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闭了闭目,深深地呼吸了一口气,从她藏身的那一团漆黑的草丛里慢慢起身,缓缓地转面,望向了身后那正架刀在自己颈上的人。 她的眼眸对上了另外一双眼。在对方那幽暗的睛瞳之中,掠过一道异光。执刀的那一只手顿随之了一下,接着,自她颈上收刀,将刀迅速归鞘。 此时,方才消失在林子里的何晋也去而复返,向着这边极速奔来。 “叶小娘子!怎会是你?” 到了近前,他认出她,震惊之下失声唤道,随即硬生生地停下脚步,立在了裴萧元和絮雨的中间。 絮雨沉默着。裴萧元起初也没说话。何晋两道目光在絮雨身上来回打转,面露迟疑之色,最后他看向裴萧元,带了几分试探似的,叫了他一声。 “郎君?” “无事。她交给我了。你去吧。” 裴萧元说道,语气平静。 第76章 何晋目光在他二人之间再次飞快掠过,不再停留,转身离去。 他是向着行宫方向去的。 “为何尾随于我?” 絮雨望着何晋渐渐消失的背影,一时凝怔,忽然此时,耳边响起这一道问话之声。 慢慢地,她转回脸,望着面前的人。 见她闭唇不语,很快,他仿佛意识到什么,朝她靠了些过来,当再次开口,语气已是有所不同,带着歉疚和抚慰之意:“方才吓到你了吧?我不是有意的。我以为……”他停了下来。 “你们是在做什么?”絮雨终于发话,困惑地再次望了眼何晋消失的方向。 “他为何会来苍山?” “他今夜刚到。是我伯父差遣他来的。陛下召伯父也来苍山避暑,伯父身体不适,无法成行,故派何叔代他前来谢罪,并谢过皇帝陛下的圣眷隆恩。” 这自然不是裴冀遣何晋到来的全部内情。但别的,他怎可能和她讲。 如此解释完,裴萧元接着又道:“近来我也察觉,有人一直在监视我,或许早就开始了。日夜不分,轮班而动,都是老手,行动隐秘,令我有些不便。今夜盯梢之人想必也在,恰好何叔刚到,那些监视我的人,对此应当还不知晓,所以我叫何叔来此等我,我再来,就是想将人引出,瞧瞧到底是谁。方才你尾随我时,对方应当也在后面,只不过你不知道而已。我也没想到,当中有个会是你。” 絮雨完全没有想到,个中竟会如此曲折。她飞快地环顾四周。 “不用看了。对方必定已经走了。”他说道,望向她。 “只是,我不明白,你若有事,叫我便是,何必也如此尾随于我?”顿了一顿,他问,语气略带着几分困惑。 “盯梢你的人,你以为应当是谁?”絮雨没有回答他的问题,继续追问。 他看了眼四周黑沉沉的野林,“并不知。” 他只如此简单地应了一声,语气平淡,然而分明言不由衷。 她的心中忽然闪出一个念头:“是……” 她顿住。 “对不起,是我坏了你的事。”沉默了片刻,她低声说道。 “无妨。”他的声音此时也变得轻柔了起来,“方才没有误伤到你,便是万幸。” “你为何一路跟我?”他又低声地问。 “西山那天晚上回来之后,你为何总是避我?”絮雨沉默了一下,反问。 他仿佛一怔,看她一眼,想说什么似的,然而又顿住。絮雨没有催促,只望着他,静静等待。 片刻之后,终于,她听到他平稳的声音在耳边响了起来。显然,这是他考虑妥当深思熟虑的答复。 “公主误会了,我并未避你。是这几日圣驾出京,事多了些。另外,关于那一夜的事,正好公主也在,容我一并向公主请罪。”他不疾不徐地说道。 “是我一时糊涂,冒犯到了公主。若是因我的冒失之举,叫公主有所误会,还请公主恕罪。” “你请的是什么罪?你又怕我误会你什么?”絮雨轻声地问。 他再次陷入了沉默,片刻之后,絮雨看到他向着自己徐徐下跪,双臂撑肩,手掌按地,俯首,端正礼了一礼。 “请公主恕我当时冒犯之罪。” 他恭谨的声音和着附近夜风卷过野树林的哗哗之声,传入絮雨的耳。 絮雨微微俯面,凝视着脚前这向着自己正恭行敬礼的人。 她不开声,他便始终垂首敛目,半晌,身影端凝,纹丝不动。 这时,在身后行营的方向,传来一阵步足靠近的靴声。张敦义终究是不敢叫人离开视线太久,此刻领着人一路寻了过来,忽然看到前方草陂月光下的两道身影,一立一跪,凭着身形,他立刻辨出人,心中诧异惊疑,也不敢靠近,示意手下噤声,只带着人悄无声息地停在了暗处。 如此瞧他半晌,忽然,絮雨点了点头。 “罢了,你又何必如此。”她笑了笑,依旧轻声细语。 “我走了。你也回去吧。今夜好好休息,明早你还有事。” 她说完迈步离去。起初她的脚步如常,然而,当走完这段水边的夜路,经过朱雀台和行营,返往行宫,在将那道向她跪地谢罪的身影远远留在身后之后,她的脚步越行越疾,越行越发得疾,到了最后,连张敦义也被她远远地抛在了身后。 她步入行宫,没有半点迟疑,继续向着那还亮着灯火的所在走去。 今夜值守的杨在恩带着几名宫监,正静立在行宫寝殿的殿门之外。一道身影走了进来,他抬目看见,略感意外,急忙轻步迎上去,低声说道:“公主暂请留步。袁内侍刚到不久,正在御前听用。” 燕居殿中,数支巨烛正在燃烧,曜曜放光。皇帝身着中衣,外面松松披了件灰色常袍,显是已是入睡,又起身出来了,此刻他背靠着隐囊坐在案后,就着烛火,低头翻着一本不知是甚的册子,速度极快,几下翻完,将册子丢到案上,指节敲了敲册页上的一段空白。 “七月十三白天,他去城南果园探望旧户。夜,和公主一道,照朕吩咐,不叫人盯梢,过程留白无妨。接下来的盂兰盆夜呢?为何也是留白?难不成又是公主和他在一起了?” “不止这一次!此前便有多次了,你没有给朕看好,送来都是留白!你半夜将朕扰起,朕还道你有了什么大事,就是为了叫朕看这个?” 皇帝的语气听去虽然还算平淡,但质问之意,也是显而易见。 “李延行踪隐秘,如地虫藏身,隐匿头尾,找不到也就算了,朕不怪。裴萧元呢?他可是个大活人!每天就在你们眼皮子底下走动的。到底是裴家子太过狡猾,还是你袁值无能?养那么多人,叫你盯个人,你都办不好事!” 袁值遭皇帝训斥,神色暗含几分惭意,下跪请罪:“陛下责备的是,是奴无能。只是裴萧元也确实善于匿踪。听闻他少年刚从军的时候,最早是在斥候营里摸爬滚打的,想必便是那时习得的脱身之术,非一般人能够应对。加上奴怕被他察觉万一泄露了身份,不敢叫人靠得太近,故几次跟丢,辜负陛下信任。” 皇帝视线落到案头烛火上,眉头微皱,慢慢道:“盂兰盆夜,整个大半夜,他不知所踪,将近天明才回寺。他会去哪里,做了何事?有无可能,就是去了东市或是西市?那里是个和人见面谋事的好地方。” 袁值自知失职,地上起来后,低头以对。 皇帝出神片刻,忽然又问:“今夜这边动静如何?” “今夜有司各司其职,各处忙而不乱。公主回归之事,陛下也尽管放心,老阿爷和宗正那边已经准备周全,奴也在全力听用。只不过,奴这里另有一事,方才斗胆惊扰陛下安眠,也是为了此事。” “何事?” “奴方才收到手下人的通报。裴家子今夜原本随韩克让在朱雀台。戌时末,众人散后,他不走,独自出营,往北走去。而在陛下今夜大驾抵达之后不久,约戌时一刻,他曾下山,和一名满面须髥的面生人碰头,对方不是此行随驾之人,也不知是何来历。那人与他短暂见面过后,沿青龙河北去,入了一片野树林,随后消失不见。手下人疑心他是要和那人再次碰面,故一路跟随。没想到……” 袁值顿了一下,“没想到公主也跟了上来,好像也是去找他的。手下人一时不知该如何处置,只能暂时退回,将事禀到奴这里——” 随着袁值讲述,皇帝的脸色变得越来越难看,抄起案上他方翻过的册子,啪一声,投掷于地。 袁值一惊,望向皇帝,听他含怒道:“你上当了!” “他去见的人,姓何名晋,是裴冀派来苍山,叫他代替向朕谢恩的!” 袁值怔了一怔。 他本也是极聪明的人,略一想,顿悟:“莫非是裴萧元已觉察监视,今晚借何晋来的机会,故弄玄虚,想把奴的人引出来?” 皇帝寒声道:“你才明白?” 袁值一时羞惭交加。 从裴萧元入京的第一夜,他将人接入皇宫夜见开始,便奉皇帝命,对其进行监视,尤其去过哪里,见过什么人,不能遗漏。 并且,还有一点,绝不能叫他知道,此为皇帝授意。 然而执行起来,实际颇多艰难。袁值也有一种感觉,裴萧元应当已经知道他在受着监视了。倘若再令皇帝意图暴露,那么自己便真万死不辞。 苍山夏夜凉爽,行宫夜寝,体寒之人,甚至还需盖一薄被。然而此刻,他却热汗暗沁,急忙再次跪叩,乞罪:“是奴无能,误了陛下大事,请陛下降罪!” 出乎意料,皇帝竟未大发雷霆,反而淡淡道:“也怨不得你。朕知你尽力了。是裴家子太过狡猾。” 皇帝的答复令袁值一时也猜不透他的所想。谢恩过后,他迟疑道:“奴愚钝,请陛下明示,往后该当如何?他既有所察觉,是否将人暂时撤去?” 皇帝沉默,稍顷,冷冷地道:“不撤。从前如何,往后也是如何。” 袁值飞快看了眼皇帝,见他目光阴冷,一凛,应是。 皇帝吩咐完,看一眼殿中玉漏,拂手:“去看看,公主回了没!” “遵旨。”袁值领命退到殿门后,匆匆要出,撞见殿门口立着一人,正冷冷看着自己。 他一怔,反应过来,急忙后退了几步,下拜如仪:“见过公主!” 絮雨绕开袁值,快步转入。 皇帝仰面歪着身体,正闭目靠在榻上。他的眉头紧锁,两手揉着太阳穴,忽然听到一阵脚步声来。 这步伐不含顾忌,是别人不敢走的,立刻知是谁人,睁眼,见真是女儿来了,起先心中一阵恼怒,坐直,正想责备她深夜又去找外男,突然看到女儿停在面前,低头看着地上一样东西,反应过来,打了个激灵,头也不痛了,忙伸手,将那本簿册捡了,顺手塞入袖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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