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口的饭菜之香瞬间飘进了阁内。 皇帝当先出去落了座。 沈贵妃却对一旁的李辰舟笑道:“太子殿下,陛下为了请您来一起用膳,下午特意吩咐了御厨房,烧的都是您爱吃的菜。” 说着她便立在了皇帝身侧,为他布菜斟酒。 桌上不光摆满了菜,两侧还温了酒,此刻酒气四韵,飘散各处。 李辰舟轻轻坐了下来,表情淡淡的,看不出什么欣喜。 太子来此,并未带自己的宫人,侍膳的太监忙上前来伺候。 皇帝看也未看他,口中却道:“快吃吧,来的这么晚,身体可吃的消。” 一旁沈贵妃附和道:“殿下这几日身体不适,陛下可天天念叨着,寝食难安呢。” 李辰舟眼也未抬,举起筷子不过拈了片蚂蚁大的菜来送进了口。 过了半晌,皇帝道:“瞧你气色看起来好了许多,想是恢复的不错。” 李辰舟将菜咽下之后方道:“还行,不过还是有些气虚,总不能太过劳累。” 不能劳累?皇帝忍不住怄了口气。 这些日子天天带着那女子四处跑的是谁? 一旁沈贵妃瞧出陛下的不高兴,便道:“太子殿下瞧着清瘦了许多,这几日雪下的大,天格外寒,殿下要格外保重身体才是。” “旁边温着的是殿下最爱的青梅苏落酒,殿下不妨喝点暖暖身子。” 一旁的太监听闻,忙去斟了杯酒呈了过来。 李辰舟冷眼瞧了瞧那酒,自然知道她这是话里有话。 他也不说话,也不接酒,只是无聊地将碗里那片火腿夹得一丝一丝的,半天才吃上一丝。 他这般轻慢的态度,到底惹得沈贵妃面上有些难看。 她是南王殿下生母,南王行三,却是如今陛下的长子。 她作为长子生母,在这宫里自有一份体面在,便是陛下面前,那也是少有让她落了面子。 只是太子曾在宫宴上对德妃所行她也看在眼里,心里到底顾忌不敢招惹。 如今碰了两次壁,当即也不再多言,只是专心伺候陛下用膳。 皇帝却端起那青梅苏落酒,浅浅尝了一口便弃了杯道:“这酒滋味虽然不错,但到底不过是偶尔小酌之物,上不得大雅之堂,换了吧。” “是。”一旁沈一奴忙将酒撤了下去,换了新的酒来,哪知要换太子这边的酒,他却摆手阻止了。 “陛下不喜,自可换去,但这酒恰是我的心头好,我如今身体不适不宜饮酒,但放在一边就是闻个味也是好的。” 皇帝忍不住眉头一皱,却转了话题道:“各府入京述职的已经大多快要抵京了,这些大臣许多带着家眷来京,此番朕着了沈贵妃,不日在宫中办场消寒宴。” “这些人都是我朝中流之柱,世家旺族。朕年纪大了不爱热闹,一有热闹就头疼,你到时代朕前去招待一番。” “好。” 皇帝一愣,不想他答应地这般爽快,反而好心道:“你平日里就不大爱出席这些宫宴,若是实在不想去,到时露个面也就罢了。” 哪知李辰舟却道:“既要办消寒宴不妨办的大一些,也别在宫里搞了,索性搬到香山皇家别院去,那里宽敞,景色又好又暖和,大家热热闹闹的。” 皇帝和沈贵妃一时面面相觑,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他们可不相信这太子是真的热心这宫宴之事。 瞧见两人一脸狐疑之色,李辰舟却忍不住笑了出来。 他在皇帝面前一向冷着脸,此刻烛火之下,笑意漾满嘴角,竟叫皇帝看得眼睛一花,心中莫名一阵感伤。 沈贵妃却拿起帕子捂嘴笑道:“前些日子妾生辰,蒙陛下恩赐办了个生辰宴,赵家和李家明扬京师的两位千金也入了宫。妾左瞧一个长得水葱一般,右瞧一个像是玉做的似的,实在是一时看花了眼,恋恋不忘。” “只可惜南王殿下早已成婚,否则真想让她们入了南王府去,做了自个儿的儿媳。” “闹得这些日子妾辗转反侧,着实惋惜,不知这两个标志的小姐以后要便宜了谁去。” “今日瞧见太子殿下这般形容,却幡然醒悟,当只有配了太子殿下,才不可惜了那些小姐们的品貌。” 李辰舟脸上笑容转瞬即逝,眼睛却如寒霜一般透着冷:“看来我这个太子也算是当到头了。” 皇帝一愣,没听明白:“你胡说什么?” “我身为太子,一国君副,竟不知陛下何时续弦设了中宫?” “朕何时立了中宫!?” 李辰舟目光在沈贵妃身上扫过,这才道:“不是中宫?那我怎么瞧着这位娘娘一副中宫的做派,不光要将南王妃做自己的儿媳,还关心起孤的婚事来了。” 皇帝瞧了瞧身旁的沈贵妃,皱眉斥责道:“你僭越了。” 沈贵妃一瞬间脸色惨白一片,盈盈跪倒在地。 她自恃是长子生母,又是贵妃,纵使在陛下面前也是有脸的人物,可此刻太子不过是在告诉她,她不配,贵妃再贵,到底不过是个贵妾。 主人家的婚事,哪有妾室置喙的份。 她一时忍不住眼泪在眼眶里转了几圈,不敢落下来。 南王已三十多岁,她在这宫中煎熬了近四十年,也到底还是个奴婢。 皇帝瞧见她跪着,有些烦躁,索性甩了手道:“你都这么大把年纪了,就别学这些矫情做派了,速速退下吧。” 沈贵妃退了出去。 李辰舟却似笑非笑地道:“秦姑娘陛下那日也是瞧见了的。我这几日还带着她在宫中四处走动,满宫的人都瞧见了,陛下难道不知?” 皇帝咳嗽了一声,道:“说实话她出生卑贱,朕实在是看不上,不过你既如此喜欢她,便是收了做姬妾也算了,只是这太子妃人选,朕。。” 李辰舟本也不想吃,此刻索性扔了箸,筷子落在盏碟之上,啪嗒一声。 安静的殿内,听得格外刺耳,在御膳上耍脾气扔箸?周边伺候的一众宫人吓得一个激灵,浑身狠狠抖了抖。 瞧见情势不对,沈一奴忙挥手将宫人全都赶了出去,自己也轻轻带上了门。 皇帝压抑了好多天的怒火此刻到底忍不住,沉目怒道:“混账!朕瞧你是越来越无法无天,一点规矩也不懂了!” 李辰舟道:“难道陛下要食言而肥?” “朕已经允了你,还要如何?难道你还想要封她做侧妃,做太子妃?” “朕现在就算要干涉又如何?你以为自己的婚事只是你一个人的事?” “你是皇太子,身上担着的是天下的责任!你以为如今国泰民安?那西莽,北域,哪个不是虎视眈眈,便是国内这些个大臣,哪个没有自己的心思?你不过回国才五年,根基不稳,唯有靠娶亲,与重臣联姻,才能稳固你的地位! “况且这太子妃以后便是国母,要母仪天下便要端庄持重,难道你要娶一个那样出身的女子,什么也不懂,以后留着让别人耻笑?” 李辰舟嘴角微讽道:“我可不靠出卖自己的身体来稳固地位。” 皇帝脸上一阵青白之色,他此生纳了许多女人,大多皆是因为朝堂稳固所虑。 他此言难道不是在说自己靠身体巩固地位? 皇帝气地一把站了起来,甩了面前的碗碟,落在地上四分五裂,噼里啪啦一阵乱响。 “真是混账!你便是这般与君父说话?!朕看詹事府的一众官员是要换上一换了,竟教导出这样的太子!” 李辰舟道:“我自小在西莽长大,哪里需要詹事府的教导?” “而且我很想知道,我娘走了,你可有半点伤心?” 皇帝勃然大怒,他踩着满地的碎片一把抽出架上的天子剑来,刷地架在了太子的颈侧。 锐利的剑锋在烛光之下闪着寒光。 “朕不若杀了你这个不孝子!” 剑锋寒凉异常,在脖颈上贴着皮肤,如冰锥一般。 李辰舟眉眼未动半分,看也未看那剑一眼。 他定定地看着皇帝,身体微动,那锋利无比的剑刃立时割破了他一层皮肤,一丝鲜红的血顺着就流了下来。 “自我出生之日,就见多了这些刀锋剑影,今日若能死在陛下的手上,也算死而无憾了。” 他目中坚定,眼见着又要更进一步,皇帝大惊,手中剑哐当落了地。 他徒然地坐了下来,手中下意识去桌上摸索着,要去握只筷子,却没有摸到。 瞧着自己双手止不住的颤抖,皇帝连忙将手拢进了身侧。 自皇后离宫之后,他感到自己身体是一日不如一日,甚至清晰地感觉到自己在一天天的老下去。 他到底是心软了。 李辰舟脖颈的血落了下来,他掏出巾帕来仔细擦了干净,那伤口只有一条细线,不仔细看当是看不出来。 擦完血,他将巾帕随手扔进了一旁的碳炉,看着炭火摇曳,他到底不死心,还是幽幽地道:“我一直想知道,若是可以重来,您可会做不一样的选择?” 皇帝脸色灰白,哆嗦着嘴唇不言语。 他近年越多迷惘,感到心中空落落的异常难受。 便是日日进了后宫,还是不能填补心中失落之感。 李辰舟瞧见他失魂落魄却迷惘不解的模样,才知他在皇位上沉浮多年,或许早已经忘了什么才是爱。 他将地上的天子剑捡起,将剑锋上的一丝血擦了干净,这才又重放回了架上。 走到殿外,发现一圈的宫人,瞧见他出来,俱都跪伏在地瑟瑟发抖,显然被殿内方才二人的争吵声吓到了。 殿外果然已经下起了雪。 飘飘摇摇,天地万物一片洁白,寒冷异常。 不过片刻,皇宫重又披上了一层厚厚的白雪。 李辰舟想到自己的暖阁里,此刻秦小良想必已经做好了饭,正等着自己回去。 他紧了紧衣裳,准备上车。 不想突然感到袍脚一紧。 沈一奴跪在地上,一个膝行上前,抓住他的袍脚道:“太子殿下,奴婢今日斗胆求您,陛下近日头痛时有发作,夜夜不能安眠,还万望求您能够体谅一二。” 李辰舟低头,瞧见沈一奴目中泛着水光,恳切的看着自己。 他是自小服侍陛下的,李辰舟少时有记忆之时就整日里见到他站在皇帝的一旁。 平时沈一奴仿佛透明的一般,可只要皇帝招手,便又会立刻出现。 李辰舟皱了皱眉头冷声道:“放手。” 沈一奴闻言,不敢再抓,讷讷地松了手。 李辰舟招了招手,远处又返回来的谢传英忙上前来。 他低声吩咐道:“你且回去吧,让秦姑娘早点休息,今日不要等我了,她做的面我明早再吃。” 说着还未众人反应过来,便见太子殿下顺了顺袍脚,竟返身又抬脚进了殿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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