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娘子你果然还在。我就猜小娘子今日要来,呐,都给你收的好好的呢。” 说着他伸手从一旁拿出一卷葛蓝布的包袱卷,“昨日你走后我一眼发现你给落在这了,叫你都叫不回来,便想着收拾好了你说不定哪天要来取呢,下次可别这么粗心大意了。” 秦小良愣愣地伸手接了。 她昨日收了那女子悄悄传来的字条,心中震惊,急着出去看看写的什么,一时将它落在了钱府。 今日早上想到此,她实在是庆幸万分,准备借着这个由头再进府一趟,见见那二少奶奶,哪知被这个男子给阻了。 面对他如此热心肠,秦小良一时不知该怪他还是该谢他,按理该挤出感激的笑来,却愣是挤不出,只是杵在门口进退不得。 从半开的大门处,可见府内人头攒动,极是热闹。 见秦小良往里张望,那小个子客套道:“明天府里有大事,我也去忙了。”说着就要关门。 却发现门被秦小良拉住:“你们府里要办什么大事?” 那小个子道:“哎,是我们府上二少爷的周年忌。” “哟,你面色怎么这么差?我昨日便说你要风寒了,果然不假。”小个子说道。“你这样一个小姑娘做这种活太不容易了,趁现在雪停,赶紧回家去吧。” 秦小良心中一丝希望破灭,身体不自觉晃了晃道:“确实,昨日便觉头昏脑胀,不想夜里下了这么大的雪,今日更是浑身难受,不知道能否。。能否到你们府上讨碗热茶喝,我喝完就走。” 她本就鼻子丝毫不通,此刻说话嗡嗡嗡地,着实听起来像是病的不轻。 那小个子为难了一下方道:“倒是不瞒你说,家中如今忙乱,还有人身体不适,方才刚找了医师看了,怕你进府过了病去。不过一碗热水还是有的,你稍等。” 说着也不放秦小良进门,只是登登登跑走了。 一阵风过,木制牌上的铜铃叮叮想起。 秦小良侧头,她的石碑上积满了白雪,无声地树立在一旁,那栩栩如生的浮雕莲花如雪中白莲一般,绽颜而开。 这块碑是她几天废寝忘食,腰酸眼盲赶制出来的。那周边的浮雕莲花是她画的手稿,为了莲花更清新如生,她画了足足十几份稿子方才满意。 此刻映着雪光,却觉得刺眼异常。 冬日的朝阳有些绵软,雪地上纷乱的足迹交错复杂,忙碌的人来来往往,原本洁净的雪地,慢慢污了泥沙,不再如夜里那般美的惊心动魄。 等小个子男人装回一大壶热水,门口却空空荡荡不见了秦小良的身影,唯有铜铃叮叮咚咚地响。 今日午后,钱府里异常忙碌起来,明日便是少夫人以身殉夫的大日子,由缺了门牙的钱老爷亲自指挥,一大帮人张罗着明日的出殡事宜。 钱家是永安县第一个得到知府衙门亲自褒奖的忠贞之府,明日的出殡县太爷也会亲自出席。 据县太爷说,如此忠贞之门,知府衙门会在今年底的年报上上报朝廷,传达天听,到时候钱家那可是整个苍阳府头一份,为整个苍阳府挣得在陛下面前的脸面。 钱老爷为此精心准备良久,自明日之后,他们小小的钱府那可是一飞冲天。 在这个节骨眼上,他不允许发生任何差错,因此指挥呼喝,一时闹的人仰马翻。 钱家只是云浮镇上的富户,家业并不如何大,前头的热闹喧嚣全都传到了后头院子里苏静婉的耳朵。 她倚靠在床上,双目紧闭,一行清泪源源不断地流出来。 前院子里好热闹啊,那声音让她想起去年春天她刚嫁进来的那日。 那时她身着喜服,披着红盖头,便也如今日这般,安安静静地等在这里,周边一个人也没有,外头的喧嚣沸沸盈盈。 只是那时候她的心里除了忐忑不安还有一份隐隐的期待。 而今日坐在这里,只有绝望。 她明明还好端端的活着,而外面那些人已经在准备着她的丧事。 明明她就要死了,那些人却兴高采烈。 也是她命运不济,刚嫁过来不久,夫君就染疾卧床,如今想起来的夫君,都是病床上的瘦弱模样。 夫君沉疴病塌,都是她一手一手地伺候,却对她从没有好脸色。 家里公婆更是怪她进门带来了厄运,恨她入骨,处处为难。 连她娘家在这都觉理亏抬不起头。 想及此,苏静婉哇地一口又吐了出来,一旁的小丫头忙上来收拾抱怨道:“这个姚医师开的什么药,怎么一点用也没有?这都吐了十来回了,怎么还在吐?” 苏静婉感觉五脏六腑都已掏空,好半晌才摇了摇头道:“何必再折腾别人,我反正是将死之人。”说着眼泪又汩汩而下。 小丫头抿着嘴不说话了。 苏静婉拿过水来漱了口,想起一人道:“昨日那个姑娘可有消息?” 小丫头又摇了摇头,只是不说话。 苏静婉闭了眼,她本也就不抱什么希望,这已经是她递出去的第九份字条了。 前面的八份无一例外,全都如泥牛入海,再无回音。 不过说实话,钱家将事情闹的这样大,这云浮镇谁不知道她的处境?她递个求救字条,不过是多此一举罢了。 这钱府囚她于此,是铁了心要用她的命换钱家的名誉。 昨日见到那面生的姑娘,穿得臃肿,丝毫不顾形象地蹲在一旁艰难地啃着干馍,那手上隐隐可见通红的血泡,脸上满是灰尘和汗水。 可她那时在旁瞧着羡慕的不行。 这姑娘虽然穷苦,吃穿皆差,可那模样纯净如斯,一双眼睛澄澈透亮,让人心惊,通红的脸上除了汗水,满是平和安宁,叫人觉得她活得这样恣意。 苏静婉匆促之间写下了这第九份求救字条。 不过结局早已注定,连她娘家都没办法,还能指望这个外村的穷苦姑娘做些什么呢? 苏静婉抬手抹了抹眼泪,从枕头旁拿出一个盒子来:“小田,你是我带过来的,这是你的身契,还有我攒的一点钱,明日我。。我走之后,你就拿着钱和身契离开这里,去寻你哥,让他给你找个好人家。” 小田接了过来,一时心中五味杂成。 她的小姐是多善良温柔的人,没想到竟落得这样的下场。 两人相顾无言落泪,原来不甚清楚的吵嚷声突然近了。 “快!把旁边的人全都清空,拿石灰来,这边全洒满,你们几个进去搬。” 不等看仔细,已有两个壮硕的妈妈掀开帘子,口鼻皆捂的严严实实。她们手里抬着个行床,二话不说上来就拉苏静婉。 “你们干什么,干什么!”小田扑上来,却被一个妈妈一把甩了开去,撞在了一旁的柜子上,额头上的鲜血直流。 苏静婉经这两年的锉磨,身体单薄的厉害,只剩些骨头架子,一个妈妈毫不费力便将她抬上了行床。 这是要带她去哪?不是明日吗?今日便是要开始了吗? 她心中恐惧,紧紧抓住床侧,却还是忍不住哭出声来。 刚被抬出门,便有几个人捧着一筐石灰进了房间,不管三七二十一,对着所有地方就是一通乱撒,小田在里面呛得连连咳嗽。 这些人不光在她住的房间一通洒,整个钱府里石灰弥漫,白茫茫一片,和满地的白雪混为一体。 那两个妈妈抬着她一路小跑,直跑到侧门口方停下来。 苏静婉发现侧门处站着个瘦长的中年男人,穿着蓝棉袄戴着顶黑毛帽,也是面纱敷面,只一双细细的眼睛露出来,而在他的身边躺着一只平板车。 “姚医师,快,人给带出来了,放车上吗?” 姚医师点了点头,而后一脸严肃道:“千万记得,你们两个,还有所有这几天和她接触的人,一定要好好净手,沐浴熏艾,院子里能洒石灰的地方都洒石灰,这肠游滞下之症可不是闹着玩的。” 那两妈妈连连点头,一放下人便逃也似得跑掉了。 远远地一个打扮富态的中年妇人用帕子紧紧捂住口鼻,隔着门叫:“姚医师可多亏了你!不想临了临了了,这个贱人还要坑害我们钱家。” 苏静婉面如死灰,见自己的婆婆隔着门咬牙切齿,恶狠狠地挖了她一眼。 她已经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是从众人的反应中来看,她似乎得了肠游症?怪道今日自己又拉又吐,虚弱异常。这病很难医治,而且传染性极强。 然而自己这个将死这人,得什么病又有什么要紧,便是得病死了,也比明日活生生地被下葬强吧? 想及此,苏静婉反而不那么害怕,只盼今日得病立时死了才好。 “今日要麻烦姚医师接她回去暂住,明日上午巳时,我们再去医馆里接走。” 姚医师作揖道:“夫人莫要怪我才是。晨时匆匆为少夫人看诊,未能及时辨明病症,到这时才想起少夫人之症,乃是肠游,传染性极强,这才匆匆赶来!”
第11章 白河冰嬉 ◎真是愚不可及。。。◎ 钱夫人面容扭曲道:“不知这个死蹄子从哪感染这种病回来,我钱家不知道造了什么孽,娶了这么个扫把星回来,可怜我儿年纪轻轻。。。” 苏静婉坐在车上,一边抹着眼泪一边一声接一声咳嗽着,面色灰白,那形容看起来竟像是三十来岁妇人。 一阵风起,钱夫人惊恐地想起这风乃是北风,正正从那贱人咳嗽处往自己这个方向吹来!她忙挥动帕子,一边往回跑一边道:“我还有事,姚医师快快将人接走吧!” 姚医师站着笑了笑,也不说话,拉起板车便往自家的医馆去。 。。 “你可别转圈啦!”煎药小童一边扇着药,一边抗争道,“你这都转了几圈了?你不晕我都晕了。” 秦小良这才坐了下来,只是还是忍不住伸出脖子往外够出脑袋,外面白雪皑皑,不见人影。 “由我师傅出马,你还担心个什么劲。我师傅在这整个苍阳府那可都是排的上号的。” 煮药罐子咕嘟咕嘟地冒着泡,煎药小童拿走盖子,倒出了今日的第六份药汤。 秦小良收回视线忍不住道:“你这房间里是什么病人,怎么一直见你给他灌药?” 小童煎了两天的药,煎的头晕眼花,腰酸背痛,一时气地丢开扇火的扇子,没好气地道:“我哪知道,大概是我师傅从哪个破烂场里捡回来的。不过你以为谁都像你一般劳碌的命,发烧烧了一夜就好了。” 口里说着,却还是乖乖地端着滚烫的药碗就去了内间。 不一会,内间里传出压抑地咳嗽声。 这个咳嗽声并不陌生,夜间秦小良醒来,便是这样压抑地咳嗽声时不时的响起。 听这声音,倒像是个年轻男子。
言情小说网:www.bgnovel.com免费全本完结小说在线阅读!记得收藏并分享哦!
164 首页 上一页 8 9 10 11 12 13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