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都看清楚了那道人模样,只见其双眼小而明亮,颌下一撮山羊须,身材瘦长,一副仙风道骨的摸样。 阮云禾暗道奇怪,姜蔻是周家正经派人去请的,这位似乎是周二少爷自作主张带来的,如今两人正好在门口碰面,确实尴尬。 生意有竞争,自己不能落了下乘,更不能露怯,她拱手一礼,保持端庄,报了道号便不多理会他。 那道士也不在她身上使劲,只走到近前,向周大少爷说道:“贫道乃茅山弟子,此次受命于周二少爷,专程来为他解除姻缘之困。” 周鸿心情不好,哪想多添麻烦,不咸不淡道:“家母已经请了白云观的姜道长,这位道长请回吧。” 那道士却是不急着走,而是向周鸿拱手施礼:“贫道听说,这些日子许多道观佛寺都要整改,白云观似乎也在其中。周二少爷的亲事是大事,这测字么,也不是什么难事,周家这般有底蕴的人家,凡事也讲究个避嫌不是?” 周文在一旁附和两句:“是啊,胡道长刚下山离了师门,又有本事,又不落人口实。” 周鸿一听,脸色愈发难看。他什么也不信奉,道观佛寺这些本不与他相干,偏偏他被扈宇招供出来,眼下的困境全与之相关。 扈宇何许人也?正是礼部祠祭司的郎中,管的就是道观佛寺庵堂。 “不懂休要胡说!近日整改的都是新观,白云观建了多少年了?怎么会在其中?”他厉声斥道。 秦如轲人在马上听他们胡乱掰扯了半晌,淡漠地哼了一声,拽了拽缰绳,便要催马走人:“既然你们要议家事,且进门去议,不要拦着路。” “世子殿下!”周鸿见他要走,连忙上前一步挡在马前,硬的不行改软的,低声下气地道:“世子殿下,方才是我无礼,只是我实在急坏了,真要是查下来我担待不起。只要殿下帮我这一回,我必为殿下肝脑涂地。” “你的肝脑值几钱?涂地我还嫌沾鞋。”秦如轲挑眉道。 周鸿心里大骂这混账世子缺德,这么羞辱他,但是脸上仍旧赔笑道:“我的肝脑不值钱,但是周府里一定有值钱的,定不叫殿下失望。” 大少夫人听着这话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自家夫君实在不聪明,这不是当众贿赂世子吗? 秦如轲和谢钧一同笑了起来,只是那笑意不达眼底,他很快又冷了声音:“我的时间更值钱,还不闪开?” “世子且慢。”胡道长突然出声,他瞧着瘦模瘦样的,声音倒是十分洪亮。 他胡诌两句惹火了周鸿,眼下寻思着得想个办法找补,否则连周府的门也进不了,这一笔生意就算是玩完了。既然周鸿有求于这个世子,他想办法留住人就是了。 他装模作样地摸了摸胡须,缓缓指了秦如轲腰间说道:“师门有祖训,不能随意插手凡俗之事,不过我道门修行,却是无拘无束。贫道观世子腰间这串念珠,很有几分道缘。” 阮云禾仔细瞧向秦如轲腰间,悄然一笑,她一眼便认出,那是自己给他编的一串乱七八糟的珠串。难为他了,还能这样堂而皇之地挂着,也不嫌丢了脸。 秦如轲伸手捞了珠串,放入袖子之内,不理胡道长。 胡道长脸一黑,没料到秦如轲竟然不买账,又见他珍而重之,另起一计,继续摇着头深沉道:“可惜此串念珠色泽暗沉,不复光华,恐是赠者不祥之兆。道家赠礼,若赠方气运有亏,亦会影响受赠者,此物殿下不宜贴身佩戴了呀。” 秦如轲的脸色沉下来:“什么道家赠礼?我不信奉道教,赠礼者亦是。可见胡道长人如其名,惯是会胡说八道。” 谢钧一直不说话,听秦如轲如此一句又忍不住乐颠颠地笑起来。 周鸿眼看着秦如轲有松动,立马回头冲阮云禾使眼色:“世子信不过胡道长,不如问问姜道长,若是两人说法一致呢?” 阮云禾一时凝噎,什么说法一致?让她和胡道长一起胡扯自己不祥?气运有亏?说得起劲了是不是还要说赠礼者不日有血光之灾? 谢钧也起了兴趣,一双桃花眼笑意漾漾地看向阮云禾:“姜道长怎么说?也认同胡道长吗?” 阮云禾当然一万个不认同。 “小道方才看了一眼,只是普通珠串罢了,不知道胡道长为何非要这么说。”话一出口,周鸿胡道长两道凌厉目光一齐射来。 胡道长尽力瞪着自己的老鼠眼,一副痛心的样子:“姜道长你还是年轻啊,眼睛不够毒,这珠串上挂了一块焦黑有裂纹的木块,雷击枣木你也分辨不出吗?” 阮云禾记得清楚,那是她特意吩咐人寻的乌木,因觉得单个珠串轻浮了,用乌木小雕镇一镇。串了块乌木又觉得死板,因而尾端又加了只红珊瑚,看来看去又想着珊瑚太亮,又加了……总之门道不少,不知胡道长又能扯出什么花来。 她眨了眨眼:“胡道长,我与你赌二钱银子,这块是乌木。乌木色黑质疏有细纹,只作小件工艺品。” 胡道长闻言,不由一呆,没想到她居然能一语道破这块焦木的来历,他却是不肯服输,振袖喝道:“修道之人,张口闭口赌二钱银子,像什么话!” 阮云禾趁势还嘴道:“修道之人,不看清楚就乱说话,这又怎么说?” 胡道长深吸一口气,又有话说:“你可知这珠串上的珠子是……” “去年元宵花灯会上卖的最好的那家,您今年再去还能看到一样的,姑娘们图个彩头,买来送、送心仪的男子的。” 阮云禾站在门边,秦如轲坐在马上,两个人低头垂眸,俱是羞了一羞。 胡道长脸上的皮一抖,继续道:“尾端一只红葫芦,正是道教至宝。” “那是珊瑚,天然长得上小下大,可不是什么红葫芦。” 两人一通争执,倒把众人看得疑惑,匆匆一眼,怎么能说出这么多花样来? 胡道长自不必说,他根本也没看清,不过是一眼扫过,看到什么编什么。阮云禾最是胸有成竹,她曾经与这珠串日夜相对半个月之久,什么细节都记得清清楚楚,于是一条条反驳了去。 秦如轲认真瞧着那女冠,只觉得她的神态气韵十分熟悉,最关键的是,她怎么会知道这么多细节?真的眼力过人见识广博吗? 谢钧抬手在他眼前一晃:“休要再看了,这女冠我喜欢,莫要和我抢啊。” 秦如轲回过神来,拧着眉斜了他一眼:“今日看上这个,明日喜欢那个,竟然连道士也不放过。” 谢钧毫不在意,哈哈一笑,驱马走到那两个道士身边:“我看你二位也不要再争执了,世子不信这些,你们说出花儿来也没用。不过我听着你们说的,倒觉得有些趣味,不知道有没有荣幸与两位道长畅谈?” 胡道长与周鸿对视一眼,皆是心中暗喜。周鸿先一步表示欢迎:“外头风大,谢将军和世子进府来谈吧。”秦如轲今日本就是陪谢钧,略一沉吟,也就答应了。 一行人总算陆陆续续进了府门,二公子周文却是落后一步拉住了胡道长:“胡道长,这个姜道长好像有几分本事,我与宁家小姐的八字也在她手上,我……” 胡道长摆摆手:“你知道京城贵人们为什么喜欢请女冠吗?不就是这些女子嘴巴甜专挑好话讲。要是让她来卜,定是什么琴瑟和鸣举案齐眉。” 周文急了:“可我不愿,我心中早有了……” 胡道长拈着胡须翘起嘴角:“你莫急,这些女冠都是半吊子,论起讲道定是远远及不上贫道。只要贫道在今天之内得了谢将军的青眼,周夫人会选谁为你问名?” 周文眼睛一亮:“自然是您。” 胡道长得意一笑:“且瞧着吧。”
第18章 书阁 阮云禾先是去拜见了周家大爷和大夫人,得了一盏茶便被冷落在一旁,只看着周大老爷热络地同秦如轲和谢钧说话。 秦如轲兴趣缺缺地偶尔回两句,谢钧倒是爱说俏皮话,但是心不在这谈话上,眼神时不时就要往阮云禾这边飘。 阮云禾微微侧头避开他,一心埋头喝茶,余光瞥到有个小丫头匆匆进来,扫视一周仿佛被屋里这阵仗惊了一下,随即磕了个头。 “老爷夫人,大小姐听说姜道长来了,让奴婢来请一趟,这几日夜里大小姐又睡不好了。” 姜蔻提前和阮云禾说过,周大小姐婚期将近,周家规矩大,安排她住了待嫁的院子,成日里刺绣做针线。然而她自打搬进了挽兰榭,就噩梦连连,请了多少道士高僧也看不出什么来,唯有姜蔻算是止住了她的梦魇之症。 阮云禾当时听了便觉得惊奇,问她是不是那个挽兰榭真的有什么不妥。如果她打听得没错,周云绮出嫁前也是住在挽兰榭。 姜蔻却是摇摇头,周韵连郎君的面都不曾见过,对婚事十分不满,总要闹出些动静来反抗,也就是姜蔻身为女子心思细腻些,看穿了她的心事,两人一来二去也成了朋友。 此刻两位贵客上门,周大老爷也没空理她,敷衍着应了:“烦请姜道长再去一趟吧。” 阮云禾便跟在小丫鬟身后,绕过一片青莹莹的池塘,到达了挽兰榭。 挽兰榭占地极广,亭台楼阁一应俱全,一条条青石板铺就的路通向院中,假山水流,竹林花木相映生辉,美景宜人。 这院子里的布置简洁而雅致,处处透露着清雅自然,比起周府外院的奢华,简直就像是另外一个世界。 小丫鬟一边引路一边说话:“姜道长有日子没来了,小姐本来就是个沉默的人,平日里都不爱说话,久不见道长,人更安静了……” 话音还没落,院子里就传来了叮叮咣咣一阵响声。 阮云禾迟疑问道:“是什么东西摔坏了?” 那丫鬟面色也是一凝,随即尴尬笑道:“许是小姐在弹琴吧。” 阮云禾睁大了眼睛,这怎么听也不像弹琴,倒有几分砸琴的意味。 原来人安静,和乐器吵闹不冲突。 两人一进挽兰榭的正厅,便见到一个穿着粉紫色襦裙的少女坐在案前,手指纤细白皙,拨在琴弦上却是一阵呕哑嘲哳。 少女听到脚步声停了手,低垂着脑袋,双眸微阖,神态宁静,仿若入定了般。 阮云禾看向周韵,她面容娇美,眉目清秀,年方十六,是个标准的美人胚子。 周韵察觉到阮云禾的视线,抬起头来,脸颊微红,抿着唇小声地同她问好。让人很难相信方才那震耳欲聋的琴声出自她手。 周韵屏退了下人们,轻移莲步走到阮云禾身边,柔柔地挽住她:“父亲不许我学琴,郎君家似乎也不赞许,都说女子该要做好女红,别的都是不妥。” “眼见着婚期将近,我也知道我没办法反抗的,只能偷偷地,做喜欢的事……” 阮云禾注视着周韵挽着自己的手,看周韵这态度,她们关系很好?互相十分熟悉?不知道自己能不能装得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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