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回到长春轩,早膳早就没了热气,好在御膳房有眼色,她刚回宫不久,午膳就送到了。 等午膳摆上桌,顾晗才发现膳食超过了嫔位的份例,御膳房送膳的奴才躬身: “这六道菜是皇上赏赐。” 顾晗了然,打赏了来人,等所有人退下,殿内只剩下可信的人,顾晗才将荣粹殿发生的事告诉娘亲,侯夫人只觉惊险,生了一腔的心疼: “臣妇从不知顾嫔在宫中竟受了这么多的苦。” 外人打听宫中事宜总是有限的,侯夫人也只知晓女儿进宫后连番升位,外有宴时,只要那些夫人一见她,就道她有福气,却从不知这些福气来得这么艰难。 顾晗不觉得苦,她摇头,不在这些事上多说。 渺美人一事耽误了太多时间,顾晗抬头看向娘亲,抿唇半晌,她才低低问出了自进宫后就一直藏在心中的疑惑: “谢长案在宫中一事,娘亲是不是早就知晓?” 侯夫人撞上女儿的视线,倏地哑声,这一反应也证实了顾晗的猜想,她呼吸稍滞。 她怔怔地问:“为何?为何不告诉我?” 侯夫人沉默半晌,知晓再瞒她已经没有意义,她擦了擦眼角,苦声道: “你和你姐姐一样,和他感情深厚,那时他失踪的消息传来,你姐姐就大病一场,我和侯爷四处查探,才得知他已经被送进了宫,你姐姐性情软和,又是病重中,我哪敢和她说?” 顾晗又记起当时姐姐好似是一夜间就灯枯油尽,她看见姐姐时,只记得她浑身的悲恸和凄哀,顾晗堪堪咬声: “姐姐最后是不是知晓了真相?” 侯夫人控制不住红了眼:“都怪我,我和侯爷提起此事时,不慎被你姐姐听见,你姐姐才会——” 哪怕事过三年,侯夫人提起此事,仍止不住地愧疚。 侯夫人低声说: “其实那年谢二派人送信来过侯府,我不知他哪来的能耐从宫中送信,想必也是费尽了心思,他信中只道,和你姐姐的婚事就此作罢。” “他是个好孩子,一心不愿你姐姐被他牵累,我知晓这对他不公平,可为人母,又怎么舍得耽误子女一辈子?” “我和你姐姐提及将婚事作罢时,你姐姐极力反驳,你姐姐向来性软,却在这件事极为刚烈,甚至为此生了重病,我不敢再逼她,就再也不曾提此事,可谁知最后还是!” 顾晗闭眼:“姐姐和谢长案两情相悦,自然不可能同意悔婚。” 如今说这些早就无用,可顾晗不懂,为何娘亲后来这么多年都不曾告诉她? 她也如实问了出来,侯夫人只道:“有你姐姐的前车之鉴,我怎么敢和你说?” 哪怕顾晗仍有些伤心,也不由得颇为无语,她和姐姐对谢长案的感情截然不同,她完全只当谢长案是兄长罢了。 顾晗低声,将进宫后谢长案对她助力告知娘亲。 侯夫人怔愣半晌,才道: “我曾听闻侯爷说过,你姐姐病故后,谢二也曾生了一场大病,险些没能熬过来,可他说,他总得做些什么,否则无颜闭眼。”
第43章 侯夫人离开前,刘安带着圣上的赏赐来了,顾晗心知肚明,这是对娘亲的安抚和补偿,圣赐不可推,侯夫人毕恭毕敬地接下赏赐。 近年关,外间不知何时又飘了雪花,顾晗将侯夫人送到殿门口,就被侯夫人拦住: “请顾嫔止步。” 侯夫人欲言又止,她有好多话要说,可最终说出口的也就只有一句:“望顾嫔小主保重。” 满腹担忧不得宣,可顾晗听得见,她稍垂了垂眼睑,掩住红湿的眼眸,她低声: “外间飘雪,娘回去的路上慢些。” 侯夫人来得慢,离开时却很快,一把伞撑在头顶,宫人送她离开。 殿院中不断飘着雪,顾晗在游廊上,倚着栏杆不知站了多久,她失神地看着殿门的方向,刚进宫时,娘亲哭红了眼,顾晗虽伤心离别,但心中也藏有一分期待。 可如今,在宫中半年,顾晗才真正地理解了何为离别。 若明年,她未曾升位,也不得圣恩,怕是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再见娘亲了吧。 纷雪落在了顾晗的衣襟上,她不知站了多久,只知晓玖念回来时,惊呼了一声: “主子,您怎还在这里?” 她急得上手替顾晗掸去衣襟上的雪花,很多雪花刚落在衣裳上就化成水,顾晗堪堪回神,轻声问:“娘亲出宫了吗?” 玖念动作一顿,她知晓主子为何这般,声音也低落了下来: “主子放心,奴婢亲自将夫人送出宫的,中途不曾有任何意外。” 顾晗收回视线,顺着玖念的力道转身回殿,玖念还在碎碎念:“知晓主子舍不得夫人,可也不能这么糟蹋身子。” 她扬声:“玖思,去御膳房传份姜汤回来。” 玖思探头担忧地朝殿内看了眼,就忙忙应了声,转身就朝外面跑。 顾晗从楹窗中看了玖思的背影一眼,自从荣粹殿回来后,玖思一直就躲着不敢见她,顾晗知道她在想什么,她摇了摇头,轻声对玖念说: “等她回来,你和她说说话。” 玖念和玖思共事数年,这小妮子想什么,基本都写在了脸上,玖念心中清楚,她失笑道: “她一直想要帮主子,今日夫人在她眼皮子底下险些出事,怕是现在心中自责得厉害。” 玖念说得实事求是,一点也没有替玖思求情的意思,她也知晓主子也没有怪罪玖思。 人都有疏忽的时候,只有千日做贼,哪有千日防贼的? 只是一个普普通通接人的差事,谁能想到还会发生这些事端?有错的是陈嫔,玖思将一切责任揽到自己身上,这倒也大可不必。 玖念将楹窗关上,替顾晗换了身干净舒适的衣裳,想起今日的事,还颇心有余悸,她替顾晗拆了发髻,低声道: “今日当真是惊险,不过奴婢看不懂皇上的做法,皇上将陈妃贬为嫔位,又刚好和主子同品级。” 按理说,短短半年,从四妃之一跌落至嫔位,的确很惨烈,可偏生这个位份,叫玖念心生了微妙。 这段时间,玖念也看明白了,相较于宠冠后宫的淑妃,这位陈嫔才是真的心高气傲,进宫以来,陈嫔三番四次针对主子,可如今却落得和主子同样的位份。 往日见她就要行礼的主子,如今和她平起平坐,怕是以后,陈嫔每次见到主子都是在戳心窝子。 顾晗对着铜镜,侧脸抚了抚眉: “谁能真正看懂那位心思。” 对于顾晗来说,陈嫔的处罚绝对不算重,陈嫔是奔着要她性命来的,她可不是陈嫔,有个皇嗣让皇上心生顾虑,一旦真的查明是她害了皇嗣,可想而知她的后果。 如今陈嫔只贬位罢了,甚至,还是嫔位,不高不低的一个位份,得益于圣上对位份的吝啬,这后宫大半妃嫔见到她都要行礼。 也许这个惩罚对于陈嫔来说很重,毕竟,皇长子都被送给令昭仪抚养,可对于顾晗来说,当真是不痛不痒。 顾晗忽地想起一件事,她挑眉:“她被贬为嫔位,只不过四品,娴泠宫的正殿该是住不得了吧?” 她至今都还住在长春轩,她冬日不耐凉,对颐和宫的地龙早就眼热,可顾晗也清楚,除非有大功劳,她想要短时间升到三品,根本不可能。 与此同时,只要一想到害她的人还住得那么舒坦,她心里就似有爪子在挠一般,很不舒服。 自家主子惯是记仇,玖念也不例外,她扬了抹笑: “明日奴婢就去打听打听。” 顾晗和她相视一笑,彼此默契地略过这个话题,见主子打理好,玖思才将楹窗开了条缝,她探头看了眼殿院,有些纳闷: “怎么一直不见小方子?” 顾晗动作似有一顿,但很快,她就若无其事地说:“我让他去中省殿了,殿内碳用得太快,叫他再取些回来。” 知晓是主子有所吩咐,玖念就不再在意。 等玖思回来后,她盯着主子喝了两碗姜汤,才放心,而这个时候,小方子终于带着碳姗姗回来,小方子低声:“主子,奴才回来了。” 玖念有眼色地拉着玖思退下:“你过来,我有话和你说。” 玖思不明所以,跟着玖念离开,等离内殿远了些,玖思才闷闷地说: “为什么拉我离开啊?” 她是不机灵,但不是傻,小方子一回来,就把她拉走,难道有些话,是她不能听的吗? 玖念没好气地觑了她一眼,才说: “我们是主子带进宫的,和主子早就绑在了一起,可主子就是主子,奴才就是奴才,若拿捏不好其中的分寸,迟早有一日会坏事。” 玖思听得不太明白,玖念白了她一眼,点了点她的脑袋: “你呀!” “我知晓你忠心,可正是因为忠心,有些事我们才没必要知道。” 人心难测,很难预料到以后会发生什么,主子现在的处境,若有人彻底了解她所有的事,对主子来说,不会是一件好事。 哪怕了解主子的人,是她和玖思。 各司其职,做好分内的事,才是对主子最有利的做法。 玖念心思细,自然猜到小方子在宫中有自己的人脉,也知晓,今日一事有主子的手脚,可猜到归猜到,她不必要知晓其中细节。 好奇心害死猫,有时候知道得多,并不是一件好事。 玖思瘪唇,她听得懵懂,但她有一个好处,那就是听话,主子和玖念都让她不要听,她就不问。 等殿内没了旁人,小方子弯腰拿着火钳,将炭火拨了拨,才低声说: “主子放心,都处理好了。” 顾晗刚从娘亲那里得知了些谢长案的消息,如今心情颇为复杂,她情绪不明地看向小方子: “可牵扯到他了?” 顾晗没说是谁,但小方子心知肚明,他摇头:“公子早就料到许是会有今日的情形,他早早就将那些人手交给了奴才,今日一事,公子并没有插手。” 小方子偷看了主子一眼。 公子似乎很忌讳和主子有交集,明明费尽心思安排好了一切,却拱手相让给他,为的就是不让别人将主子和他联系到一切。 因为他们都心知肚明,公子的身份会给主子带来不好的影响。 顾晗眼睫几不可察地颤了下,她不再提及谢长案,而是吩咐: “将皇长子那里的人手收回来。” 谢长案在宫中三年经营的人脉,与其说是交给了小方子,不如说,连带着小方子,都是谢长案给顾晗准备的人。 这份礼,太厚重,也太烫手。 可顾晗不得不接,没有什么冠冕堂皇的理由,只因为她需要这份助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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