挽禾没有动,她看着那对明亮的镯子,轻轻:“我昨夜梦到了你刚入国寺的日子,圣上前来参拜,你躲在厢房里和我说……” “你现在,得偿所愿了吗?” 也许从最开始就会有这一天,年少时情深不寿,那句「愿得一心人,白首永不离」终究堪笑一场颠倒梦,元来恰似浮云。 是谁,她无从选择。 是平儿,她也无话可说。 只是突然想起年少时的愿景平儿恐怕已经实现了,楚凭岚的确是最好的归宿。 挽禾扶着花枝,却不知自己前路在何处。 平儿咬了下舌尖,她总是恨透了挽禾这副样子。好像什么苦难都磨不平她身上最后一丝和气。凭什么呢? 凭什么都是挣扎在苟且中的人,她就能独善其身。 平儿宁愿挽禾动气大骂,甚至期待她撕破了脸面去嫉妒自己。可是到头来只得到一句询问:你现在得偿所愿了吗? 她是什么意思。 平儿心中有无数思绪翻涌,虽然明明知道挽禾对其中的内情一无所知,但是此时此刻这样的话就像是一记耳光,一声肺腑的质询—— 问她不择手段爬到今天,难道没有廉耻之心。 她恨不得立刻将真相字字句句告诉她,告诉她所有的真心和汲汲营营到头来只是因为她人的缘故。 也想看看挽禾会不会痛入骨髓,方寸大乱。 “……婚期定在七夕是有缘由的。”她将要出口。 门外却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有人推门而入,目光阴沉。 挽禾有些意外,男人急色匆匆,朝服还穿在身上。平日这个时候他从不会来。但是看到楚凭岚身侧目光警惕的侍女,她突然恍然大悟。 ——楚凭岚,担心她欺负了平儿? 她讽刺地勾了勾唇。 楚凭岚的到来冲乱了平儿的计划,她有些愤恨地看了他一眼。忽然,她眼波流转间计上心来,挽住楚凭岚的手腕,她忽略了对方僵直的身子和冷漠的反应。 “姑娘为我们供一盏灯吧。” “就写,百年好合、早生贵子。” 她笑了笑:“每年七夕的时候,姑娘不都会供灯的吗?” 作者有话说: 女主心死进程:35/100
第23章 平儿跪在地上喘着气,心跳如鼓连眼前也看不真切。 此时此刻她方才意识到自己竟然昏了头,险些在挽禾面前将男人的秘密全盘托出,若是他来的再迟些……她抖着手抚过颈边。 他真的会杀了她! 自己能有今天不是因为好命,全是因为在楚凭岚恰好需要一个侧妃的时候她用这个秘密做了交换。 她能够得逞的前提是楚凭岚顾及着挽禾,不会杀她。 可是就在刚刚,她亲手将把柄交到了他手中——因为她早就将挽禾得罪的彻底,怎么有脸面寻得对方的庇佑。 平儿眼里闪过一丝绝望,楚凭岚好狠的心,由着她情急之下挑衅欺辱挽禾,就是为了看她自断后路、作茧自缚…… 好一个楚凭岚,好一个心机深沉的四殿下。 呈了他的好,必得付出更加惨烈的代价。 “言多必失。”男人气定神闲地用从挽禾那里顺手拿来的帕子拭净每一根指节。 帕子轻飘飘地落在地上碾作尘泥。 平儿盯着那方原本洁白的布被人肆意践踏,眼中满是恐惧和愤恨。如今她彻底落入了圈套,楚凭岚有丝毫的不顺心都可以料理了她。 只是她作为工具太过廉价顺手——这才保全了一条性命。 想明白了这些,女人低着头整理着仓皇中蓬乱的发。可是她还是不明白为什么楚凭岚明明不爱挽禾却不肯告诉她真相? “你机关算尽,到底也不敢将真心示人。” 楚凭岚喉头一哽,将心中复杂压了下去。 男人挑眉:“她若知道了月儿的存在刻意贴近,就无趣了。” 平儿被这句话呛住,她无论如何也不敢相信是这个理由。在楚凭岚心中年少时就陪伴在身侧的人竟然如此卑微不堪吗? 他哪里来的自信挽禾知晓自己为人替身之后还能平和恭顺,甘愿如此。 她看着面前人冷漠的神情,只觉得卑从骨中生,万般不由人。 ——她和挽禾在这些争斗中,何其可怜。 …… 暮色已晚,林奇行动间甚至忘了行礼请安。侍卫的衣摆随风而动已经凌乱,但是他面色苍白全然顾不得这些,甚至没有看地上的平儿。 面对楚凭岚意外的神情,他咽了口吐沫, “圣上驾崩了。” 九声钟响。 - 铜盆里的香灰末翻来覆去,爆出明亮的光。 此刻已经是深夜,守节的宗亲已经全部离去,一个穿着孝服的女人跪在牌位的最近处,用手中的琉璃柄仗翻动着铜盆中的粉末。 “却不想你留的最久。” 国寺今日诵了一整天的经,他的嗓子有些沙哑。男人用干瘦的手臂扯过一个蒲团放在身侧,坐在了上面。 孝服兜帽下的女人眉眼精致,没有施粉黛,只是眼角淡淡细纹将年岁透露了一二。——她也不似从前那般年轻了。 圣上崩于寻涪四十四年的五月,在万寿节之前。他老人家二十岁登基,算来也是高寿,她入宫圣宠二十三年,那些昔年的恩怨爱恨随着突然人去终究楼空。 听到国师的话,她笑了一声:“陛下临终重病几年,落得六亲不认,妻离子散的下场。我若不多烧点纸钱,他恐怕不会安生。” 突然他握住了她的手腕,娴妃侧头看去,多年未见的故人如今也见了老态,眼底昏黄浑浊。 “你不恨他?”国师问。 “……我最恨的,到底还是你。”她收回了视线,继续拨弄着那盆灰。 “你终于说出口了。” 从济州归来后她便开始服散,年节也再未去过国寺。这十三年里,他只有在天祭的日子才能在人群中远远的见上她。 这样的冷漠,怎么能说不恨呢? 娴妃突然道:“你有没有瞒着我什么?” 国师的瞳孔迅速缩紧,他吞咽一下露出微笑:“你入宫前同圣上相遇,是我设的局。” 女人失望地收回了视线。他没说真话。 当年国师做局害得她不得已入宫为妃,这是他们彼此心知肚明的事。可是他否认了这么多年,却在这个时候选择放弃……反倒印证了她的猜测。 娴妃柔柔一笑,岔开了话题:“楚凭岚会在七月初七娶陈国公家的女儿为侧妃,将当年那个丫头的牌位奉进宗庙、刻入玉碟。” 她敏锐地捕捉到了男人一瞬间放松的神情。 “好,挺好的。” 国师不自在地掩饰了下方才情绪的变化,转而笑着说:“新帝像先帝一般,重情义。” 面前美丽的妇人盯着他看了片刻,然后也笑着说。 “是呀,只要人真的死了,就不会夜长梦多了。” “你说是不是?” 国师看着她温婉的眉眼,里面是不加掩饰的残忍。 最终点了点头。 娴妃离开后,国师在原地默默了良久唤来徒弟:“……将平安带过来。” 他年纪大了没有家室,挽禾走后就唯有平安这一个小辈在身侧。凡是被那十三年前的噩梦所纠缠时,就会看看天真烂漫的孩子,好像这样就能洗清身上的罪孽。 …… 楚凭岚深夜赶到国寺的时候,连一向刚正的武僧也红了眼眶。 男人有些不敢置信地扒开痛哭的侍女走上前去,措不及防地看到了那个已经青白的小小身影。 他没有父母,是让一个同样苦命的女孩拉扯大的。 他话还说不利索,却知道抱着他们两个的腿,撒娇要个名字。 林奇震惊地连话也说不出来,挽禾姑娘三日前还提过若不是她如今身份尴尬,一定会将平安接到身边来取个好名字用心养着,说她无名无份也就罢了,她的孩子绝不是无名无姓的孩子。 林奇当时听后只觉得心疼……她在别院中举目无亲又接连失去,恐怕这个小小的孩童便是她最后的一丝牵挂。 沾血的拨浪鼓被正正好好地立在笔架中,恰似楚凭岚从京郊别院归来前昔日废太子随手的一扔。如此刺目! ——先帝过世不足一日,他便猖狂至此。 “殿下……”林奇喑哑。 楚凭岚右手握紧了佩剑。 他的眉眼冰冷平静:“不要告诉她。” 她有着身孕,有些事他会给出一个交代。 作者有话说: 众筹一个反派死法 现在脑子里想的感觉都便宜他了
第24章 六月底,挽禾的小腹已经隆起到衣物可以勾勒出形状的地步。有时除了身上的笨重和那无法控制的干呕以外,她从未有一次感受过孩子的存在。 他或她在未出世时便分外乖巧,从没有乱踢乱动过。 入夏后,楚凭岚愈发忙碌,也并不在别院过夜。 只是再忙时,他傍晚后都会抽些时间来小坐片刻,拉着她的手,照例问问饮食起居,再无其他。 她有时想主动说起腹中胎儿的近况,安胎的药那样苦,她一碗不落地喝。可是每每开口时不知怎的,她到底是什么都没有说。 ——这些话说了又有何意义? 楚凭岚没有察觉到她的犹疑,有时心情好便会和她说说今日有哪个尚书反对四子登基,又有哪个侍郎扯出废太子的许多前尘。 国寺给了祭天祭地慰告祖宗的日子,算来登基还有一个月。只是一日没有尘埃落定,一日他们便都走在刀尖上。 不知何时,他们之间的话越来越少了。 「蠢丫头,拿碗粥给我。」 「你说谁蠢!?」 「怎么会不疼呢?只是习惯了。诶你别哭啊!好菩萨,快让我进去,我只有这里可以躲了。」 「……我一直备着伤药,进来吧。」 「挽禾你快来看看,这丑孩子怎么还在哭!」 「都告诉过你多少次了要托着头啊……」 那些年的琐碎一句句一幕幕,那么鲜活。 可是为什么现在他口中只有朝堂,她心中全是踌躇。 她搬至这里时,虽然冷清,看到的的确是未来的光。楚凭岚抱着她在空荡的厅堂中转了一圈,许诺有一日她会光明正大地入宗庙、入中宫。 她没有那么大的理想,心中只有那盏小小的海灯——愿得一心人,白首永不离。 可是现在想想倒是好笑,原来她真正所求,才是更遥不可及的幻梦。 中宫后位何尝不是万重枷锁,将她困顿其中。 入住半月时,楚凭岚怕她无趣送来了许多金纸,那个时候又有谁能得知最后每一张薄薄的金纸上面写的是他和旁人的合婚喜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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