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灼放下茶,起身拱手:“是我未挑时辰来打搅太守大人。” “顾将军请坐,您今日前来,是——” 顾灼看着比四年前沧桑了不少的孙太守,琢磨着该怎么开口。 “太守大人,我便不绕弯子了。” “我要在北疆办一书院,需三州鼎力相助,故今日来问问您的意见。” 孙海在并州四年,办书院的话一提起,他便知是什么意思。 “将军这书院要办在何处?” 顾灼就知道这老油子要问这个,她嘴角弧度不变:“在幽州。” 孙海那张精明的脸上的笑眯眯更浓了些:“书院在幽州,并州插手怕是不妥啊。” 顾灼从未见过把拒绝说得如此笑容满面还仿佛是为她考虑的人。 得,伸手不打笑脸人,顾灼好脾气地继续说:“我会向圣上言明,书院是三州所办。” “凉州如何说?” 顾灼点头:“俞太守同意此事。” 孙海停顿一会儿:“恕我直言,书院一事对在下来说,实在是替人做嫁衣。” 姚怀雍和俞汉在北疆待了半辈子,几年后书院若是真出了状元,政绩也是算在他们头上。 可他不一样,他才来并州四年,几年后他指不定在哪呢? 既要出银子出力,他何不做些能算作自己政绩的事? “孙太守,我知道您的顾虑。可您想想,您真的能在几年内调任到富庶之地吗?” “您是能让并州在几年内赋税大增,还是能把这里变得沃野千里五谷丰登?” “您靠什么调离并州呢?靠每年给吏部送的还没有人家一月俸禄多的孝敬吗?” 顾灼的话一句比一句重,句句说在孙海的心坎上。 他可不就是愁如何调任吗? 不过被人当面指出他行贿赂之事,多少有些不自在。 顾灼看火候差不多,开始画饼:“可若是这书院真有了状元,圣上自会嘉奖三州。” “书院的学子入了朝堂,必念及在北疆受过三州官府的恩才得以读书入仕,自然会为太守在圣上面前美言。” “那时候,孙太守何愁不能调任京师,何愁不能流芳千古?” 傅司简听顾灼与孙海一番机锋,明白了她办这书院的用意。 足智多谋,伶牙俐齿。 她很爱北疆。 暗卫在一旁暗暗咂舌,顾姑娘是真能忽悠啊,忽悠一州太守脸不红气不喘的。 顾川就淡定多了,论忽悠人,跟夫人比起来,他家姑娘就是小巫见大巫。 孙海有些被说动:“顾将军雄辩之才。” 可他一时下不了这个决心。 一旦答应,就意味着他选择从此在并州扎下根来,不再筹谋升迁调任之事。 顾灼抛出最后一记筹码:“听闻府上小公子沾了赌,太守为此头疼不已?” 孙海有些疑惑,不知顾灼为何忽然转了话题提起这个。 “顾某或可为太守排忧解难。” 孙海有些不明白:“顾将军的意思是——” “我可将小公子带入军中历练一年,保证他再不沾赌。” 孙海眉头微蹙:“可——” “小公子才十五岁,我不会让他上战场,只是参加训练,一年后全须全尾给您送回来。” “若是小公子未来想在军中搏一条路,我会让他先跟您商量。” “真的?”一个又惊又喜的声音突然传来,紧接着就见孙小公子冲跑进厅内。 一双亮晶晶的眼睛看着她,她觉得这小孩真是挺顺眼。 顾灼看向孙海,孙小公子也猛然反应过来他爹还未答应。 “爹,您同意让我去军中,我就再也不去赌场了。” 他回府听管家说顾将军来访,急急朝正厅这边走,快到门口听见顾灼说他爹给吏部送孝敬,他怕他爹尴尬就躲在门外偷听。 没想到还有这种意外之喜,早晨顾灼与他商量时没提这个,只说让他劝着他爹答应书院之事。 孙海看着一脸祈求的孙小公子:“真的?” 孙小公子点头如捣蒜:“真的真的!” 孙海扭头看向顾灼:“那麻烦顾将军照拂景阳,书院一事孙某应了。” 他颇有些拨云见日之感,他因贪腐被贬至并州,本就升迁艰难,何不在此有所作为? 何况他拼搏半生,不就是为了家人活得更好吗? 若是唯一的孩子成了不务正业的败家子,他这一辈子折腾了个什么呢? 他在并州待十几年,总能做点可以青史留名的事,孙景阳若是想从军也能投顾家麾下,他在并州不至于鞭长莫及。 挺好的。
第12章 、不行 他知道孙景阳想从军,四年前顾灼来了一趟后他就吵着要学武,孙海多少看出点端倪。 现在能让他如愿以偿,孙海不想拦着。 孙景阳听见他爹答应,欢呼雀跃看向顾灼。 这下轮到顾灼傻眼了,她就是说说而已啊! 她本来的计划是,孙海必然舍不得独子去军中受苦,他有了希望又不得不面临行不通的失望。 然后她顺势提出有别的办法让孙景阳戒赌,孙海必然想抓住再一次的希望,她就能以此为条件换取孙海答应书院的事。 到时候,她威胁孙景阳不准再去赌场,这事就成了。 她为什么要说不会让孙景阳上战场!她为什么要多这句嘴!她吓唬吓唬孙海不好吗! 她是觉得,就算只是训练的苦,孙海也舍不得他儿子遭罪。 孙景阳一看就是一副家里惯着宠着养尊处优的样儿。 她没想到孙海真舍得啊! 太守大人你要不再想想? 她真是聪明一晚上,糊涂一句话。 她不想带这小孩去军营啊! 可是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 顾灼干笑道:“太守打算让小公子何时去军营啊?” “尽快吧。”孙海希望孙景阳远离赌场越快越好。 “那明日我将书院具体事宜写好给您送来,把小公子带走。” “那顾某便告辞了。” “我送顾将军。” “让小公子送我就好,我顺便与他交待几句要带什么。” 孙海看向喜上眉梢的孙景阳:“代为父送顾将军出府。” “知道啦,爹。” 出府的路上,顾灼问孙小公子:“你想从军?” “是啊,我四年前就想。你早晨怎么不跟我说会带我去军营啊?” 顾灼无语,她没有,她只是想诓孙太守。 她与顾川要来账本,丢给孙景阳:“今晚跟你父亲聊聊,别让他再搞这些了。” “嗯,他本就是为调任才做这些,既是打定主意留在并州,想必不会再做了。我待会与他说。” “你收拾两件换洗的中衣,再带些银票,不能拿自己的兵器,其他的带了也用不到。” “好。” - 从太守府出来时,早已是月上梢头,满天星斗。 顾灼与傅司简并肩走在路上,影子纠缠在积水空明中。 “姑娘当真要将那孙景阳带入军中?” 顾灼此时仍没从自己多嘴的懊悔中缓过来,惆怅道:“我倒是想反悔,可话都说出去了。” 她顿了一下,叹口气:“而且看那小孩乐不可支的样子,有点不忍心。” 四人回客栈用了饭,顾灼抬脚就要上楼回房。 只听傅司简好听的嗓音在身后响起:“夭夭可是不管我了?” 顾灼咬牙,你别一副我占了你便宜不肯负责的样子好吗! 她停下脚步,转头微笑:“管,当然管。” “那我看夭夭……像是要急着回房?” 顾灼腹诽,你都看出我要回房还叫住我! 这么不体贴! 但她依然微笑:“我只是急着回去拿东西给你恢复样貌。” 她觉得再笑下去脸要僵了。 “那夭夭可得快一些,我当了一晚上侍卫,站得有些累,想早些休息。” 他怎么知道自己想磨磨蹭蹭,是不是有读心术! 而且,站一晚上就累,你不行啊。 顾灼笑意不变:“好,你回屋等着吧。” 说罢转身脸就垮了下来,她就知道她给自己挖了个坑! 在傅司简那张脸上摸来摸去真的很考验她的意志的好不好! 顾川和暗卫吃饱喝足又看了两位主子的好戏,舒坦地回了各自房间。 - 顾灼去隔壁时,月华如银缎铺满室内。 傅司简倚靠着坐在床沿,一腿曲起在床边脚踏上,手扶着额头,看不清面容。 有匪君子,终不可谖兮①。 “你怎么不点灯啊?” 顾灼放下手里的东西,掌了灯,屋里一下亮堂起来。 她看着朝她望过来的脸,一时觉得自己把这张脸糟蹋成这样真是天理难容。 “你坐过来。” 傅司简听话地起身上前,坐在桌边凳上,好奇地看她放在桌上的那一堆东西,又轻车熟路地抬头看向她。 他挺喜欢这样的角度看她。 秾纤得衷,修短合度,延颈秀项,皓质呈露②。 她离得如此近,他伸手就能将她圈住,再不让她像刚刚那样跑开。 搭在膝上的手握了拳,他闭上眼。 感觉顾灼给他涂了什么油乎乎的东西,双手覆在他脸上揉了揉,又用湿布给他擦了几遍。 她许是想凑近看,呼吸轻轻落在他脸上,吐气如兰。 他有些心猿意马,甚至猜测这小姑娘是不是又起了玩儿心在逗他,就像他刚在军营中醒来时那样。 顾灼要是知道傅司简心中所想,一定大喊冤枉。 虽然她经常心血来潮调戏傅司简,作“恶”多端,但她这次真的没有! 她只是想看看有没有擦干净! 顾灼直起身,将桌上东倒西歪的瓶瓶罐罐收在包袱里:“你去洗洗。” 傅司简走向放在门边的水盆,洗完抬起脸就看见小姑娘拎着包袱站在一旁。 他突然想起今夜孙景阳与她并肩走的背影,觉得眼前小姑娘想跑的一幕有些刺眼。 他一时气不顺,向着顾灼走了两步:“洗干净了吗?” 顾灼只顾盯着傅司简脸上的水珠,有几滴挂在下巴,将落未落。 她没注意到此刻两人过分近的距离,只顾着欣赏这张甚合她心意的脸:“干净啦。” “夭夭觉得我好看?” 顾灼终于觉察两人糟糕的姿势,距离近得像是她被傅司简抵在墙上。 他居高临下,身后的灯被他挡住投下阴影,完完全全地笼罩住她。 顾灼难得有些紧张,咽了下口水,话有些说不顺溜:“你确实挺好看……的啊。” “那夭夭可喜欢?” 顾灼脑子被美色搅得不清醒,嘴快道:“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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