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说夫妻交杯,陛下为何自己先饮上了?” 她淡淡抬眼,轻笑。 楚凭岚意味不明地看着手中的酒杯,“帮你试试有没有毒。” “哈哈。”她被逗笑了。 美人起身,她等在此处憋闷,早已经自己将那火红的盖头取下放在了旁边。 他坐在原地一杯一杯地喝,方才在外面同林奇和郴州巡抚喝了不少,如今两颊带着薄红。帝王虽然未曾离开桌椅,可是视线却从未离开过她。 美人嫌弃珠钗沉重,于是散了发披在身后,她穿着红裙在房间中搬着被褥整理着床铺。 “想按照你们的礼成婚,所以没有叫他们动手。”你们?这话听起来没头没尾,他却突然开口。 陈秉月不知道,挽禾却知道——这是昭国的礼。 楚凭岚知道了。 她冷静地得出了这个结论,转过头去。 男人坐在了她铺好的床边,他不知为何近日气色越发差了:“今早不慎打破了一面镜子,他们说不吉利,于是朕即忙命人去修。到了晚上便差不多修好了……你可怪我?” “我一向不信这些。东西坏了就丢了吧。” 帝王连说了三个不字,不知是否在说服自己。 “明日就让他们重新把镜子搬回勤政殿,旧的东西用惯了,怎么能丢呢?” 美人笑笑:“破镜重圆,只能补好却不能如初。何苦强求?” 男人没有说话,他喝了太多的酒,连睫毛都湿了。 “月儿你总是这样冷静,让人心惊。” “我是挽禾。” “月儿……” “我是挽禾,不是陈秉月。” 楚凭岚抬眼,光影影绰绰模糊了视线,他笑了笑:“你是你,是挽禾还是陈秉月都没有关系。” 她的神色彻底冷了下来。 “是么?没有关系吗?” 陈秉月死在三岁,她有可亲的弟弟妹妹,有挂念她一辈子的父亲和友人。她没有昭国的血海深仇,没有失子之痛,更没有国寺凄苦的十三年。 可是挽禾有。 陈秉月可以忘记一切,但是挽禾怎么能忘,她也不会忘。 “他们教我杀人,一次次让我拿刀割开那些牲畜,血流了一地,我很怕。”她哭了,可是神色还是淡淡的。 楚凭岚在床铺的下方摸到了硌手的东西,是那柄匕首,他释然地笑了笑。 「伙夫不宰杀牛羊,他的亲朋也会饿死。」 他听懂了她当时的暗示。 美人的泪像断线珍珠,可是只断了三两颗隐入发间。 “他们会杀人,却不会当老师。”帝王的神色也万分平静。 他突然凑上去亲吻了她的额头。她抓着那柄匕首僵在原地,楚凭岚突然扯来一床喜被,抓住了她的手。 刀刺破皮肉的时候,是昔年无数次死里逃生时熟悉的痛。 只是这一次更痛了几分。 大红色的喜被和枕头挡住了刀剑刺破皮肉的声音,也捂住了源源不断流出的鲜血。 她今天很美,他不想弄脏了她的裙?。 美人的泪流下来,她扯了下嘴角,笑的像哭一样:“从前楚凭萧在时,你说我就算手里有刀,也只会割开自己的手……” “如今,算不算你教会我了。” 楚凭岚喘了口气,他抬起手,她终于知道为何他近日从未宿在湖心亭,也知道为何他的身子每况愈下。 楚凭岚用厚重的香料,和假装咳血掩盖的是手臂这道竖直的伤。 男人的眼中突然迸发出一点热烈的期冀,他的手因为剧痛不停地抖,一字一句道:“当年天祭,我真的没想到你会那般决绝。” ——你的痛,我已无法弥补,却能让你亲手偿还。 挽禾看着他,他的冷汗混着血污,四皇子楚凭岚一向最是清俊风雅,哪有这么狼狈的时候。 血流的太快,他的手彻彻底底冷了下来,也渐渐松了力气。 年轻的帝王倒在他最珍视的喜字中,看着雕花的床架不知在想些什么。 “陈秉柔的婚事我安排好了。” “陈秉骁明日动身去封地。” “楚斌入宗庙玉碟,算作你亲子。” 他的意识已经不清,浑浑噩噩间又说了一遍。你要喝药,你身子不好,再苦也要记得喝。 ——我收复齐国,无愧于祖宗天地;统一天下兴修水利,无愧于百姓万民 事情桩桩件件办好了,可最后,我只亏欠了那个在国寺中真心待我的姑娘。 和你成婚,是我梦寐以求之心愿。 也谢谢你成全。 “昭国的奴隶有十万三千五百余人,我本想立佛堂,给你铸金身。可是后来想想也无用,改建了学堂。” 美人离开的脚步一顿,可是片刻停滞后就继续向前。 身后,他的声音越来越小。 “小禾苗,我以前总喜欢欺负你。真的对不住啦。” “你说血海深仇,可是如果让这身污血流尽……是不是转世轮回后还能遇见你?” 挽禾没有回头。 她推开门,明月当空,清风徐来。 林奇苍白着脸跪在殿外,身后是红着眼的满儿和诸多侍卫。 “奉陛下遗诏,送娘娘回宫。” ——小禾苗,抱歉不能送你亲自回家了。 作者有话说: 一更
第51章 我叫云儿, 内务府拟的名字。 一帮八岁就阉了当太监伺候人的家伙非要装作自己是什么有品德的老学究,圣上登基之后秋月入宫的宫人一人从写秋天的诗里则了个字。 「坐看风起,天高云淡」 鉴于坐看实在取不出来好名字, 风起、天高、云淡这三个分别给了两个太监和一个婢女。我是那个婢女。 其实我本家姓乔。 正好内务府总管也姓乔, 于是他老是叫我“乔云儿”“乔云儿”。 皇上登基的前一天, 总管大人把我叫去了他房里, 「皇后娘娘和淑妃娘娘处都缺人手,我问问你怎么想的?」 内务府调任最忌讳的便是总管大人私相授受,没有按照位份品级长幼尊卑的顺序排宫人,所以总管没有明说——只是问“她怎么想的”。 圣上还未登基自然未曾选秀,这个时候宫里除了他老人家一共只有三位正经主子:太后娘娘皇后娘娘和淑妃娘娘。 太后身边的宫人都跟了她几十年,我怎么讨得着好。 皇后娘娘和淑妃娘娘出身都不算显赫,身边没有家生子,总管大人思虑周全这才只问了她们。 其实皇后还未曾册封的时候, 我们就都知道她一直病着。娘娘身子不好, 从来都没在内宫出现过。淑妃娘娘是皇上登基前纳的侧妃,膝下又有楚斌殿下这个皇子傍身。 所以自然人人都说淑妃更炙手可热一些。 「你甭看淑妃是妃子,你看看敬事房的档。你便知道这个妃是碍着楚斌殿下的颜面给的。」 ——换句话说, 皇上这么久了都没去过淑妃房里, 以后还有什么指望? 见我不说话,总管身子向前倾了倾, 似是着急地提点。 其实总管大人不必这么为我忧虑。我初入宫中实在是没有什么远大的抱负。 淑妃皇后还是太后亦或是那后面还没进宫的小主们, 我都不在乎。只求安安稳稳过到二十五岁放出宫去, 找个好人家嫁了, 便是如此草草一生。 我把这话如实跟总管大人说了, 可是他却没有笑我。 「人各有志。你能这样想也很好, 知道自己要什么, 总不会过得太差。」 这句话一出来,我知道他是真心为我考虑的。 「淑妃娘娘是膝下有子,所有人都争着巴结讨好她。如今圣上登基,她一朝封妃,身边莺莺燕燕不会少。」 「皇后娘娘久在病中,又是昏迷,雪中送炭的真情才更为可贵。她虽然病着不能侍寝,可是圣上日日去陪着她,你单看这份情谊便知此后错不了。」 我点头称是。 乔总管送我出去的时候特意查看了四周,压低了嗓子说「皇后娘娘到了年下才二十,你也二十。她这破身子骨能拖到二十五吗?」 我大惊失色,连忙求他不要说了。 他摆了摆手说他讲的是实话,不是诅咒。皇后娘娘在一天,我就一日不需要担忧脚下前途。若是她…… 圣上也绝不会苛待伺候过她的宫人。 我听在耳朵里,却没往心里去。后来亲自照顾这位温柔漂亮的皇后娘娘更不想记得这些话。 ——她那样好的人,怎么能死在二十五岁? 那夜, 淑妃娘娘哭倒在圣上脚边,口口声声怨他错过了我三次替娘娘求情求救。其实有些话我不敢说了,那夜我实则跑了四次,最后一次是娘娘让我叫醒守夜廊下睡觉的宫人再去催催圣上。 我们还没走到长街,漫天的火就烧起来了。 她走的那天, 刚过了二十一岁生辰不久。 乔总管说的话到底都应全了,圣上面子上说嫔妃自戕是大罪,可是又吩咐将我们这些宫人都好好地分去了别处。 我跟了淑妃,听过了不少娘娘从前的事。 有时候午夜梦回我一次次想当年站在长街的岔路口,如果我再仔细点,不要总想着娘娘是不是冷了热了这些小事,是不是就能发现娘娘的绝望。 向前于她是亲手断送了自己十三年的情谊,做一个温柔贤淑的皇后,亲自为爱人挑选新人在侧。 向右向左为了什么我也不知道,可是我想起皇后娘娘的眼神,她是那么害怕。 她当年真的走不下去了。 昨日新后继位,恐怕圣上再也不会记得娘娘了,帝王薄情,我做宫人的能说些什么。 我陪着淑妃娘娘抱着楚斌殿下,风吹起了盖头的一个角,我有点不敢相信我的眼睛。世上真有人能相像至此? 我今日知道,真的是娘娘。 「来了便住下吧。」娘娘清晨拉开门,她神色有些倦怠。现在天还未亮,娘娘起的也太早了? 还是说,她一夜未眠。 我不知道,林奇将军领着我过去说我从前服侍过娘娘,现在也放心些。娘娘松口,我便留在了湖心亭水榭。 宫中似乎出了事,陛下急病,林奇将军参政。他们说若是不好,恐怕江山有变。只是这些都与我无关,我还有两年出宫又能跟在娘娘身边伺候已经是不知几世修来的福分了。 …… “娘娘,娘娘!”青年将军已功至摄政王,不知有多少年未曾见他如此慌乱。 他未摘配剑一路奔至内宫,扑在地上。 美人站在高处的栏杆旁,她清瘦了不少,手中端着一个净白的瓷碗,里面零零碎碎地放了些鱼食。 东西撒下去,鱼儿张大了嘴互相倾轧着抢食,扑腾的欢畅。 她听见动静没有抬眼,云儿后退了一步将位置留给了林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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