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侧身躺在他臂弯里, 半枕着他的胸膛。 耳边是沉稳的心跳声, “嗵——嗵——”, 仿佛沿着她搭在他身上的指尖, 传至了她心底,与她的心一同搏动。 屋子外头响几声短促啁啾,时远时近, 像是不同处的鸟儿在相呼相应。 一切都在苏醒,在流淌。 混乱纷杂的记忆碎片在闹衬出的静中逐渐回拢, 拼凑成断断续续、颠三倒四的迷离惝恍。 唯一被她清楚记着的,就只有裴简反复说给她的一句话:“夭夭,我会随你去北疆, 我们不会分开。” 如低沉流转的琴音,万壑松风般旷远, 温柔地哄着她不要哭。 顾灼彻底清醒过来。 却觉得, 被酒意浸染了整夜的思绪,大概迟钝得无法解读这话里的意思。 她像一条搁浅在软泥薄水里的鱼,终于等到春和景明冰消雪融之际, 水缓缓涨上来, 浅浅没过她。 她迫不及待地摆尾, 想借力摆脱困境,水却不解风情,停滞在此,没了回应。 于是,看到微弱希望而生出的庆幸和惊喜也跟着暂停,一颗心在紧张和怀疑中不上不下。 亟需有人能笃定地向她保证,水会高高地漫过她,她会得救。 她想叫醒裴简,想问问他,想问问他是何意。 他不是轻言寡信之人,不会为了哄她胡乱许下承诺。 他也不是轻谋浅虑之人,不会弃摄政王的责任于不顾。 那他为何会说那样的话?为何会做那样的决定? 复杂滞堵的情绪盘桓在顾灼心头,几息之间,冒出更多疑问。 她撑着肘坐起来,视线溜过滑落至腰间的软被,来不及收住,移到裴简脸上。 几乎是同一瞬,裴简睁开眼,眼底清明,完全没有刚睡醒的混沌。 倒是声音略显暗哑,蕴着慵散和倦意,问她:“醒了?” 说话间,手臂再自然不过地抬起,环住她,灼热掌心隔一层薄薄的布料印在她腰间。 顾灼下意识“嗯”了一声。 她有更要紧的事—— 垂首折颈,视线回溯至自己身上,入目绯红。 她急急抬起手掩在胸前,觉得腰间感受到的热度好像渗透了肌骨,一股脑儿涌上她的脸。 先前那般着急想问的话在此种境况下都不得不退后等待。 顾灼羞赧地瞪裴简,娇嗔满面:“我怎么穿着这个啊!” 裴简的目光追着她的动作,闻声,凝在她身上。 绛绡雾縠,红得冶艳,衬她雪腻酥香。几丝乌发拂着玉颈,绕着肩头。 清晨的浅白光亮潜进每一处细小的经纬织孔,将薄透纱缕下若隐若现的轮廓映得明晰,又将边缘的阴影堆挤得惑人。 她挡住的,方才早已扑进他眼帘。 他匆匆一瞥,见娇梅吐蕊,嫣柔轻颤,莹润饱满。 轻软的袖口因她抬手的动作而滑落些许,皓腕凝霜,指尖粉嫩,让人不由想起某种度长絜大的对比。 几个时辰前的记忆争先恐后地占据他的脑海,整夜未散的热再度有了愈演愈烈的趋势,一时心荡神迷,难以自持。 明明昨夜未曾饮春,却觉得,深杯满酒,不及她醉人。 裴简坐起来,一手撑床往后退了些,来到顾灼身前合适的位置。 看她脸上酡红殊色,他抬手抚了下,揽着她细腰的另一只手使力,带她又朝他近了几分:“夜里的事儿都忘了?” 顾灼还仰着头,闻言一愣,眼底泛懵:“什么事儿啊?” 就见裴简眸色愈浓,扫一眼横在两人之间的她护在身前的手,噙着笑慢条斯理地开口:“夭夭,这是我们的婚服,昨天夜里,你说要与我成婚,还说……” 话音停下,好似很为难的样子,故意吊着人。 顾灼的思绪被“婚服”二字勾走,忽略了心底冒出的那一丝“说的大概不是什么好话”的警惕念头,毫无防备地问:“说什么?” “说良宵春景一刻千金,让我不要辜负。”低沉嗓音好听得像是引人沉沦的漩涡,在床榻之间搅动暗流。 顾灼在沉沦边缘,被理智堪堪拽回,矢口否认道:“不可能!这么文绉绉的话绝对不是我说的。” 一副“别以为我不记得昨晚,你就可以骗我”的控诉模样。 裴简哑然失笑,舒眉展眼,肩膀都跟着抖了两下。 就觉得,她怎么这么招人喜欢呢? 古灵精怪的。 他笑完,捧着顾灼的脸亲她,浅尝辄止后,佯装遗憾地叹气:“这么不好骗啊。” 顾灼气得张嘴咬他正摩挲着她唇瓣的手指。 裴简也不躲,视线一低一抬,“啧”了声,颔首挑眉:“是得带你回忆回忆。” 顾灼含糊一声:“嗯?” 裴简动了动手指,从她齿关中抽出来。 指腹带着浅浅的小巧牙印,一捻,潮润湿意化开。 他用指节刮了下她的脸,眸光和语气都意味深长:“回忆一下……夭夭昨晚做的好事。” 随即,将她整个人松开,长腿一动,下了床,站在床边居高临下地看她,像在犹豫什么。 顾灼被看得脸热,连忙揪着被子把自己裹起来,仰脸底气不足地表达疑惑:“什么……事啊?” 他的话听起来真的很不像“好”事哎! 这下裴简没什么可犹豫的了。 他原本在想要不要把小姑娘从被子里剥出来,又怕她害羞。 此时索性连人带被子一块抱起来,转身迈步朝外间走:“你猜猜。” 顾灼被放在外间那张极为宽敞的黄花梨螭纹罗汉床上。 木料的金黄底纹粲然优美,表层幽光润泽沉静,她却通通都顾不得欣赏。 目光全被那几个置于其上的黑漆箱子吸引。 箱盖都已经被打开,依次看过去—— 镶宝缀玉、繁复雍容的金丝凤冠,被端庄地搁在冠架上,冠后垂饰着六扇珠翠精致的博鬓; 烟紫色的浮光锦霞帔,翟纹华美、领缘钉珠,整齐地叠放着,上头压一枚金玉坠子; 而那件绣金织羽、花影重叠的大红喜服,稍有些凌乱,被掀开一角,起几分皱褶波澜。 底下掩着的,是更为凌乱的红,好几件,大概是要穿在喜服里面的。 都是昨天夜里弄乱的。 - 那时候,裴简说了挺多话,说他的打算,说他为何要离开京城,说他离不开她,说他想跟她长相厮守。 小姑娘醉着,听不进去几句,他就抱着她反复地说。 总算哄得不再哭。 那张小脸从他颈间抬起,鼻头一抽一抽地吸气,微垂的睫上沾着湿,眼睛红红的,浸润着朦胧醉意,委屈又难过地看他。 实在惹人心疼。 裴简摸摸她眼皮,凑过去吻她下巴处坠着的泪,就听见小姑娘鼻音软糯地问他,那箱子里头是什么。 他说是婚服,打开箱子给她看。 她呆呆地盯了好一会儿才有反应,湿漉漉的声音娇得不行:“我想穿。” 说完就低头去解腰间的系带。 她身上只有一件单薄的里衣,先前在内室的床上时,就已经被闹得松松垮垮的了。 轻轻一拽,就散开了。 就那么直白地,散在裴简眼前。 玲珑纤靡的小衣裹着玉软花柔,在窈窕美好的腰侧弧度上收束。小腹白皙紧致,肚脐都那么婀娜可爱。 裴简呼吸一窒,顿觉热意翻涌,那些本就是被压制而并未消散的蠢蠢欲动,一瞬间变得恣肆张狂。 可他能做什么呢? 她还醉着,他什么都不该做。 也不敢看,匆遽慌张地移了视线。 他握住小姑娘的手,阻止了她捏着领口正要把这件单薄布料完全褪下的动作。 想问她明天再穿好不好,又不敢—— 方才就是问明天再沐浴好不好,把人惹哭的。 再把小姑娘惹哭一回,他能心疼死。 于是,只好换了种说辞,带着诱哄的意思:“现在已经很晚了,困不困?” 小姑娘点点头,又摇摇头,无辜又纯然地开口:“穿好婚服,我们就成婚,然后睡觉,”顿一下,歪头想了想,“嗯,洞房花烛夜。” 一派天真模样,却艳靡得像个妖精。 醉酒的小妖不知危险已经高高擎举,更不知自己点了把火,将这危险染得更热。 裴简挺疼的。 喉结滚了又滚,粗重气息喘几个来回,烧得口干舌燥。 欲.望滚烫得几乎要吞噬理智,叫嚣着要寻找出口。 闭眼,握拳,复又睁眼。 硬得再疼,也得忍着。 小姑娘头脑不清醒,醉话说得多主动多大胆,他听听就算了,哪儿能真信。 认命地松开手,看着她从坠落的单薄布料中水灵灵地剥出来。 只剩最后一件,挂在她脖子上,又在腰侧系着一条细细的带子。 小姑娘的手绕到背后去解,没稳住身形晃了一下,差点仰着倒下去。 裴简只好更加认命地扶住她,替她解了带子,捏着一角,亲自把这件小衣从她脖子上取下。 再简单不过的动作,却仿佛每一瞬都被延缓。 昏暖柔和的光线静照雪山,在山谷间投下浅淡的影,青丝如瀑,绕过峰顶,逶迤垂落。 黑与白缠绵,粉嫩娇艳,该用指尖拨捻,用舌尖融化。 裴简拎着那片比他的手大不了多少的布料,站在顾灼面前。 视线移不开,身体不敢动,只悄悄地摩挲着手中的小衣,触碰还留存其上的属于她的温热。 他就那么看着小姑娘探身去拿箱子,白得像山林间的雪兔。 她从箱子里抽一件出来,又抽一件,左右看看,抬头好委屈地说:“我不会穿。” 好像那衣服欺负了她似的。 裴简浑身都绷着,强压下脑海里那些荒唐绮艳的画面,伸手把顾灼手里的衣服都接了过来。 喉结上下一滚,说了谎:“夭夭,我也不会。” 其实,他去尚衣监那几次,看过每一件铺展开的样子。知晓顺序,穿起来就不难。 可他想让她知难而退,中断这个对他来说实在太考验自制力的换衣服过程。 结果,事与愿违。 他的小姑娘,很有一些求索精神,也很执着。 又去箱子里拿一件,轻言细语,带着点儿淡弱的无奈:“那我自己试试吧。” 还被裴简听出几分,对他不会穿的宽容。 行,挺好。 眼看着她抖落开的衣服样式跟她先前刚脱下来的那件如出一辙,小小的一片,垂几条系带子,只不过是红色的,绣着金线鸳鸯纹—— 再这么穿一回,他大概要完。 于是眼疾手快,将一整片红攥进掌心,抽走,松手,任它轻飘飘地落回箱子里。 对上顾灼仰着的小脸和带着询问之意的眼睛,他扯了第二个谎:“不这么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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