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久前在襄城的那一次会战据说十分惨烈。起兵诸王加紧了征兵,三王各自镇守十几万户的大封国,一路收纳周边郡县的小军队,兵力一下子从七万扩张到十二万。 汝南王在南以清君侧名义收了几个大郡,切断南北通路,南部的物资和州郡兵过不来,等于令汪淼的长风军孤军作战。 汝南王要北上,要出豫州直捣京都,于是就有了襄城的那一战。 双方都惨烈,染血千里,却是谁都没再能向前突破一步,就这样僵持着。 僵持到了现在,到了这寒冬。 动乱之下,什么都被切断了,沈鸢再不能向家乡送信,家乡的信也再到不了她的手上,而她顶着沈家宗亲女的尴尬身份,也被朝廷的定国公所提防。一来二去之后,朔北的和亲公主如风筝断了线,与生她养她的故国失去联系。 沈鸢摸着那滚圆的大枣,只还感到庆幸。至少她还能从岱钦那里得到关于故国为数不多的消息。 岱钦安慰她:“你父王的王国靠南,战事没有波及过去,你家人都安全。” 沈鸢也算松了口气了。 玉姿看着枣子,忽然说:“听说南边死了不少人了,本来就是饥年,又在打仗,很多路都断了,百姓被饿死冻死是成堆成堆的。”她想了想,又叹气:“也不知道云嬷嬷、徐嬷嬷、小红、移星她们都怎么样了,在宫里过的好不好,能不能接济得上宫外的家人。” 虽然她在宫里时总受嬷嬷的打,但真到了朔北,心里总还时不时地惦记起她们来。“那时候我被选中陪嫁朔北,她们还哭了,说我要去苦寒的地方受苦去了,没想到现在反而调了个,京都反而才是最苦的地方。” 玉姿的眼泪掉在沈鸢手背上。 还记得当初大余国攻破朔北防线深入腹地,战事不过持续一天,但却足够惨烈,平民的帐篷羊圈被踢翻,牧民被马蹄踏死,士兵的残肢断臂堆成小山,夜晚那些军营发出的哀嚎声更是不绝于耳。 沈鸢和玉姿是经历过的。所以,她们也都知道南边的情况并不会好。 玉姿又问:“要是朝廷或者藩王一方打赢了仗,咱们会怎么样啊?” 沈鸢想了想:“我也不知道,其实我心里是希望沈家人能赢的,如果汪淼把持了朝政,纵然他不敢做些什么,但难保将来不会改朝换代。但是我有时候又想,如果三王真的攻进了京都,说不准又会因为他们三个谁坐大位干上一仗,那战事还得继续…我懂的少,想不了那么多,只能保住咱们眼前。” 沈鸢伸手帮玉姿擦了泪,玉姿又小声问她:“那咱们在这儿,该做些什么呀?” 沈鸢道:“好像没有什么可做的。能在这里好好活着,那便是幸运。无论最后谁坐了大位,他们还会顾及我们在朔北的身份,不会动我们的家人。” 玉姿点着头,像是立刻明白过来:“懂啦,要是殿下生了小王子,小王子以后当了朔北的继承人,那王爷在淮南就更没后顾之忧了!” 沈鸢捂脸:“还早呢。” 但玉姿已经翻身下来,一把抢过主子手里的枣子放到炉边,嘴里直念叨:“那更不能吃凉的了!” 沈鸢无奈:“行了行了,我都注意着。”按下玉姿,忽而正色说:“别瞎想了,别说我现在没有身孕,就算真有了孩子,也当不成继承人的。” 玉姿震惊:“为什么?” “朔北没有让异族子女作继承人的传统。你看穆沁,虽然是长子,却也没有资格坐上王座。” 玉姿愣在那里。“可是,可是汗王现在也没有别人啊。” 沈鸢道:“现在没有,以后总会有的。” 玉姿说不出话了。 蓝天下,沈鸢坐在马背上,眺望那绵延天际的白色平原。她摸了摸小腹,一如既往的平坦,御医还是那一套说辞:寒气入体不能受孕。 虽然岱钦从来没有说过些什么,但沈鸢知道,朔北的无数双眼睛还在看着。但是岱钦不发话,其他人不敢明着说,时间就这么一天天过去。 岱钦说她是自己的妻子,必不叫她两难,这便是她的幸运。其他的,她不能再要求更多。 福团儿又喷出一团白雾,跺着前蹄,朝东边用力点了点马头。 “怎么了?”沈鸢轻拍安抚它,抬起头,白雪覆盖的空旷缓坡上,突然出现许多人。
第56章 追击 骏马冲出地平线冲进沈鸢视野中, 一匹、两匹、紧接着是许多匹高头大马,从地平线那头冲出来顺着雪幕飞奔直下,白色雪雾弥漫天际。 马上的那些人均身着裘衣盔甲, 朔北骑兵的打扮, 扬起长鞭,扭头朝身后的雪地抽打。 沈鸢骑马立于缓坡这头, 直到他们逐渐逼近, 她才终于看清。 那些骑兵抽打的根本不是什么雪地,雪雾散去,一个个活生生的人扭动挣扎,被绳索捆绑串行系在马后,被一路拖行至此。 他们身后,是长长的拖行轨迹, 翻滚的雪堆中混杂泥与血。 马队缓行下来, 被拖行的人终于找到缓口气的机会。有人爬起来直冲上来要反击, 被马上的士兵一拳打倒在地。 马队撂下牛皮绳,包围地上的奴隶围成一圈来回环绕, 挑选他们想要的人。 立在不远处的沈鸢问卫兵:“这些是什么人?” 卫兵答:“看样子是俘虏。” 俘虏吗? “啊!” 刺耳尖叫划破长空, 沈鸢举目望, 一张稚嫩的脸直进入她眼帘。 “就她了!” 士兵弯腰抱起选中的猎物,高高扛起摔上马背,一扬马鞭奔出马队。 马身略过, 就在经过的一瞬,马背上被横卧的俘虏抬起脸。 黝黑皮肤, 粗糙脸颊, 唯眼睛清澈, 是少女的稚嫩与质朴, 如今染上极度的惊恐,于沈鸢眼前一晃而过。 手心的缰绳倏地握紧,沈鸢转头,明利眸光直射卫兵,质询:“为什么会有女孩?” 卫兵略一怔,回答:“可能是从边境上掳来的奴隶。” 那边的骑兵还在挑选自己的猎物,鞭子落下,扬起俘虏的脸,看到女人便抓起,像抓小鸡一般,一个接一个抓上马背。 “混蛋!” 雪地里那些人叫骂,有人爬起抡出拳头,马上骑兵举刀向天,顿时激起千层雪浪。 女人被扛起来,扔马上。骑兵飞奔出列,一个接一个,像箭矢从沈鸢身前略过。 那些脸庞匆匆而过,距离太远,叫人看不清长相,唯眸光明亮,如锋利刀尖,在人心上重重刻上印痕。 沈鸢的卫兵凑近:“都是大余人,按照传统分给军士。” 拉住她的缰绳,问:“是否回去?” 沈鸢抬头,四目相对,对方的意思便清晰传递。 这不是她该管的事情。 岱钦曾说过,大余人与朔北人世代为敌,朔北人不会愿意善待敌人。这便是草原的传统。 始终有条界限,划分江河两岸,对岸是她不能涉足的区域。 这确实不是她该管的事情。 卫兵又问:“是否回去。” 沈鸢抓紧缰绳的手便松开。 忽听一声响亮怒喝,如云霄传来直破雪地。 “放开她!” 调转的马蹄被拉停,沈鸢下意识地一拉缰绳,脑子却跟不上手的速度,还有一刹那放空。 因那句怒喝,太熟悉。 …… 夏妈妈的视野里白茫茫一片,都是激扬的雪雾,什么也看不见,只听见周围鞭挞声、叫喊声、马蹄声,响彻耳畔,好像曾经无数个夜晚里缠绕她的梦魇,诡异且骇人。 她恍恍惚惚地想,事情是怎么走到这一步的呢? 云府虽不是京都的大户,但也曾富贵祥和,水榭楼台、阶柳庭花,隔绝了墙外京都城里的那些波谲云诡。 她曾经这么认为,毕竟云如海不过一介校尉,在皇城下毫不起眼,皇宫里的事再如何也波及不到他们来。 直到官兵冲破府邸,火光中利刀霍霍,一众人都被带走,大小姐带着几个女眷侥幸逃出,正遇兵荒马乱只得一路向北,来到这无边草原。 逃出绝境再遇绝境,还是逃无可逃,一拳击碎过去几十年的静好岁月。 终是到了这一步。 纷乱声中一声暴喝直击心海,夏妈妈浑身为之一颤。雪雾散去,她看到熟悉的身影冲出来飞身跳上一匹骏马,日光下银光闪过,马上士兵的手臂鲜血直流,立时摔下马身。 跳上马的那人顺势取而代之,拽过缰绳,一夹马肚,飞也似的冲了出去,在夏妈妈眼前留下一道模糊幻影。 别去! 不能去啊! 不能就这么进了贼窝,受他们的侮辱啊! “云琦!” …… 沈鸢驱动身下福团儿,身旁卫兵问:“怎么?” “有中原人。” 卫兵的眼神里有些不解。“汗王已经不准地方上再骚扰中原边境了。”他说:“会不会是您听错了?这里都是大余的俘虏。” 沈鸢抬起眼:“我没听错。” 眸光像一束亮光直直地打上来,卫兵忪怔片刻。“小人去叫人回去禀报。”他说,手还握在福团儿的笼头上,控制着它。 “那还来得及吗?”她说。“那些女孩都被带走了。” 那些朔北士兵急不可耐,她们等不到她派人细细纠察,就要被侮辱清白。 脑海中又浮现出扎那抡起砂锅大的拳头击碎年轻姬妾天灵盖的画面,姬妾倒在地上瞳孔放大,与刚刚那一双双一闪而过的恐惧的眼睛逐渐融合。 说话间,缓坡下的雪地陷下一个大坑,无数雪花朝天舞,沈鸢举目望,看到朔北的士兵摔下马重重落地,一个青年人驱马向前冲出马队,直奔前方而去。 他身后那些朔北人立刻夹马追击,十来匹高马前后疾行。腰刀拔出挺直向天,寒光乍现,于空中划出无数银色轨迹。 沈鸢咬牙。 “达里维欸,先去找杨清元,就说是我的命令。” “那您怎么办?” “我先追上去,他们不敢伤害我。” 达里维欸一转头,福团儿已冲出视线,沿着缓坡向下朝远处那奔走马队追去。 达里维欸脑袋一空,待回神,才想起刚才小王妃奔出去的那一刻,给了他一个眼神。 是在命令他,叫他立刻行动,时间紧迫,不容停顿。他跟在王妃身边许久,她大多和和气气说话温柔,这是他第一次,受她明确的指令。 达里维欸略一迟疑,调转马头。 福团儿不到六岁还算小马,但也是岱钦精心为沈鸢挑选的骏马,迈开蹄子速度一点不落下风,很快就从缓坡的另一侧冲到平地,赶上前方那个青年。 寒风呼啸而过,沈鸢头上的帽子被吹落,长长的辫子落下来,打在她脸颊,叫她清醒,又叫她迷茫。
言情小说网:www.bgnovel.com免费全本完结小说在线阅读!记得收藏并分享哦!
97 首页 上一页 47 48 49 50 51 52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