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将蒲团中藏了细针,让人罚跪。” 顾晗没有明说谁,但陆煜哪里听不出来,他极浅地皱了下眉,又很快松开,反问:“所以,你就以彼之道还施彼身了?” 女子勾缠住他的手指,埋着头不说话了。 陆煜不知在想什么,没有再说话,殿内倏然陷入一片沉寂中。 顾晗心烦意乱,她也不知这时和皇上坦白究竟是好是坏,但事已至此,根本没有什么退路了。 但当皇上拨掉她的手时,顾晗的一颗心仍沉到了谷底,她听见皇上冷清地问她: “谢长案是罪臣之后,若让旁人知道你因他而对宫妃擅用私刑,你觉得旁人会如何想?” 顾晗想说,是因安才人先对谢长案用了私刑。 陆煜看出她的想法,眼眸越沉,他抬手抚在顾晗额头上,但说出的话格外冷静近乎漠然: “晗儿,你要知道,你能够大摇大摆闯进宣明宫,且可以对安才人施以惩罚,就是因为人分了三六九等。” “她动了私刑又如何?谢长案于她而言,只是一个奴才罢了。” “你进宫以来,在旁人眼中名声作风都甚好,旁人求而不得的东西,你轻易就有了,因这件事,坏了名声可值得?” 陆煜并没有给顾晗留情面,这世道对女子艰难,她们想向上爬,一求名,二求权,三求贵。 顾晗出身侯府,又怀有皇嗣,只论身份,自然称得上贵重,她不论进宫前进宫后,都得人口称赞,名声亦不用多说,可她并没有掌宫之权,如此行事,就乱了规矩。 旁人会道她恃宠而骄,行事也开始轻狂。 “你往日行事皆有分寸,朕不知你何时知晓谢长案进了宫,但往来一年,你未曾和他有半分联系,荣阳侯府也在竭力撇清和谢家的关系,你难道不知,今日一事,会叫你先前做的所有皆前功尽弃?” 旁人可不会对她手下留情,见她有了污点,只会想要拼命将她拽下来。 顾晗紧闭眼眸,眼睫随着陆煜的话而轻颤。 她当然清楚,但这些的考量都是基于皇上极为厌恶谢家的前提下,可皇上分明没有。 陆煜见不惯她这副模样,将要出口的话顿时咽了下去,遂顿,他有些头疼地抚额: “朕好生和你说话,又未怪你,你这副模样作甚?” 顾晗惊讶地睁开眼眸,有些怔然,皇上说了那么多,这件事就这般轻易过去了? 陆煜觑了她一眼,没好气道: “朕是在给你提个醒,你以为朕说那么多作甚。” 她既然敢和他坦然明说,也就代表她对于她和谢长案之间的关系并不心虚,既然如此,陆煜有何好生气的? 人有七情六欲,只说在顾晗心中,怕是身边一个奴才都比安才人来得重要。 她想救人,一时冲动乱了分寸,并非难以理解。 陆煜只是在提醒顾晗,她有更好的解决办法,没有必要将自己牵扯进这件事中。 陆煜抬手摸了下女子的额头,见她竟溢出了冷汗,动作稍顿,再没有训斥她的心思。 她身怀有孕,情绪敏感些,也很是正常。 要怪,也不该怪她。 陆煜这般想着时,丝毫不觉得自己偏心有错,无人会喜欢表里不一,手段狠毒的女子,陆煜自然也不例外。 待出了长春轩,陆煜眉眼间的情绪才淡了下来。 刘安奇怪地看向皇上,刚刚在长春轩时,不是还好好的吗? 刘安正纳闷时,就听皇上冷呵一声: “谢长案进宫三年,你身为太监总管,竟然半分不知。” 刘安百口莫辩,直接跪了下来,请罪:“奴才办事不利,请皇上责罚。” 说话间,他额头也溢出冷汗,谢长案可是罪臣之后,虽说皇上不曾在意他,但若谢长案对皇上有仇恨之心,这三年,他在中省殿,就有无数次对皇上下手的机会。 刘安细细一想,不由得心惊胆战,背后的冷汗浸湿了衣裳。 陆煜不耐地看了他一眼:“在这里跪,是怕旁人不知道你做错事了?” 刘安心中一咯噔,忙忙起身,圣驾往御前回,皇上的声音冷冷清清从銮仗传出来: “回养心殿后,自行领罚。” “奴才遵旨。” 刘安心中苦笑,自行领罚,罚得重了轻了都不好,但好歹皇上还是念着他这些年的好的,也叫他松了口气。 否则宫中混进罪臣之后,这么大的纰漏,可不仅仅打些板子就可以了。 就在刘安以为这件事过去了时,才听銮仗中传来一句: “查查昭贵嫔进宫后,和谢长案可曾有过联系。” 他在长春轩时,对顾晗说的是,她们二人不曾联系,但是否真的没有,陆煜根本不知,若二者真有过联系,那陆煜不得不对宫中曾发生过的一些事端重新思量。 陆煜尚需考证,但对于有些人来说,则完全不需要。 坤宁宫中,翡翠香炉中不断飘着袅袅白烟,将本就精致的宫殿衬得越似云上仙宫一般,暮秋低声将宣明宫发生的事全书说出来。 皇后漫不经心地挑眉,这些时日疲倦似减轻了些,她笑了声: “本宫曾也奇怪,她刚出宫不久,怎么会在宫中有如此人脉。” 谢二公子,皇后也听说过他的名声,他既然在宫中三年,想积攒些人脉,也并非不可能,荣阳侯府嫡长女和谢二公子的婚事,世人皆知,有这等关系在,谢长案豁出去为顾晗做打算也在情理之中。 想至此,皇后眉眼间情绪忽然寡淡了几分,她扯着唇角: “现在想来,她倒的确是幸运。” 荣阳侯夫人是个有手段的,看侯府的后院安宁就可知晓这一点,顾晗是嫡幼女,唯一的兄长就是侯府世子,哪怕长姐病逝,也有人在宫中替她铺了层路。 宫外有侯府作靠山,宫内有谢长案为帮手,她入宫以来的路,怨不得比旁人都要顺畅得多。 皇后又想起那日传话人支支吾吾说,夫人悲痛之余生了埋怨,不禁又觉头疼些许,她抬手抚额,浑身有些无力,暮秋惊呼一声。 皇后摆摆手,打断她: “本宫无碍。” 暮秋仍担心地看着她,皇后不紧不慢地说:“明日就是十五了,再备些药。” 暮秋欲言又止,半晌,她垂了头: “奴婢这就去办。” 顾晗只是有些吃不下东西,但翌日的请安,她依旧准时到了,刚进坤宁宫,顾晗就不由得抬帕掩了掩鼻尖,无视一众人探寻的视线,她若无其事地落座。 今日安才人没有来,而皇后好似根本不知昨日宣明宫发生的事一样,让一众想看戏的人不知有多失望。 刚出了坤宁宫,周美人就跟了上来: “当初谢二公子进宫一事,我也有所耳闻,但近四年光景,若非昨日一事,我都快要记不得这个人了。” 她是在安抚顾晗,谢家一事已经过去了四年,让顾晗不要太在意。 顾晗抬眸看向她,抿唇轻笑,不想在这件事上多谈,她不动声色地转移了话题: “我觉得今日坤宁宫中的药味似要比往日重些,也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 御花园中人不少,但都知晓顾晗有孕,恨不得离她十米远,生怕她会磕着碰着,对于她的问题,周美人给了她肯定的答案。 周美人耸肩,环视四周,然后小声地说:“哪里是错觉,不仅是今日,初一和十五时,坤宁宫中药味都会重点。” “我怀疑,那位就是靠着这药撑着。” 毕竟初一和十五,皇后要侍寝,往日都不得歇息,皇后怎么可能这两日倒下? 皇后还未有嫡子,对于侍寝的机会,也是格外看重的。 最后一句话,周美人说得很小声,但顾晗仍轻瞪了她一眼:“口无遮拦的。” 这种质疑凤体的话,可万万说不得。 说罢,顾晗也几不可察地皱了皱眉,她回头看了眼坤宁宫的方向,低声说: “皇后的身子真的差到这种地步了吗?” 周美人不感兴趣地摇了摇头: “谁知道呢。”
第86章 中省殿,一间厢房中,六扇屏风隔开内室。 程公公在内室,皱眉看向谢长案的腿,蒲团藏针这种手段太阴狠,分明人都疼入了骨子中,但表面上却看不出多狠的伤,谢长案脸上只添了分惨白。 须臾,程公公长叹一声: “原本是想让你出去透口气,谁知会出这档子事。” 一阵风吹来,谢长案还未说话,就猛地呛咳起来,他咳得很重,是经年累月的痼疾。 原本就因病显得消瘦的脸庞,因咳嗽剧烈,那层单薄的肌肉仿佛在抽搐,牵动额角四周的青筋跳动,连带着双手也要握紧东西,才能让身子不剧烈颤抖,让人几乎怀疑他是否要将五脏六腑都咳出来。 片刻,咳嗽止息,他单薄的肩上披着厚重的大氅,饶是如此,仍能看出他脊背挺得笔直,眼神也清明透彻,丝毫未曾有久病下的浑浊。 程公公见他如此,眉眼的勾壑不由得越深了些,他低声: “我这次将昭贵嫔牵扯进来,是不是打乱了你的计划?” 谢长案袖子中的手紧攥,但对程公公依旧摇头:“公公言重了,我知你是为了救我。” 这后宫折磨人的手段很多,甚至让人不知不觉就去了,程公公担心他,但程公公的身份不足以去宣明宫去要人,才会有此下策。 谢长案心中苦笑。 只可惜,自昭贵嫔入宫后,他刻意不曾和昭贵嫔有所联系,就是怕后宫人将昭贵嫔和他联想在一起,一个在中省殿待了三年的人,能做的动作太多了。 以往那些觉得昭贵嫔能力不足而抹去她嫌疑的人,往后不会再小觑她一分。 谢长案闭眼,心脏剧烈地跳动着,透着若有似无的疼,若是有可能,他宁愿程公公不要派人寻昭贵嫔救他。 但这话,他不可对程公公说。 “有人在查你和昭贵嫔往日的联系。” 程公公没有明说,但谢长案也猜得到会是谁,只有一个人,会让程公公如此讳莫如深,谢长案恹恹地垂着眼眸,病态让他看起来格外憔悴,他咳嗽了声,摆手: “无妨。” 他和昭贵嫔的确没有任何联系过。 这种情形在昭贵嫔入宫前,他就有所猜测,自也有所防备,所以,才会将所有的人脉皆交给小方子,而当初他救下小方子一事,知情人也只有他和小方子二人。 昭贵嫔进宫后,所做的事,都不曾经过他的手,哪怕给陈嫔的那瓶熏香,也是由程公公亲手交出去的。 程公公能坐到这个位置,自然是得皇上几分信任的,无人会相信他会自掘坟墓。 旁人再如何怀疑,都不会得到证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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