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晗几不可察地朝内殿看了眼,血腥味越渐越浓,叫她有些隐晦地不安,她有种不好的猜测,若只是受伤,从何流这么多血? 顿了顿,顾晗问向林美人: “你既然亲眼瞧见容宝林摔倒,可知她伤到了何处?” 谁都知晓她和容宝林曾经交好,此时她问上这么一句,也不突兀。 林美人见是她,颇有些心烦意乱:“她宫中的奴才将她护得严严实实,哪里会叫我靠近?!” 换而言之,她什么都不知道。 顾晗扯了扯唇角,选秀时,她见林美人也是个冷静清醒的,怎么进宫半年,就变得这么毛躁了? 不论今日一事和她有没有关系,人在她眼皮子底下出事,责任肯定由她担着,这种情况下,她还敢一问三不知,甚至没有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顾晗只觉一言难尽。 她们没有等到殿内的太医出来,而是先等来了刚下朝的皇上,陆煜一踏进来,就闻见了浓重的血腥味,他根本没注意到跪着的林美人,他冷下脸: “谁能告诉朕,倒底发生了什么?” 无人说话。 林美人想说些什么,但撞上皇上视线时,立即吓得噤了声。 一直安静的内殿终于有了反应,顾晗看见小久跑出来,砰一声就在皇上面前跪了下来,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皇上!求皇上给我们主子作主啊!” 周嫔虽然也觉得殿内气氛有些瘆得慌,但比其余人好些,她还能急不可耐地道:“你让皇上作主,你倒是说清楚容宝林倒底怎么了?!” 顾晗想拦她,一时没能拦住,顿时头疼抚额。 小久抽噎了下,才带着哭腔说: “奴、奴婢今日和主子去坤宁宫给皇后娘娘请安,谁知晓半路上遇见林美人,主子分明已经给林美人让路了,可林美人在经过我们主子时,就下狠手推了我们主子。” 才说到这里,林美人就怒声打断她:“你这狗奴才,竟敢在皇上面前搬弄是非?!” “我根本不曾碰你家主子!分明是你家主子诬陷我!” 小久似被她倒打一耙,气得浑身颤抖,但她记得身份,根本没有和林美人争执,哭着和皇上说: “皇上明鉴!给奴婢一百个胆子,奴婢也不敢欺君啊!” “主子被林美人直接推得滚了好几圈!”她指着进进出出的宫人,冲林美人恨声道:“林美人说我家主子陷害你,可有谁会这样陷害人!难道不要命了吗?!” 从内殿传来的血腥味,叫林美人心中一阵阵作呕。 她顶着皇上冷沉的视线,被一个奴才堵得哑口无言,因为她真的想不出,谁会为了陷害一个人,连命都豁出去?! 顾晗轻垂下眼睑,对此不作评价。 若是她被逼到了绝境,也会豁出性命搏一线生机。 容宝林看似得些圣宠,但不要忘了,林美人比容宝林的位份高,她还有个皇后做靠山,所谓圣宠也没能压过林美人去,反而正因为她有些许圣宠,才越发惹了林美人眼。 想至此,顾晗不由得抬眸看向皇上,可以说,林美人和容宝林之间的矛盾和冲突几乎是皇上一手造成的,有他的推波助澜,才会演变成今日的结果。 不论皇上想做什么,容宝林都只不过是其中的一枚弃子罢了。 很快,太医满头大汗地从内殿中出来,他跪在殿中,不敢去看皇上的脸色,埋首在地上: “皇上,微臣没用,没能救得了容宝林腹中的皇嗣。” 刹那间,满殿哗然! 林美人被这一道消息直接砸懵了。 猜想落实,顾晗也和旁人一样震惊,似有些于心不忍地捂唇垂眸,她余光落在皇上身上,瞧见皇上似顿了下,但停顿的时间太过短暂,叫顾晗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看错了。 一时,殿内气氛压抑,只有小久悲恸的哭声和宫婢隐隐的抽泣声。 不知过了多久,陆煜站了起来,他走近林美人,掐着林美人的下颚,迫使她抬起头,阴沉着声: “朕自认待你不薄,你倒底有何不满?” 天子威严,让林美人吓得瑟瑟发抖,她拼命摇头,眼泪狼狈得落下,她分明是个美人,在这时却瞧不出一分美感,她惊惧万分: “……嫔妾没有!” 容宝林小产一事摆在眼前,有小久的证词,林美人的辩解惨白无力。 陆煜甩开林美人的脸,冷言撂下一句: “毒妇!” 林美人脸上在一刹那间褪尽了血色,她半跌在地上,扶着地面,呆滞地仰头看向皇上。 她有些茫然地想,这是怎么了? 前几日还对她温柔相待的皇上,怎么就好似换了个人一样? 顾晗呼吸都轻了些。 先不说林美人和容宝林各持一词,今日一事究竟真相是何,只说林美人根本不知容宝林有孕,不可能未卜先知地谋害皇嗣,皇上这一句评价就不可谓不狠重。 皇后颓然地闭上眼。 她知晓,在皇上这一句评价后,林美人算是废了。 皇后似疲倦地叹了声,她松开暮秋的手,走到皇上跟前,跪下: “是臣妾管理不当,才叫后宫出现这种纰漏。” 陆煜漠然地看着她,眼皮子都没抬一下:“你的确有错。” 林美人狠狠打了个冷颤,她攥着长姐的衣袖,长时间轻狂的脑子中终于有了一丝清醒,她察觉到了不对劲,可太晚了,她只能徒劳地攥着长姐。 她今年不过双八余一,在家中娇生惯养,何时遇到过这种情况? 皇后埋头磕在地上: “臣妾管理不严,自请上交六宫管理职权。” 她自入王府,管家之权就一直在她手中,进宫后,也不曾变过,这后宫许是出过许多事端,但从未叫皇上真正烦心过,甚至可以说她管理得当。 话音甫落,似乎终于给了林美人当头棒喝,她震惊失声: “长姐!” 她松开长姐的衣袖,连滚带爬地挪到皇上跟前,攥着皇上的衣摆,和适才被吓得瑟瑟发抖完全不同,她拼命摇头,不断狼狈地辩解: “皇上!您信嫔妾啊!不是嫔妾害得她!我根本不知她有孕,怎么会去谋害皇嗣!” 见皇上动了动,她似怕皇上要踢开她,在皇上脚边狠狠地磕头,一下又一下,闷闷作响,只须臾,她额头就青紫了一片,她哭着求: “皇上!这事和长姐无关啊!是容宝林陷害嫔妾!和长姐无关!和皇后无关啊!” 皇后怔怔地看着她,刚及笄的女子最爱俏,她幼妹哪怕刚进宫不得意时,也要将自己装扮得漂漂亮亮的,可她现在连滚带爬,磕得额头狰狞,是最最狼狈的模样。 她怕牵连她这个长姐,求到最后,竟连长姐都不叫了,一口一个皇后,自进宫起,她就从未如此乖顺过。 皇后只觉得喉间一阵堵涩,护甲几欲刺破手心,刺疼让她保持着清醒。 陆煜眸色有一刹的晦暗。 他许是防着皇后,但他清楚,不论是皇嗣,还是后妃,皇后都很少对她们下手,至少她在位期间,的确可以称得上一句母仪天下。 正因此,陆煜才不得不防着她,她无子无宠,却无欲无求,怎么可能? 但防范于她,却不代表陆煜不敬重她。 陆煜知晓,这是他的嫡妻,生同衾死同椁,是任何人都比不了的。 他垂下眼眸,平静道: “胡说什么?你是皇后,这管理六宫权力合该是你的。” 皇后堪堪别过脸去,陆煜弯身,强硬地将皇后拉了起来,至于林美人,他看都未看一眼,冷然下旨: “林美人谋害皇嗣,其心歹毒,即日起贬为庶人,打入冷宫不得踏出一步!” 林美人伏地痛哭,皇后却接受不了,她抓住皇上的手臂,竟当场落下泪来:“皇上!” 陆煜沉眸看向她: “皇后,谋害皇嗣的罪名,论律可斩。” 皇后动了动嘴皮子,她定定地看向皇上,只一眼,她就知晓,今日不论她说什么,皇上都不可能改变主意的。 陆煜松开了扶着她的手,皇后身子不由得踉跄了下,被暮秋惊恐地扶住。 顾晗几不可察地看了皇上一眼,她轻垂下眼睑,掩住眸中的情绪,她似乎有些知晓了皇上想要做什么。 林美人只是一个缩影,她代表的是皇后和林家。 只瞧皇上对皇后的态度,就可以知晓,皇上对皇后其实并没有什么意见,其实,哪怕刚进宫时,顾晗也觉得,这后宫中位置最稳固的,就是皇后。 即使那时陈嫔还是德妃,又膝下有子,甚至还有一位宠冠后宫的淑妃,后宫隐隐形成三足鼎立的局势。 但陈嫔说倒就倒,而淑妃的圣宠似也夹杂许多东西在其中,唯独皇后,哪怕皇上抬举了淑妃和皇后作对,但仍对皇后格外敬重,不论如何,都没动过皇后手中的权柄一分。 所以,林家做了什么,竟叫皇上这般生气? 皇后久久不曾有孕,这时林家送林美人参加选秀,其实用意很明显,后宫中明眼人都看得出来,所以,高位上都懒得搭理林美人。 对于她们来说,林美人只是一个皇后用来借腹生子的工具,她能升到贵嫔,已经是极限。 皇上现在直接废了林美人,就等于打破林家的希望。 一时之间,顾晗不由得懊恼,身处后宫有太多的不便,只消息堵塞一点就很让人难受了。 做戏做全,不论皇上心中如何想,他前段时间刚对容宝林颇为看重,如今容宝林又刚小产,他肯定要去看望容宝林一番。 顾晗等人陆陆续续离开挽夕殿。 待走出挽夕殿很远后,顾晗仍有些心神未定,就听一旁的周嫔呼出一口气,心有余悸地说: “表哥发起火来,可真吓人!” 顾晗眼神倏然一动,不着痕迹地落在周嫔身上,她的确消息堵塞,可这后宫中却有一个人消息永远不会堵塞。 ——太后娘娘。 周嫔忽然凑近她,压低了声: “表哥可真偏心,陈嫔三番四次地谋害皇嗣,只不过是降位而已,可林氏却直接被打入冷宫。” 这话顾晗没接,当时若渺嫔也如容宝林一般小产,陈嫔的后果可未必能好到哪里去。 顾晗想过若无其事地试探周嫔,但一想到太后,就觉得自己没必要多此一举,所以,她只摇了摇头,似有些疑惑: “皇上罚得林氏这般重,想必不止这一个原因。” 周嫔一愣,有些狐疑道:“还能因为什么?她好歹是陈家的嫡女,除了皇嗣——” 话音忽顿,周嫔意识到什么,她倒抽了口气。 顾晗好奇地朝她看去,周嫔眼睛亮亮的,轻咳了一声,不等顾晗继续问,她就说:“你先回宫,我去姑母宫中一趟,明日再和你细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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