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只由雪蕊陪着,进了甜水巷一处废宅。 灰败瓦片下蛛网密结,坠落雨珠破碎,空寂院落野草横生。 何皎皎四处张望一番,没看出有人行走的痕迹。 她推了门进屋,天阴屋子里更暗,呛人的灰尘扑来,身后忽袭冷风,一股大力摁住她的后颈。 房檐上落下来一人,掐着何皎皎脖子将她摁在一根倒塌的房梁上。 何皎皎吃痛,力道却霎时送了,身后人依然反拧着她的手,清丽女子声音惊诧传来,“皎皎?” 半晌,她松开了她。 何皎皎疼出了眼泪,屋内昏暗,她转身过去,还是一眼认出了披着灰扑扑斗篷枯瘦憔悴的女子。 何皎皎目光往下,落在女子隆起的小腹上,她喉咙发干,一时没有言语。 苏月霜顺着她的目光看向自己肚子,反而朝她笑了笑:“六个月了。” 凌行止,竟是直接把苏月霜交给了她么? 何皎皎也想对她笑,弯唇时滚下泪,她心中悲戚,真心实意为苏月霜而流了几滴泪,“月霜姐姐……” 她脑子转得很快,瞬息想明白了凌行止的动机。 于他来讲,苏月霜不是底牌,是他的探路石。 苏长宁已出京,朝堂上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苏家兄妹早对上了,凌昭如今是京中唯一的宗亲,肯定是要站在表明他是正统的苏皇后一边。 如果何皎皎有异心,苏月霜出点儿什么事,苏长宁仍旧手握兵权,凌行止再暗中挑拨。 到时乱斗一团,他总有机会翻身。 凌行止拿苏月霜试探何皎皎,不管她真心假意,他不会亏。 “你哭什么?” 苏月霜席地坐下,说起了她这躲藏半年的经历,“我爹追得可紧了,好几次差点儿把我逮回去,我跟表哥没在一处,前几天接到消息,还以为他来接我了。” 她语气轻松,不甚在意,宫变时她与凌行止分隔两处,她一身武艺,自己逃了。 初秋雨凉,何皎皎看她衣衫破旧褴褛,解了自己的披风给她,低落道:“他是你爹,你回去不好么?” 她手落到苏月霜肩上,捏到一把骨头。 “我回去了,他们就彻底不会给表哥留活路了。” 苏月霜抚着小腹,望向残破的窗外,声音平缓,“表哥说,实在不行,他带我逃出京去,我们就隐姓埋名,做一对寻常夫妻。” 何皎皎张张嘴,无言以对。 实在不行。 她想凌行止不到万劫不复的地步,不会回头的。 苏月霜再看向何皎皎,玩笑道:“喂鹌鹑,你不会憋着坏要算计我吧?” 何皎皎没接话,低头瘪嘴,想忍哭但没忍住的委屈模样。 苏月霜这样问,便也是信她的。 何皎皎领了苏月霜走,将她安顿在密道相连的那间小院里,调了几个婢女去守着。 迢迢病好后,何皎皎又搬回了南山寺,将不理世事的形象深入人心。 中秋节,勝南传来捷报,凌云赫在腾县被斩首,凌昭要回来了。 张岳一行人先回来了,闲赋在家。 接到凌昭的家书,何皎皎松了口气,往张岳府上递了帖子。 有着亡父的交情在,她倒不用避讳太多,直接登门拜访。 张岳的正妻林氏接待了她,“你叔叔吃了挂落,把自个儿关在书房生闷气呢。” 之前何皎皎要去和亲北梁,她同林氏生了嫌隙,两人相处尴尬。 何皎皎饮了半盏茶,便告了辞。 她走出张府主院,一边过来个年轻妇人,怀里抱着一物。 何皎皎认出来,妇人是在裕阳帮过她的张岳妾室余氏。 余氏笑声爽利:“娘娘这就要走了?且慢且慢,妾身有一物要还给您。” 何皎皎对她心怀感激,停下了等她,待妇人离得近了,雪蕊讶然出声:“娘娘,好像是绒绒?” 余氏怀里抱着一只橘黄的猫,那猫见她撇了脑袋,但乖乖让余氏塞进她怀里。 何皎皎愣住,呆呆低头,看见猫身上秃了好多块,是斑驳不平的伤痕。 猫一张大圆脸,仰头很凶地朝她呲牙哈气。 可没从她怀里挣出去。 余氏笑道:“当初王爷回裕阳,让妾身帮忙养着,这不跟老爷回京了,想着还给你。” 她说着神情怅然唏嘘,本以为小两口能躲得远远地,谁知连只猫都搞得一身的伤。 何皎皎回神,却是听不清余氏的话,慌慌跟她道谢数声,魂不守舍抱着猫上了马车。 一进车厢,猫跳出去,翘着尾巴拿浑圆的屁股对着何皎皎。 真得是绒绒。 何皎皎蹲在它身边哄它,颤着手翻它的皮毛,最长的一条疤绕了脖颈一圈。 像有人拿利器活剥它的皮。 “绒绒,对不起、对不起……” 何皎皎跌坐到地毯上,丝毫不顾仪态地大哭。 或许她哭得太惨,猫都受不了了,甩着尾巴过来,从她胳膊蹭到她脸上。 但它不耐烦,还是叫得很凶,“喵!” 何皎皎回荣亲王府住了几天,把连同白猫在内的那一阁楼猫,全都送走了。 她以后只养绒绒一只猫了。 八月底,秋意渐凉,夜风萧瑟。 何皎皎日常在南山寺诵完经,小沙弥带她进佛堂偏阁听主持解签。 却从灯烛照不到的阴影中,走出来一名男子。 少女面露惊惧要往后退,小沙弥已关上了门。 “令仪,是我。” 一身夜行衣的凌行止安抚她道。 何皎皎定了神,“太子哥哥。” 京中再无事,苏月霜安然无恙让她藏着,凌行止缓慢地放下了防备。 他要何皎皎帮他与张岳搭线。 何皎皎没有一口应下,只是问道:“太子哥哥,你何时能去看看月霜姐姐呢?” “她怀着身子,总是吃不下东西,越发地瘦了。”少女眸中流露心疼。 男人临窗而立,夜色浓暗,他半边脸上尽是阴影,沉吟许久,“令仪,这段时日辛苦你了,可…现在还不是时候。” 一个时辰后,何皎皎回了她住的小院,雪蕊替她解下披风。 她在昏暗灯火下,执笔往她的小册子上,写下了今日替她解签的南山寺住持法号。 凌行止口中说不是时候,然苏长宁不知何时归京,他已经急得不行了。 他是进不了城,还是不敢进城? 九月初四,何皎皎同余氏相约南山寺拜佛,她带余氏到她小院歇息片刻,引她见了凌行止。 余氏起初不认得这位失了势的太子殿下,得知真相后白了脸色,待凌行止离去,她震惊捏紧何皎皎手腕,“您的意思是……?” 何皎皎敛目,半真半假地答,“他到底是储君,如今圣上怎么个情况说不清,咱们总该做些长远的打算。” 余氏踌躇:“唉,我回去跟老爷说。” 谁不知道苏家狼子野心,谁又甘屈居人之下,受人摆布。 九月初九,张府开始同京中人家走动了,想去去晦气,大办了他三女的及笄礼。 何皎皎赴宴,在无人的书房里同张岳单独会面了,张岳也满脸凝重地问她:“皎皎,你莫非不计前嫌,还想……” 他以为她真心想助太子起复。 何皎皎笑:“叔叔,您不用应承什么,只答应见一见他便好。” 张岳回过味儿来,这丫头想用他下套呢。 他为齐周守了几十年边关,劳苦功高,谁知明堂高台上嘴皮子轻轻一张,将他一辈子功过相抵,空剩一身伤痛。 张岳憋屈得很,没犹豫多久,拍桌应下了。 凌行止想在南山寺见张岳,何皎皎面露难色,含糊地说试一试,让太子哥哥等一等。 等了大半个月,一直见不到张岳的人,何皎皎愧疚道,“叔叔怕惹人耳目,寻不到时机出城。” 凌行止警惕狡猾,可他实在等不下去了,一来轻视何皎皎不懂人心较量,二来猜测张岳在拿乔。 九月二十一,枯叶打着旋凋零,秋末的风已冷得如刀子般割人脸。 是夜,何皎皎手抄完了一遍吉祥咒,厅门珠帘处跪来一名婢女。 她恭敬道:“娘娘,张大人说,他府上有客到。” 西南频频捷报,凌昭不日归京,凌行止终于按耐不住了。 何皎皎将抄满咒文的纸张分出来,放到一边儿晾干。 她让一位小厮趁夜下了山。 亥时末,雪蕊捧着银盆进来,给炉子里添碳,无心说了一嘴,“娘娘,京城中好像出事了,羽林卫围了城,南山寺上的守卫都调了一小半过去。” 何皎皎净了入寝,没多说什么。 第二日她醒来,方问:“捉到人了么?” 雪蕊摇头道:“捉哪个啊?不过京中戒严了,能出城的路都给禁军堵死了。” 何皎皎意料之中,少女眉眼沉静,捡了佛珠到手里,“阿弥陀佛。” 她把凌行止堵在城里了。 三日后,天气转凉,要进冬月了,上寺庙烧香拜佛的官家女眷越发多。 何皎皎竟成了南山寺最大的一樽佛,来上香的人,大多要来她的院子来逛逛,问荣亲王妃康安。 京中骚乱后,何皎皎见的第一人,还是那位吏部尚书夫人,她试探她:“要过年了,娘娘还要在庙里头住多久呢。” 何皎皎只作不知凌行止遭困一事,笑答:“庙里头清净,回京了又是一团烦心事。” 凌行止躲哪儿去了,何皎皎却是真得无从得知。 她不忌惮凌行止会不会怀疑她,在他眼里,她即不知道他何时造访张岳,也调不动羽林卫。 危在旦夕的又不是何皎皎,而他现在只有她这一条出路了不是么? 吏部尚书夫人走后,其余拜访的女眷们都是正常人情往来,何皎皎挑一两个见,后来烦了,全都拒了。 九月底开始下雪,清白漫上枝桠,十月初,凌昭回来了。 他的兵果然没能进得了京,让一道懿旨拦在湘江外,只得同几个将领率一小队亲兵回了京。 【📢作者有话说】 74章结尾剧情苏皇后宣女主进宫原因改为太后病重。 75章基本重写新增二千字剧情也大改了。
第77章 二哥死了 ◎太子哥哥,我一直是站在他那边的啊?◎ * “路上若没有别的事耽搁, 王爷应该卯时初便能到京。” 何皎皎听过婢女禀告后,未曾有太大波澜,凌昭一早回城, 首要先进宫复命。 她想起码也要一两天后才能见到他。 卯时天且黑着,晕黄壁灯下飘着一朵朵落雪的阴影,何皎皎近来觉少,听见寺里僧人撞钟, 就穿戴起身了。 饮了盏热茶,她焚香坐上蒲团,伴着窗外落雪一下一下敲响悠长的木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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