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北听闻圣上昏迷一月,已经隐隐有叛乱之事。” 帝王失血过多,满儿一众暗卫拼死将太医请了过来,用尽办法将人留了一口气。只是至今未曾清醒,说不好……也只能算等死。 那夜,她本已做好了必死的准备。 楚凭岚疑心太重,就算情意迷乱之时也不会掉以轻心。不过一命抵一命,她早就想好了结局。 可是他握着她的手,十指死死地扣在一起。源源不断涌出来的鲜血像润滑,又像是粘连。她就眼睁睁地看着所有的血将他们的手染红。 德庆小心避开她,带着太医和暗卫步履匆匆向勤政殿冲去,而林奇提着一盏暗黄色的宫灯走在前面,她静静地跟着。回宫的路上很冷,手上沾了血,风一吹像上了霜一般。 她洗了一月,手指缝中还残存着腥锈的气息。 太医告诉众人,陛下一心求死,当真是不愿醒过来。 再拖上半个月便真是不好了。 满儿跪在地上被人死死地按住「凭什么,凭什么陛下做了这么多她还不肯,偏生要用命来赔吗?让她来见陛下,让她来看看他?!」 林奇重责了满儿,转身对她:陛下的遗诏中提及,娘娘只管静养,不用在意底下人说什么,若是有人竭力救他,也不必叫她来看。 那些人只是尽忠,希望她见谅。 林奇见挽禾出神,又慌乱地叩头请她做主。 “娘娘,西北叛乱,求您随臣去看看。楚斌殿下还小,哪里能主持大局?” 美人的视线淡淡落在他身上,好像带着一丝嘲讽。楚凭岚机关算计,从来一事多求,说句步步为营也不为过。他做事向来有余地,每一步都算得清清楚楚。 他会不知道自己重伤后边疆的异动? 他的遗诏洋洋洒洒写了十几页,这些事情早就安排妥当,按照他的性格,倒也许是请君入瓮的苦肉计。哪里需要她做主。 美人没有开口,可是她眸中神情已经将思绪暴露无遗。 林奇抬眼撞进去,心下一阵酸苦。他知道她不信,可是偏偏事实就是如此。陛下遗诏字字句句和娘娘饮食起居相干,再不见其他。 ——帝王聪明一世,凡事只要做了必定有多方图谋。可是这一次,他真真切切只想到了她是否安泰、可否如愿。 见她不信,林奇咬了咬牙。 心中的猜测过于大胆,可是宫外朝臣激愤,西疆叛匪张狂——若是娘娘不出面主事,恐怕难以平息。 左右她因昭国之事心中怨气,总是有情也绝不会回头。可是有无可能……楚国并非元凶? “臣曾奉命整理齐国史书纪要,发现齐国国君同昭国一大族有多年银钱往来,又有密信佐证。可是那文字是昭国之语,臣不懂。” 他看到她瞬间凌厉的眼神,将军将头死死低着,再叩:“求娘娘看后,再定夺。” 良久,美人好像终于回过神来。 湖面少了鱼食而并无鱼儿争抢,因此平静了太多。 荷花凋零,藕花开败。她的指尖动了下:“拿过来罢。” …… 大楚寻涪三十四年,秋。 “阿爹,你在看什么?” 绿眼睛的小孩兴冲冲地跑进来,他的左手还拿着一柄特制的小弓箭,他身后的箭筒已经空了,显然玩得正欢。 因为异动下意识将书信收起的男人见他来,手指不再紧绷,笑呵呵地将孩子举起放在膝头。 男孩皱眉挠头:“父亲还当我是小孩子。” 童声稚嫩,奶声奶气。 威武的将军哈哈大笑:“好!不愧是我的孩子,有志气。你以后要做草原第一勇猛的武士。” “那我要保护公主,为她守护昭国。” 男人的笑容一顿,他看到了桌上的密信:“你要迎娶公主,却不是要守护昭国。” 被放在地上的小孩不解地努起嘴巴。他当公主是姐姐,可是父亲母亲天天说要让他娶公主。明明照顾公主的方法有很多,为什么只有嫁娶呢? 看到儿子的表情,幕其知道他还小有些事还不懂。 “公主一介女流,嫁给你后是要为你生孩子、养育后代。昭国大计和她本就无关,你要做的更不是跟在她身后做一个将军。” 他捧起他的脸,说:“你不用想那些,你只需要知道……不久之后,你才是昭国唯一的王。” 幕恩半知半解,侧头去看父亲桌上的信。 里面的字他认不全,但大概和“东”相关。他问:“这是什么?” “哈哈,阿爹要回禀圣上。” “让他允许我们带兵出征,打去东边!” 天高云淡,草垛上的红裙女孩仰望着一望无际的蓝色。草垛下的绿眼男孩射杀了一只兔子,高高举起给她看。 「小公主,我阿爹说了等我以后有了最威风的骑兵,要一路打到东边去!」 …… “原来是这样。” 挽禾放下了手中的信,神色有片刻恍惚。 原来是这样。 故国虽小,却骁勇善战。她从前疑惑,为什么短短不到三月就会灭亡。兵呢?将呢? 原来齐国每年流水般的银子送去昭国幕府替他养兵,为的就是那一天。 幕其将军打的好算盘,虚报外敌入侵所以带兵出征,兵权到手便由部下拥立黄袍加身。幕家从始至终以为“楚国来犯”是和齐国探子欺瞒昭国国君的戏码。 齐国挑拨楚国灭昭,又让昭国的镇国将军毫无察觉地带着放松警惕的亲军出征,他们做着开国的美梦来到西疆,全军覆没。 幕恩恨极了楚凭岚,恨楚国杀了他的父母,恨自己不能为昭国的百姓鸣冤。 可是…… 原来自始至终这都是他人手中的一盘棋局。 齐国用一场凤命,用一个说破天也成不了的幻梦除掉了心腹大患。她挽禾、幕恩、幕家甚至楚国先帝也不过是棋局中顺水推舟的一颗弃子。 这样阴险毒辣的手段,却毁在他们灭国之后还不甘心,日日夜夜将昭国人驱使为奴,才断送了自己的前途。 原来这才是一切的真相。 她放下手中薄薄的密信,却好像有千斤重的磐石坠落在地,心下唯有轰然。 “臣不才,楚斌殿下年幼,求皇后娘娘亲政!” 林奇率先跪了下去,然后是云儿。她抬眼时,楚凭岚的近臣跪了一片。 “求皇后娘娘亲政。” 美人强勾了下唇角,她终于知道楚凭岚那一刀除了求死以外的图谋——他把楚国的江山,强硬地塞进了她手里。 楚凭岚,她把这个名字默念了一遍。 唇齿轻碰时不知是酸、是咸、是甜、是苦。 他算的真好。 …… 皇后娘娘于中秋佳节前夜召见了西疆使臣。 她不知说了什么,对方跌坐在地,一双幽绿色的眼睛中满是不可置信。 对方走的仓皇,连贺礼都没有带走。 林奇去的时候美人正在小厨房里熬粥,他惊讶地询问她究竟说了什么才使得那使臣像丢了魂一般。 皇后娘娘只穿了最朴素的衣衫,她的长发用一根素金的钗子挽起,闻言轻轻抬眼:“我先问他是否知道与他合谋的齐国太子是他的杀父仇人。” 林奇噗嗤一声笑出来:“娘娘说的这么直接,难道他会相信?” 那幕恩纠集昭国之人藏身于大漠之中,从五年前开始便行刺楚国要臣,难道这样一句话就能让他失意至此。 美人也笑了:“我和他说,楚凭岚将所有的昭国之人做了名册。一共十万三千五百余人。” 她顿了顿:“邺都刚好有十一万楚国人。” 林奇哈哈大笑,拱手拜服。 齐国已经覆灭,楚国正在将昔日为奴的昭国之人恢复户籍,称作昭族。凡昭族者无论年岁只要愿意便可重新读书认字。 用十万人的性命搏一口气……蜉蝣撼树,以卵击石。 幕恩不会去做。 他们说话的功夫,那碗粥已经盛了出来。挽禾尝了一口便说太淡,让林奇送去勤政殿给德庆喝。 “娘娘做的粥为何要赏德庆?” 美人正在解围裙,没有抬眼:“大总管近日陪我议政,太过辛苦。这样的清粥小菜刚好。” 她似乎想到了什么。 “御花园中的鹿本是将军送来的,邺都实在不适合养鹿,我已经让人将它们放归江南山林。” 青年将军一愣,拱手称是。 圣上为了留住鹿曾命工匠引温泉水供它们取暖,可到底太过勉强。娘娘做主放它们归去是最好的选择。 咦? “娘娘去看过那两只鹿了?” 自从恢复记忆,她便从未踏足过长街的尽头。那曾是她最无望的抉择。 “嗯,我沿着长街走了一遍。” 挽禾的眼角眉梢带着疲倦,她近日常常处理政事,本有些生疏,这几日越来越得心应手。她好像天生便该如此。 她沿着长街走,去了内宫,楚凭岚从未选秀,那里此时用作宫中匠人的住所。她又去了上书房,邹相的孙子还是吃的那么胖,看着令人讨厌。 可是如今他身边绿眼睛的奴隶成了伴读,坐在他的身边一起念书。 「笨死了,这点都不会。」小胖子耀武扬威地喊着,却抢过了太傅手中的笔自己教他。 云儿扶着皇后娘娘,觉得她看邹相之孙的神色柔和了一点。 “娘娘想到了什么?” “以前有人也说我笨,我光顾着难过,忘了也是他细心教会我。” 云儿点点头:“娘娘聪慧,哪里敢有人说您。” 美人笑了笑:“风起了,再走走吧。” …… 中秋的早晨,林奇来了。 他一向是午后才会来的,却不知道为何今日来的这样早,把云儿都吓了一跳。 “林大人怎么跪在这?” 林大人的声音有些沙哑,说只是想来给皇后娘娘请安。 他们的动静惊扰了屋中人,她推开了门。 “来了就别跪在那了,进来吧。” 厅堂内光线昏暗,今日还下了秋雨,男人的衣衫湿了大半。他很高,局促地站在一个角落,似乎怕弄湿了她铺在地上的毛毯。 “圣上怎么样了?”她好像没看到他的不安,喝着茶随口问了一句。 “好……圣上大概是好的吧。”林奇低头,突然又抬头:“娘娘为何还让太医续着圣上的命?” 美人手上的书写的是民间的游记,格外生动有趣。她百无聊赖地翻过一页,懒洋洋地说:“拨浪鼓给了,国仇家恨还了,天祭之伤还了,病榻一月还了。我算来算去楚凭岚还欠了我什么。” 林奇一下子慌了:“什么?” “他从前答应我去灯会,却食言了。倒是你记着……罢了,今夜你陪本宫走一趟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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