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她心里, 沈鸢就像温润的明珠, 而沈祁就像一把利剑。 但是这把剑应是君子之剑,有锋芒, 却不嗜血, 是为君子所佩而非武者所佩。 在王妃心中,沈祁就是这样的形象。他芝兰玉树,清正自持,他绝不会耍心眼用阴谋。 然而她心中儿子的形象在这一天改变了。 她没有像淮南王那样气恼儿子的自作主张,只是冷静耐心地问:“所以敌军从荆州南下的事真的是你捏造的?” 沈祁道:“是的。” 王妃惊奇:“你为何能骗过他们?” 沈祁道:“因扬州各关卡已经换成了我的人。” 沈祁最早带兵实控扬州开始于去年年底,他的屯兵、练兵、为灾民筹粮, 所有的一切都被王妃看在眼里, 但她没有想到, 他从那时就已经开始各处安插眼线。 她以为他不过是清直做事,却不想她的儿子正直却不迂腐, 他始终带着脑子留着心眼。 王妃微怔后, 反而轻轻弯唇, 竟显出些赞许之情:“你放出这个消息应该不仅仅是为了掩人耳目吧?难道是为了让沈珏挪窝?” 沈祁的眼眸也忽地一亮:“是。”他随即答:“有外敌之忧,他的兵马才能挪动地方,出城进入山坳, 我们才有奇袭的机会。让他掉以轻心,又令他单兵进山谷, 则我可以区区两万兵马, 诛灭他大军!” 王妃道:“但你要知道这是一步险棋, 如果失败了, 我们全家都要给你陪葬。” 沈祁放低了声音:“是,儿子知道。” 然而他还是这么筹谋了。若不能破,则不能立,为了这先破后立的可能,他宁愿冒这样的奇险。 王妃紧紧凝视沈祁的眼睛。 欲成大事,所行不仅忠直阳谋,还行奇计阴谋。 可不择手段,可放手一搏,敢冒天下之大不韪,虽千万人吾往矣。 这已不是君子所为,而应是雄主所为! 王妃凝视儿子的眼眸像深潭,平静无波的潭面有旋流在浮升,她常年哀愁的目光里隐隐透出非同一般的神采。 “好。”她说:“只要你决定好了,就去做。” 淮南王撑着扶手从椅子上颤巍巍起来,他这个家主还没发话,他们母子怎么就自行决定了! 没想到他话未出口,王妃率先止住他:“王爷,就让祁儿去做吧。”她说:“事到如今,您还能拦住他吗?” 淮南王的动作猛地定住,身体还保持着欲支撑起身的姿势。 王妃道:“当初藩王征讨汪淼邀您起兵,就已经是我们家的机会,怎奈您坚决不肯,我们也不好再说什么。但是今天这个机会您绝不能再错过,时不再来,上天能一而再地施予机会,天意已昭然。天意不取,必受其咎。” 天意?什么天意?什么天意!淮南王发白的嘴唇惊恐地颤动。 淮南王妃道:“开弓没有回头箭,既然要做就要做得彻底,沈珏要走,我们必须同行。如此这般,他才能彻底放下戒心,我们才能里应外合。” 淮南王颤声:“我还没同意…我不同意!” 王妃冷淡地回:“不同意那就等着我们都被砍头吧!”将丈夫堵回了椅子里。 转头又对沈祁说:“在这之前,我须得见一个人。要有她,事才能成。” …… “不要慌。” 淮南王妃的这三个字刚出口,马车外的叫喊声已在一瞬间此起彼伏一浪高过一浪! 声音杂乱,但尤氏仍能清楚听到有人在喊:“有埋伏!有埋伏!” 居然会有埋伏!在极度惊恐中,本能让她心悸,但理智又按住了欲脱口而出的喊叫。 她意识到,这是自己的丈夫,淮南王世子沈祁设下的埋伏! 沈珏做梦都没想到,路途上居然会设埋伏。他已经来不及去想设伏的是谁,一下拉住马缰,要往后躲避从山谷两侧顺坡滚落的巨石。 “来人!来人!”沈珏一边拉马一边摸索自己的佩刀,怎奈越急越出错,在这紧要关头佩刀怎么都抽不出来! 眼看从山上射下无数飞箭,士兵们立刻举起护盾在沈珏周身围成一圈,阻挡箭矢的攻击。 暂时被护的沈珏刚舒一口气,回头一看,自己身侧的淮南王竟已不见身影! 他人呢?他人呢! 沈珏渐渐意识到真相,瞳孔剧缩,震惊几乎吞噬一息之前的恐惧。 此时淮南王已带着自己的近卫从山坡旁绕道,绕过长长的马队,近到小皇帝的马车前。 护驾的卫兵欲拔刀相抗,怎料淮南王的近卫早有准备已先一步拔刀,刀光掠过,护驾卫兵的头颅飞上了山坡。 马车内尖叫连连,淮南王心一横,踢开车门一手拽出了惊恐万状的小皇帝,紧接着便伸手要接陈太后。 淮南王颤抖的手没入马车内,明明只有很短的时间,淮南王却觉得如过万年。他的呼吸屏住了,手却还在颤抖。 一息的等待之后,一只柔荑放到了他的掌心。 与他不同的是,陈太后的手非常平稳 ,就这么,有力地按住了他的手掌。 沈珏仍躲在数张护盾下,被士兵们带着后撤。他越撤越发虚汗,因山上的这些人分明是只冲着他来! 他们所在的山谷又长又狭,队伍只能四人一排前行,他们行到中间受袭出不去退不了,身后的大军也无法及时赶上。 山上敌军的攻击点全部集中在队伍的龙头,明显擒贼先擒王,要以最快速度将他这个大军统帅擒杀! 沈珏后背的衣衫已经汗湿一片,大脑在短暂放空后开始飞速运转,他很快想通了这个月以来所发生的一切。 他把大把军力都用来提防齐王和河间王,却将后背留给了淮南王父子! 混蛋!他妈的混蛋! 然而“混蛋”二字还未出口,一声巨响,遮挡身前的护盾统统散开,强烈的阳光倏地破开黑暗如渔网一般铺散网罗,将他惊恐的表情强势攫取! “你!”沈珏瞳孔剧缩,死死盯着面前面容冷峻正睥睨他的沈祁。 “果然是你!”他大骂:“你想怎么样!你知道我…” 话未说完,沈祁手中的那把利剑如风如影从他眼前划过,一朵猩红花苞继而绽放。 汝南王近前的士兵还欲攻上,他们冲上山坡抬起头,灼灼烈日下,一颗染血头颅在他们眼前缓缓升起。 士兵们赫然愣住。 沈祁横刀立马,在众人面前提起了沈珏的头颅。已死的沈珏面容可怖,而他之后的沈祁则面如寒冰,薄唇紧绷目光阴鸷,以常人不可逼视的气场睥睨众人。 “汝南王已死,放下兵器!放下兵器!”沈祁的士兵们齐声大呼,呼声响彻整片山谷。 汝南王已死,汝南王的各副将均被斩落马下,大军瞬间群龙无首,狭长的山谷很快寂静下来。 士兵们或在谷底,或在山坡,一边是两眼迷茫进退维谷的汝南王大军,一边是手执弓箭刀枪的沈祁大军。郁葱山林间他们互相对望,最终又都将目光转向了沈祁。 只见沈祁仍一手拎着沈珏的头颅,一手扶剑,高声道:“汝南王沈珏带兵闯入京都城逼宫皇上太后,是为谋逆!本王得皇上旨意诛杀逆贼,肃清我大周叛党,仅此而已!本王知晓你们不过奉命行事,只要肯放下兵器不再为叛党效力,所有罪责既往不咎!” 他不过藩王世子,此时却以本王自称,然义正言辞气势恢宏,叫人不得不注目于这位新任“淮南王”。 这位年轻的王爷,他们也早有耳闻。自他们来到扬州,就听说了他的事迹。他于乱世而起,从区区几千府兵屯兵壮大,然掌兵后却没有像其他藩王那样争权夺利,相反,他游说屯粮大户,安定难民施粥于百姓。在他治下,负重不堪的扬州得以安定。 而今,这位俊朗青年正披甲执剑,命他们放下兵器。 沈祁道:“本王知道你们跟随沈珏从北方来,你们的家都在北方,你们的家人也都被留在北方。现在那里已经被蛮族的铁骑所乱,如你们愿意跟随本王,本王可以保证,即日启程北上,收复你们的家园救出你们的家人!” 朗朗青天下,茂密山林间,沈祁的话像一支穿云箭穿梭于山谷。 大军的前方是正气凛然的淮南小王爷,两侧是执弓箭等待命令的淮南王军 ,很明显,这是先礼后兵。 沈祁其人,以仁义为底,以果决为基,以狠辣为手段。随此雄主,与有荣焉。 这一刻,从马车中缓缓走出的淮南王妃才真正认识了自己的儿子。 被淮南王救出的陈太后站在山坡上看着这一切,而后她见到了得胜归来的沈祁。 沈祁站在陈太后面前,抬起熠熠修目。 陈太后虽然已有心理准备,但这时还是不禁心中一悸。 就在几天前,淮南王妃再次进宫见她,她以为这次还是如往常一样的互慰愁思,却明显觉察到了不一样。 那天的淮南王妃好像变了一个人,她不再哀愁怅然,相反整个人都焕发出充满活力的光采,她与自己说话时眼睛炯炯有神,多了一份难得的英气。 陈太后就意识到,淮南王妃是有事而来。 但宫中遍布沈珏的耳目,她们不能直接说。临走时,淮南王妃偷偷塞过来一张纸。 待独处时,陈太后阅读了淮南王妃带给她的讯息。讯息很简单,是在提醒陈太后,在沈珏手上,她和小皇帝没有活路。 待大事成,沈珏必然篡位,到时他还会留着亲眼目睹他闯入宫禁滥杀无辜的废皇吗? 不可能的。以沈珏的为人,他不会留下她和小皇帝这两个活口。 她只能寄希望于淮南王一家。 而今,淮南王果然大胜,当淮南王世子沈祁看向她时,她的心却咯噔一声。 她还清楚地记得,当初沈珏闯入皇宫站在她面前时,是怎样看她的。那双眼睛,幽深而冷酷。 和沈祁这时的眼睛,何其相似。 陈太后的后半生,先后被多位权臣拿捏,先从汪淼,后从沈珏,现在,她到了沈祁手中。 辗转多次,她已经切切实实认清了自己的处境,也认清了人性。这一次,沈祁又会有何不同呢? 陈太后无奈地笑了一下。没关系,人若在命运扼住咽喉时还愿意小小地抗争一下,就已经是胜利。她为自己争取了另一条路,她已经胜利了。 面前的沈祁突然跪地,利剑举过头顶:“臣奉命斩杀逆贼沈珏,现已收复叛党大军,还请太后恩准臣挥师北上,令臣可收复失地中兴我大周王朝!” 陈太后的苦笑渐渐消失,她甚至有些恍惚。“你真的愿意北上,在这种时候?” 沈祁抬头:“是。臣毕生所求,唯精忠报国耳,除此以外,别无他求。” 陈太后目光微颤,声音也在颤:“好。” 沈珏被杀、大军尽归沈祁所有的消息很快传到了齐王与河间王这里。二王听闻此消息,先是大惊,后是喜悦,最后又恐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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