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她想不到。 或者说,也不是想不到,而是不想面对。 这一个月她都在逃避,逃避跟裴简说明白他们的未来,逃避他们最后的分离。 时间的刀悬着,她像一条濒死的鱼,尽情享受最后的欢愉,刻意忘掉将至的死期。 可倒计时终于来到最后一刻,她被迫清醒。 清醒地被痛苦淹没,浮浮沉沉,不得喘息。 顾灼让惊雨去拿些甜酒。 甜能解苦,酒能解愁。 她知道那个酒烈,她没想喝醉的。 可心里揣着事儿,小口小口喝着,不注意就贪了杯。后来觉得热,去小榻上躺着吹风,酒劲儿渐渐上来,脑子里便越发迷糊了。 可即使迷糊着,她也看不得裴简转身离开她。 她拉住他的手,突然就觉得好委屈:“你要去哪儿呀,你别走,陪着我好不好——” 柔净眼底映出男人的身形,像是在配合她话里那股子乖软请求的意味。 阴影笼罩下来,尾音猝然收束,化成一声被堵住唇舌的唔哝。 顾灼还懵着,微张的牙关没有半点儿防守的意思,很快就被凶狠地侵.入。 裴简吻得又急又重,肆意卷走她口中的甜津和酒香,将人缓缓放倒在缎面软被上。 她毫不设防的眷恋和依赖,是能要他命的温柔利器。 他求之不得地俯首称臣,心甘情愿地束手就擒。 指腹滑过她暖潮手心里的纹路,嵌进她指缝,紧紧扣住。 一时间,整个室内只剩气息互渡交缠发出的啧啧水声。 灯烛昏沉,将两人的影模糊地映在墙上。 衣服剥下两件,胡乱堆在床尾,静静听着哼.吟逸出又被吞噬。 敲门声突兀响起。 “王爷,尚衣监丞求见。” 裴简放缓亲吮的动作,安抚着在他身下软得不像话却突然伸手揪住他衣领的小姑娘。 微微分开的唇间隐约有银丝拉扯垂坠,牵出一派靡艳之色。 他又亲她一下,手指捏她软润耳垂,低哑的声在安静的床榻之间有种浓重的欲.色,却是哄她的温柔语气:“我很快就回来,我不走。” 顾灼那双桃花眼沁着水,眨几下,似夜海浮碎星。 她对裴简的话有种本能的信任,轻轻应了声“嗯”。 - 尚衣监丞是来交差的。 几月前,这差事由王府玄卫副首领传摄政王令,秘密吩咐下来。 顾小将军进京前的那段时日,摄政王经常到尚衣监来询问制作进度。 也不催促,甚至专门叮嘱绣娘和工匠,须精雕细琢、尽善尽美,切不可赶工滥造。 但是也足够尚衣监上下感到压力极大了。 尤其是监丞。 回回都提心吊胆,生怕有人答话不妥惹恼了摄政王。 这还是其次。 毕竟他在宫里待的时间不短了,这两年关于摄政王残暴狠毒的流言传得再离谱,也没见哪个宫人是因为说错话就被拉去砍头的。 但是没人不怕摄政王。 那张脸沉下来、浑身散煞气的时候,任谁都得想起两年前悬挂在宫门外墙上的那几颗死不瞑目的脑袋,再在心里悄悄提醒自己一句“阎王杀人不眨眼”。 但是,比阎王冷脸更吓人的,是阎王突然慈眉善目起来。 一开始,监丞还以为是自己的错觉。后来观察多了,倒真是有几分确定—— 摄政王每次看到那些红锦金纹时,周身气场就会柔和下来。 尚衣监丞是个聪明人,很快想明白其中缘由。 于是,他压力更大了。 摄政王有多看重会把这凤冠霞帔穿在身上的人,他们尚衣监就得多仔细小心精益求精。 这不,完工后检查了好几遍,确定没有任何瑕疵,才敢送到摄政王面前。 之所以天黑才送来,不是他们不知礼数,而是因为先去过一趟将军府。 被告知摄政王和顾小将军今日在王府,尚衣监丞才又带着人匆匆调转了马车头。 把黑漆描山水纹的大小箱子放在外间的罗汉床上,又答了几句摄政王的问话,尚衣监的人就离开了。 惊雨得吩咐去厨房拿了醒酒汤来,放下后也无声无息地出去了。 门“吱呀”一声合上,并没有惊扰内室的两个人。 顾灼躺在枕上,困意浮上眼皮,又舍不得睡,全靠一些执念撑着:“他们来干嘛呀?你待会儿要出去吗?” 裴简蹲在床边,抬手摸摸她的脸:“他们来送婚服。我不出去,我陪着你。” 顾灼的注意力全在他的后一句话上,又醉又困,压根没反应过来“婚服”这两个字意味着什么。 得了让她放心的答案,脑子里那根绷紧的弦松了劲儿:“那你陪我睡觉吧,我好困。” 裴简又哄她:“喝完醒酒汤再睡好不好,不然明天起来会头疼。” 顾灼迷迷糊糊地应声,却抱着他的手不松开。 裴简只能把人捞起来,抱到外间去喝。 一勺一勺吹凉了喂,喂到最后,小姑娘没了困意,起了坏心—— 含一口不咽下去,贴他唇上要渡给他。 一副小醉鬼的任性样子。 像只小白兔晕晕乎乎地把自己送入大灰狼口中,还抬起爪子信誓旦旦跟大灰狼说:“我要吃了你!” 裴简要被她可爱死,任她为所欲为。她让他做什么,他就做什么。 等她玩够了想离开,他才露出忍了许久的本性,噙住她的舌尖不让她退。 哪有饿狼会放掉送到嘴边的小兔呢? 小姑娘说不出话,只能睁一双软眸狠狠瞪他。 勾人得紧,没半点儿威慑力。 她好甜,裴简觉得再这么折腾下去要失控,才及时停了动作,埋首在她颈间轻嗅着香气平息。 过了会儿,小姑娘无辜又娇气的声音响起,温热的鼻息柔柔地挠他耳尖:“裴简,我想沐浴。” 就她这随时能睡过去的状态,裴简哪敢让她自己一个人去汤泉室,更何况:“喝醉不能泡热水。” 会呕吐、晕厥,严重些可能会丧命。 多年前京城有这么一桩案子,当时母后听说了此事,对他和皇兄耳提面命地叮嘱,他记得十分清楚。 醉着的人大抵都不承认自己醉了。 听了他的话,小姑娘理直气壮地狡辩:“我没醉。” 声音还挺大。 “好好好,你没醉。”裴简顺着她说,像哄小孩儿,“可是只要喝了酒就不能泡。” “我没——”小姑娘好像知道这话骗不了人,气势渐弱,换了说辞,“就喝了一点点。” 说着还用手指比划。 醉着也机灵得不行。 裴简捉住她的手亲了好几下,扫一眼桌上东倒西歪的空酒瓶,没跟小姑娘讨论这么多酒到底能不能算是“一点点”的问题。 他极有耐心地柔声顺着她说:“一点点也不行,明天睡醒再沐浴好不好?” 可顾灼突然就觉得好委屈。 大事上她没得选,怎么这么一件小事都不能如她的意呢? 她抱紧裴简的脖子蹭来蹭去,浓重哭腔瞬间漫上每个字:“可是我不舒服。” 眼里一下子蓄满了泪,是此前所有的无能为力之感终于找到出口。 裴简也没想到会把小姑娘惹哭,慌乱不已手足无措地哄:“夭夭乖,不哭了,我帮你稍微擦一擦好不好,就忍一晚上,明天一早我就抱着你去沐浴,不哭了,夭夭乖……” 被烈酒粉饰掉的痛苦,与酒液一同发酵,重新占据感官,比先前更难以承受。 顾灼沉下去,耳目混沌闭塞,什么都听不见。 她挣扎着浮上来,在换气的空当不抱希望地哽咽着求救,泣不成声:“我过几天就、就要离京了,我、我不能留在京城跟你、跟你成婚的,我还要带兵、带兵戍边……” 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断断续续地艰难说着:“可是我不想、不想跟你分、分开。” 这句话说完,好像耗尽了她所有的力气。 她趴在裴简肩头,哭声隐匿闷沉,眼泪洇开的湿迹越染越大,一句呢喃轻得似自言自语:“你以后是不是、会娶别人呀?” 裴简的心随着顾灼颤抖的背,一抽一抽地疼,像被尖刺穿行了无数个来回。 他终于知道,这一整晚,小姑娘身上那种缺乏安全感的脆弱来自何处。 不是因为醉酒,是因为他。 只言片语,足够他推测到很久之前——她刚进京时,那么快地就原谅了他的隐瞒。 还有那些,他觉得她情绪不对劲却捕捉不到原因、于是接受了她所说的诸如“困了”一类的理由,的很多时刻。 她以为他要留在京城,以为他不能陪着她,以为他们会分开,以为他们之间只剩下她能在京中待着的这段时间。 于是她更甜更软,数着倒计时,带着扑火般的放肆燃烧姿态,把他们待在一起的每一刻都过得热烈。 灼烧的煎熬折磨,她从没提过。 她不想他为难,所以索性帮他做了选择,把他留在京城,连争取一下、问问他能不能随她去北疆,都不肯。 处处为他考虑周全,却擅自让他接受没有她的余生。 可他怎么接受得了呢? 光是想想,就觉得呼吸都在叫嚣着疼。 他的夭夭,替他挡了利刃,血流不止,却仿佛什么都没发生似的,将蜜糖喂给他。 直到那利刃穿透她的身体,刀尖血淋淋地触碰到他,他才后知后觉地看到。 她该有多疼。 见良辰美景生出的所有欢喜,堪堪登顶之时,都会被“这大概是最后一次了”的想法拽下来,重重地摔到地上,再被存在感极强的悲伤吞没。 他的夭夭,忍着疼在他怀里笑,他却什么都没发现。 他就是个混账。 小姑娘的啜泣声压抑在他肩上,化成钝刀,将他割得血肉模糊。 他一下一下地抚她纤瘦的背,侧头吻上她耳际,一字一顿,回答她的那句呢喃: “夭夭,我只要你。” 作者有话说: ①春:唐代时人们多称酒为“春”,后代沿用。 评论区揪小红包~ 感谢在2022-06-28 22:53:08~2022-07-14 14:50:1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23389663、执夙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潋词 18瓶;Gik- 10瓶;妍妍 4瓶;23389663、风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8章 、辞京(完结-下) 月落星沉, 薄晓熹微,扰美人春睡。 顾灼缓倦地睁开眼, 眨两下, 等意识回拢。 惺忪朦胧的视线里,是卷挂的玉白纱罗帷,是轻蓝未褪的天光,是裴简棱角分明的下颌, 冒了些胡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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