三王,害死了十一十二,宗室剩下那些个……苏皇后要一绝后患,都要让凌昭去。
言情小说网:www.bgnovel.com免费全本完结小说在线阅读!记得收藏并分享哦!
94 首页 上一页 81 82 83 84 85 86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