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一言我一语地嬉闹了会儿,一位老嬷嬷被人搀扶着步履蹒跚地走来:“阿阳,你来啦。” 孙小公子扶过老嬷嬷:“嬷嬷,外面太冷了,咱们进屋去说。” “去那边的石桌吧,老婆子想看着孩子们。” “那我扶您过去。阿兰,你照顾一下虎头他们。” 阿兰是慈幼局最大的孩子,放下搀着嬷嬷的手:“是,公子。” 孙小公子从怀中拿出银票:“嬷嬷,您收着。” 他时常来送银票米粮,嬷嬷没有拒绝,只是说:“阿阳,我这身子骨再过几年就照顾不了他们了,官府再找人来接手时你把把关,啊。” “您放心。” 老嬷嬷拍着他的手:“好,好,嬷嬷放心。” - 孙小公子从慈幼局出来就回府了。 四人朝客栈方向走着,顾灼把玩着折扇出声:“顾川,你去查查孙景阳这两年在赌场的输赢情况,赢了谁输了谁,数额多少。” 顾川抱拳:“是,属下这就去。” “回来,吃过饭再去。” “是。” 午后顾川要离开时,暗卫被傅司简赶去跟他一块查了。 桌上只剩顾灼和傅司简二人。 “姑娘是觉得那小公子有问题?” 顾灼抿了口酒:“你会摇骰盅吗?” 傅司简摇头:“姑娘可会?” 顾灼有些小得意:“那是自然,顾川他们几个都赢不了我。” 她小时候实在调皮,喝酒划拳斗蛐蛐,就没有她不会的。 不过她从来不去赌场,那地方去不得。 傅司简看着小姑娘一脸娇俏:“那还得劳姑娘以后教我。” “好的不学学痞的。那孙小公子是个行家里手。” “姑娘怀疑他是故意的?” “是啊。” - 京城。 裴昭看完信后,脸上一片寒意,压了压怒气才道:“把户部尚书叫过来。” 身后立着的大太监看着十二岁的皇上一瞬间散出的气势,感叹叔侄俩这几年越来越像:“是。” 大太监匆匆走出去,御书房剩下裴昭一人。 日头从糊着纸的窗棂透进来,把他笼罩在阴影里,像是孤单的小兽。 过了很久,手边的茶已经凉透。 轻不可闻的推门声响起,他又成了那副稚嫩却威严的样子。 “陛下,刘尚书来了。” “让他进来。” 一个胡子微白身形清癯的老人一身朝服走进来:“老臣叩见陛下。” 裴昭就那样看着匍匐在地上的肩背。 刘越一时摸不准年幼的皇帝是什么意思,心里却并不把这小小的敲打放在眼里,只是跪得更为恭谨。 一盏茶过去。 “刘尚书起来吧。” “顾将军给朕上了一份问安折子,朕忽得想起顾家军,召刘尚书问问今年的粮饷准备如何了?” “陛下,粮饷半月前已送出了。” “半月前……有些晚了啊。朕记得,去年顾家的粮饷是户部和皇叔吵了一个多月才送晚了,今年……是何缘由啊?” 刘尚书面上愈发恭敬:“陛下,户部办事不周,起先准备的是旧粮,换今年的新粮耽误了时间。” 裴昭一下一下敲着御案,没出声。 “老臣有罪,臣请户部上下自罚三月俸禄。” 裴昭若有所思地看着年老的尚书低下的脑袋,似笑非笑:“太重了些,尚书做个表率就好。” “谢陛下。” 御书房安静了一会儿,刘尚书老迈的声音响起:“老臣告退。” 西风随着推开的门裹着秋叶转进来,吹起老尚书朝服的衣角。 快十月了,岁暮天寒,老尚书也该致仕了。 想让户部上下心生不满吗? 呵。 - 裴昭又打开信,看着熟悉的笔走龙蛇。 “小昭,展信舒颜。” 他生出温暖笑意,像是跟人打了一架满身泥巴的小子终于看见信赖的大人。 “北疆防务重于泰山,顾家粮饷迟迟未到,京城新贵已成世家,树大根深尾大不掉,切不可操之过急。” “臣追线索至北疆,盘根错节云遮雾罩,需在北疆待一段时日,离开前会去信与你。若有要事,可吩咐玄卫加急。” “小昭,臣久不在京中,需你独当一面。” “望你忍屈伸,去细碎,广咨问,除嫌吝。②” 方正的纸张细薄润洁,纹理纯净,翻动间带着橘色的光静静流淌。 轻似蝉翼,却重如千钧。 “为帝者,先须克己。每著一衣,则悯蚕妇;每餐一食,则念耕夫③。如此爱民,则天下归心。” “最后,切记居安思危,保重身体。” 裴昭反反复复地用目光描摹着信笺,眼底有些湿润,他忆起儿时皇叔一笔一划教他习字。 他才十二岁,上朝时坐在龙椅上,看着殿内上方美轮美奂似要把人吸进去的藻井,看着阶下低头哈腰忠奸难辨的臣子,他总是生出恐慌。 这位置太高了,高得让他自己都望而生畏。 担子也太重了,足以将任何人压得面目全非。 他一直在失去,父皇走了,母后走了。 他有时甚至想,既是不断失去,坐在这个位置上有何意义呢? 皇叔与他说过的话总在这种时候响起:“天下苍生就是你的意义。” 幸好啊,还有皇叔。 他依然让皇叔叫他“小昭”,才不至于让他真的成了孤家寡人。 皇叔这大半年一直在外查案,经常是给他写信时还在此处,他收到信时早不知皇叔又去了哪。 他也是看到信才知皇叔如今在北疆。 可这事不能让朝臣知晓,是以他才借了顾将军的折子问户部尚书。 裴昭懊恼地按了按额角,他还是太蠢了。 两月前敲定粮饷一事,便以为万事大吉,殊不知朝臣最善阳奉阴违。 皇叔铁血手段的余威随着菜市口日渐被黄土覆盖的血迹缓缓消散,妖魔鬼怪又开始摩拳擦掌。 他得再努力一些。 才不辜负皇叔殚精竭虑,不辜负父皇母后临终嘱托。 - 斜阳晚照,落日烧云。 四人坐在顾川房间内的方桌前,桌上摊着几张纸,上面记录着孙小公子在赌场的输输赢赢。 “顾川,把账本拿出来。” 顾川犹豫了一瞬,抬眼看了傅司简和暗卫一眼:“将军,真要拿啊?” 作者有话说: ①唐代韦庄《菩萨蛮·如今却忆江南乐》 ②诸葛亮《诫外甥书》 ③李世民《诫皇属》。
第10章 、桂花 顾灼顺着顾川的视线看过去,想起顾川还不知道这两人的身份:“这是傅司简和他的护卫,我爹说在江南见过他。” 顾川听得是老将军认识的人,放下戒心抱拳:“傅公子。” 暗卫看着翻开的账本,撇撇嘴,他屋里的包袱也有这么一本,是小五抄下送回来的。 比对了下账本和查来的东西,暗卫怔怔出声:“这……” 顾灼沉吟半晌:“先吃饭,咱们明天去会会孙小公子。” 叫了一壶桂花酒,顾灼喝得津津有味。 在军营总是与将士们喝最烈的酒,如此才抵得住边塞似猛兽咆哮呼嚎的风。 但是,顾灼其实更喜欢喝甜酒,桃花酿、桂花酿,一加热,像是把春去秋来的时光氤氲成香气。 喝烈酒时,她总是先想起战场上硝烟弥漫尸山血海,再由着酒醉强行忘掉。 喝甜酒时,她却总能看见军中来找她问何时吃肉包子的嬉皮笑脸,就像他们从未消失。 慈不掌兵,她知道。 她只是会想起他们。 想起,青山处处埋忠骨。 - 傅司简看着小姑娘笑得悲伤又怀念的脸,觉得怕是醉了。 拿了她的酒杯,不自觉柔了声音,似是诱哄般:“夭夭,别喝了。” 暗卫看得一阵牙酸,闷了口酒。 顾川更是瞠目结舌,想拦,又不知道要拦什么。 顾灼小脸酡红:“拿来,我没喝醉。”说着又要倒酒。 她真的没醉,喝惯了烈酒就北风怎么会醉在焦糖豆花配桂花酿上? 她只是喝了酒容易脸红。 大惊小怪的。 顾灼抢回酒杯时,碰到了傅司简的手,没忍住摩挲了两下。 触手升温,像暖玉一样。 又绕着手背上的骨节凸起打了个转,顾灼收回手,又喝了口酒,嗯,好喝。 傅司简眼睁睁看着杯子被小姑娘重新抢回去,手没有动。 被顾灼抚了几下的地方有些痒,有些麻。 他愣了一瞬,拿起酒杯一饮而尽。 暗卫坐在傅司简右手边,将这一幕看得清清楚楚。 一口酒将将咽下去:“咳……咳……” 他觉得他家王爷简直像个被调戏的良家少男。 又敬佩地看了顾灼一眼,顾姑娘,有两下子! 顾川被酒壶挡住,丝毫不知道他家姑娘当了一把小流氓。 他嫌弃又疑惑地看了暗卫一眼,喝个桂花酿都能呛到,还当人护卫? 顾灼没醉,起身向楼梯走去时,步履稳健。 但她多少有点迟钝。 抬脚没看路,被楼梯绊了一下,搁平时,她很快就能假装无事发生地继续步履稳健。 现在,她稍稍后仰了下,没等她自己站稳,一条手臂自身后伸出扣住了她的腰。 顾灼:你可以不这么快。 这样显得她很弱。 “谢谢啊。” “小心一些。” 傅司简走在她身后,刚刚看她向后倒,有些着急,下意识地想托住她。 环住她,确是意外。 腰如约素,软玉温香。 桂花酒香萦绕在他怀中。 暗卫有些好奇,为什么顾川每次都能准确地错过这种名场面? 这次顾川走在最前面,又没看到! 暗卫无语。 是夜,傅司简梦见桂花树下舞枪的姑娘。 远而望之,皎若太阳升朝霞;迫而察之,灼若芙蕖出渌波①。 小姑娘看见他后,咯咯笑着朝他跑来。 “咚咚——咚咚”,傅司简睁开眼,听见暗卫敲门的声音。 “公子,顾姑娘问你吃什么?” 傅司简皱着眉头开了门,见门外只暗卫一人:“与顾姑娘一样。” 砰一声关上了门。 暗卫挠头,怎么还有起床气了。 - 傅司简下来时,已经恢复了往常温润如玉的模样。 馄饨刚端上桌,热气腾腾,鲜香四溢。 顾灼喝了口馄饨汤:“顾川,孙景阳现在这个点一般在哪儿啊?” “估摸着还未出府,不过也可能在赌场或者在西市看斗蛐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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