挽禾握着那把刀,她看着楚凭萧戏谑又带着醉意的眼神。 她慢慢将刀抽出。 寒光映着她失了血色的脸。 「是不是只要有伤?」 “啊!”德全惊叫了一声,平儿也慌了神。 小丫鬟冲上来七手八脚地摁住那不断涌出鲜血的伤口。 挽禾痛的已经无法看清周围的样子,那些烛火变成了大团的光晕浮现在眼前,可是在一片混乱中,她看到楚凭萧好像笑了。 他眼神清明,举杯喝下一口酒。 下一刻,他脚步趔趄着跑了过来,将她抱在怀中柔声安扶。 “都怪孤不好。” 他把唇贴在她手上的伤口上,腥锈的气息让他每一寸神经都在剧烈地跳动。 “对不起,对不起。” 他说:“禾儿因孤受了伤,夫君什么都答应你。” 太医已经到了,挽禾看着雪白的布被一层层染红。满身酒气的太子站在远处大声呵斥着他们动作太过怠慢。 美人抬眼,勾了勾唇。 “国寺七月初七供灯忙不过来。” “禾儿想回去看看。”
第8章 太子妃娘娘在殿下回府的那一晚因为欢喜以至不胜酒力,在为殿下削水果时不小心割伤了手。这样的消息不过几日就传遍了内宫。 就连皇后娘娘也被风言风语所惊动。 她找了个风和日丽的好时候,将二人召进宫来,打发了楚凭萧去给皇太后请安。独独留下挽禾特意赏了百年参汤,叮嘱她凡事无需亲力亲为。 只是到底,她还是乐于见到儿子儿媳和睦情深的。 “有些时日没有见着,斌儿又长高了。” 坐在左位的皇后娘娘穿着攒金凤尾蝶兰氅衣,她自幼入宫伴驾如今已是近了天命之年。不过她并未掩去鬓角发梢岁月的痕迹,反而颇为坦然地流露出来。 可见这些年楚凭萧跟脚稳固,她也不再需要争这些表面风光。 挽禾入宫时带了邹氏的孩子,隔辈最亲,看着儿子的儿子如今天真活泼——抽条儿了不少,中宫心里对这个曾经看不上眼的儿媳又多了几分高看。 她拉过挽禾的手,轻轻拍了两下。 “以后是要母仪天下的人,是该有这份气度。” “殿下的孩子就是臣妾的孩子。”美人笑道。 话音还未落,那到处撒欢儿的男孩跑热了,转身冲过来一头扎进她的怀里,一声不吭地撅着嘴。 美人抬眼看向皇后娘娘,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小声哄着开始闹觉的孩子。 这些细微之处的温柔,全部落在了中宫的眼中。 她美目半阖,面上的笑也带了几分真心。 皇后娘娘的声音低了几分, “你年轻,总要和萧儿有自己的孩子。”她的视线又落在挽禾被纱布包裹着的手腕上,皱了皱眉,又想起了这荒唐事。 “这么大的人了,也不会照顾好自己,平白让人担心。” 挽禾的右手遮在左手上,笑着点头不曾搭话。 第一句她不知如何答复,第二句就更无从应对,于是只能笑着陪中宫娘娘品茶闲谈,一坐就坐到了太阳落山。 等楚凭萧亲手替她换好药,回到熙春殿时,已是月上树梢。 “你倒是蠢,还真觉得他会信你?” 平儿抱着被子去廊下守夜,此刻屋内昏暗无人,角落中突然传来沙哑的声音。 幕恩自屏风后走出,抱着胳膊挑眉看向被惊到的美人。 他今日没有穿纱裙,只披了一件黑色的袍子,散着头发时当真看不出他女子装扮能有多么妖媚。 “削果子伤到了手,有什么问题。” 挽禾谨慎地靠在门前,不动声色地回应。 少年冷笑一声,满是嘲讽。他不知道这个女人打了什么主意要阻止他,但是这样的行径真的不知是单纯还是愚蠢。 削皮用刀转,就算是一不小心失了力道——伤到手指、手心都是再寻常不过的事。 可是那道骇人的伤口此刻盘踞在她的手腕上。 “你说…常年带兵舞刀弄枪的太子殿下,为什么不戳穿你这种低劣的伎俩呢?” 幕恩跳上床框,就着夜色翻转把玩着手中的匕首。 挽禾垂着眼睛遮住其中情绪,没有说话。 “哎,蠢女人……你为什么铁了心阻止我?” “你难道不知道你的枕边人,可不是什么好东西。” 挽禾笑了,刚想说她这番苦心并不是因为救下楚凭萧,却被对方下一刻的话惊掉了手中的帕子。 “你难道不知道?他为了那本破破烂烂的经书杀了多少人?” ——齐文宣罕经。 圣上大病一场后颇信鬼神之说,将这本海外寻回的失传残经供奉进国寺是大功德,亦是国本所向。既已立储,这件事自然落在了太子身上。 楚凭萧将经文暂放进万法阁,只待明年万寿节便可亲自开国寺的藏经阁,重新供奉。 可是桩桩件件没有任何一个步骤需要人命相抵… 幕恩看她苍白的神情就知道她不信,冷哼了一声。这样的女人连自己的枕边人都看不透,真不知道怎么活到了今天。 “那破经书在水里泡久了,如今书页残缺不能见风。” “楚凭萧不知哪里听说若是用人血泡就便能保持不腐,一天、一人……” 少年咧着嘴巴,夸张地掰着指头给她数。 “你自己算算,明年万寿节时……经书是不是喝饱了三百人的血?” 挽禾趔趄一下,跌坐在椅子上。 她的反应取悦了幕恩,少年把腿盘了起来,饶有兴致地打量着这间房子。月色甚美——用的是楚国人的血,死的也是楚国的人。他当然乐见其成。 “就没有什么办法能够阻止他吗?” 良久,美人轻轻询问。 “有呀。”幕恩乐了。 “你让我把他杀了,或者他有天不是太子,或者有天供奉经书的差事落在了别人头上。” 见她没有回应,他起身拍了拍身上不存在的灰尘。几个蹦跳消失在了黑夜之中。 幕恩不知道他为何今夜一定要多走这一遭,说上这些没有用的废话。 但也许就是因为楚国这个笨女人割手的样子把他蠢到了,他才会特意来提醒……楚凭萧稳坐太子之位十数年,绝非善类。 - 亭台楼阁,雕梁画栋。 重檐叠嶂的假山石雾气缭绕,往来穿行的丫鬟小厮皆锦缎加身,步履匆匆却不见颔首,倒显气派。 国公府的管家走在前面,不断回身引着路。 陈秉柔穿着纯白的衣裙跟在后面,她今日穿的更为朴素,头发披在身侧编成了粗长的辫子,上面带了一朵白色的绢花。 来来往往的人面上都带着喜庆的笑意,如今正是七月初七,难得的好时间。 陈秉柔斗笠下的神色一直是冰冷的,她亲自挎了一个竹篮,里面精心放了摆好的经书和素果。 她走过那些熙然喧闹的青年男女,手里攥着篮子的力气又大了几分。 平儿抱着一个两三岁的孩子穿过小道,远远看见了陈国公府的阵仗。 她低下了头, 袖口上翻出来一节粗织的花,上面微微磨损打了绒。她垂眼用手不自在地遮掩一下。 “大婚之后,他就一直跟着国寺的师父。” 小丫鬟回到了那间厢房,挽禾穿着寻常的衣裙,见她回来连忙上前接过了那个孩子。 小娃娃带着一个粗玉的平安如意项圈,看出来并不名贵,但已经是她从前能用到的最好的料子。 “好,好好。” 挽禾拉着小孩的胖手,眼中不知不觉又起了雾气。 收养这个孩子并非是她的本意。 三年前,他的母亲有孕前来国寺,求她供一盏保佑女子生产平安的海灯。她自知婆家不想请产婆,于是格外忧心忡忡。 挽禾本想劝她多想想办法,总不要拿自己的身子当儿戏。 可是再转眼,那女人难产去世,男人带着家人上了国寺,怨她供灯抄经时不够虔诚。 平儿和那些人争执了半晌,后来人群散去,可怜这个孩子还未剪了脐带就被扔在角落。 她看着如今小孩白胖的脸,对方伸长了手要她抱,全然不知自己凄苦的命运。 美人擦了泪,又笑着拿头上的步摇哄他。 提起旧事,就难免想起旧人。 孩子的父亲无赖,说什么也要闹个天翻地覆。国寺的僧人哪里见过这样的阵仗,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周围香客团团围住那清净的梅林。 “你既说爱重妻子,为何不求神女大人替她抄录经文,送她往生?” ——此言一出,在场的人神色兜兜转转变了一圈。 语气平淡,却掷地有声。 带着狐狸面具的公子摇着羽扇,似乎是特意赶来,衣角微微凌乱。 他见那泼皮不作声,又问道: “既说可怜幼子,为何不求神女大人供奉海灯,保佑他平安顺遂?” 那人涨红了脸,刚想辩驳。 狐狸伸出一只手,做了噤声的手势。 方才还分外嚣张的人对上那双含着笑的眸子,此刻却觉得像被不知名的猛兽盯上。不敢发出只言片语。 “利用亡妻勒索钱财。” “妄为人夫,亦妄为人父。” 众人不自觉地随着他的目光看去,只见那襁褓中的婴儿面色泛着紫绀,已是哭的上不来气了。而抱着他的父亲却思索着要一笔钱财,重新为他娶一位后母。 带着狐狸面具的人寥寥数语,分明未曾点破此人的阴毒心思,却让观者都明白过味来,不由自主地声讨起那院落前还想争辩的男人。 七嘴八舌,吵吵嚷嚷,人群来了又散。 最终归于平静。 「怎么每次见你,你不是被骂就是被打。」 「自己过的也不算好,还能耐着性子把这些东西一个一个的捡回来。」 他明明是嘲笑,却还是帮她抱着孩子,等她慢慢将粥熬好。 “怎么煮了这么一点?”男人不满。 “这么大的人,还要和一个婴孩抢饭吃不成?” 她被他的不讲理逗笑了,可是对方却软了声音:“好菩萨,我不该笑你。” “我出门在外千辛万苦、刀山火海。可是我心心念念的就是邺都,还有你煮的粥……” 他的眉眼低垂下来,满是委屈。 那一瞬间挽禾有一个即将问出口的问题,但是她什么也没有说。 ——那你除了想粥,有没有想别的呢? 挽禾的视线落在那个粗玉的项圈上。她用帕子细细擦去孩子嘴边的涎水,牵着他小小的手去了前殿。 在那些千百盏的海灯中,她找到了那盏大婚前才仓促供上的莲花。 “宝宝乖,他不知为何今年七夕未曾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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