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得袁公公说到这里,李熙及许琳琅都稍稍松了一口气,当下也不出声,只紧盯着袁公公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安置好玄郎君后,我慌忙赶了回去,去兽苑偷偷杀了一只狸猫,将鲜血擦了一身然后去见陛下,告诉陛下我将玄郎君摔死了后苑山石上,尸体就埋在了假山之下。陛下见我满身血腥,不疑有它,还当场流下了眼泪,说为了我青朔的后世基业,他不得不下此狠心……” 袁公公说到这里,脸上露了一丝讥讽之色,分明是对皇帝的所当所为嗤之以鼻。李熙则是双手握拳,手上青筋绽出,他做梦也没有想到,他那深居简出一心修道以求长生的父皇,原来竟是个道貌岸然,弑杀亲子的恶魔。 想象着当时皇帝掉落的鳄鱼之泪,许琳琅只觉胸口一阵阵的发着堵,眼角的泪又忍不住掉落了下来。 眼前突然出现一抹素白帕子,许琳琅愣了下,定睛看去,才发现是身侧李玄递来的。 “别哭,别哭……我如今不是好好的吗?”李玄轻着声音,眼中含着泪,唇角还是朝她挤出了一丝笑意来。 许琳琅朝他点点头,伸手接过了帕子,默默拭了拭眼泪。 “袁公公,后来呢,玄当年是个嗷嗷待哺的婴儿,他一个人,是怎么在这地宫里活下去的?”许琳琅擦干了眼泪,抬眼看向袁公公问道。 “次日一整天我都心神不宁,担心玄郎君在地宫中没吃没喝,会没了性命,好不容易捱到了天黑,我怀揣着一罐羊乳偷偷潜入地宫中,却是意外发现玄郎君虽是饿得哭不出声,可气息脉搏都在,我欣喜之极,抱起玄郎君一点点喂他喝进了羊乳……” 袁公公说到这里,转脸看了眼李玄,脸上露了一丝慈爱之色。许琳琅则是不由自主伸手过去,将李玄的手握在了手里。 “玄,你是吉人自有天相,所以有袁公公舍命相救,有天上神明在暗中庇护于你。”许琳琅轻着嗓音道。 李玄听得点点头,朝她轻笑了下,又将感激的目光投在了袁公公的身上。 “袁公公,后来,你每天夜里都会偷偷潜入相思宫喂养玄郎君是不是?”许琳琅也看向袁公公道。 袁公公听得点点头,顿了片刻才道:“后来,我白天在御前当值,夜里就会守在这里看护喂养玄郎君。玄郎君极是乖巧,夜里吃睡玩耍,白天便呼呼大睡,就这样一天天的长大了……” “那我母后呢,我母后是何时才知道弟弟的存在?”李熙口中问着话,眼睛却是朝李玄看着,一声“弟弟”也自然而然的说出了口。 听得李熙的这声“弟弟”,袁公公脸上也露了欣然之色,顿了片刻才又接着道:“我守着这么大的一个秘密,却从来不敢对外人透露一个字,也不敢告诉给皇后娘娘。因为娘娘生产之时本就大伤元气,后又受此重创,神智渐渐就有些昏乱了。她一见了我,便情绪激动,大叫着上前要拿住我给玄郎君抵命,我根本没有机会说出口……” 袁公公说到这里,无奈的长叹了一声,过了好一会儿才接着道:“后来,殿下及玄郎君长到三岁之时,皇后娘娘的病也越发重了,成日昏睡,偶尔醒来也是神思恍惚,连人都渐渐认不得了,见到我时,也不再喊打喊杀了。我实在于心不忍,于是就想办法去了她的寝宫,打发了左右,跪在她跟前将玄郎君的一切和盘托出。娘娘听了这些,竟是瞬间神思清明了,她扑到我跟前,哭着哀求我见她去相思宫去见玄郎君一面,我答应了下来……” 袁公公说到这时又停了下,将眼光看向了李玄,李玄点点了头,接着袁公公的话道:“当年我虽然只有三岁,可我清清楚楚记得那天的情形。娘亲虽看起来有些病弱,可她还是很美很温婉。她的笑很暖,怀抱也很暖。她将我抱在怀里,给我取了名字,还将那枚饕餮纹玉佩挂在了我的身上。她告诉我说,哥哥有一块双凤纹的,和我的这块能合成一整块。她说哥哥是太子,等他有能力保护我时,他就会来这里接我,到时候我将这玉佩拿出来,哥哥就会相信我是弟弟了……” 李玄的声音轻轻缓缓的,在他的描述之下,昭敬皇后的音容笑貌恍然就在眼前,令人听得心里忍不住生了孺慕温暖之意。 李熙再也忍不住了,他低着头,紧紧捏着手里那合在一处的一对玉佩,口中哽咽着唤了一声“母后”。 这么多年过去了,昭敬皇后在他的脑海中的印象已是越来越模糊了,他只记得她一直病歪歪的模样,她的身上,也总是隐约有一股药味。她总是靠在榻上静静地看着他,眼神爱怜里又透着些悲伤。当年幼小的他一直都不明白这是为什么,如今想来,她是一见了他,就想起了那一出生就被残忍杀害了的弟弟吧。 “殿下不要太过悲伤,娘娘当年虽是受够了骨肉分离锥心之苦,可自次那次相思宫见过一面之后,娘娘就变得开心了起来,她积极配合太医治病,还一心谋划着玄郎君的未来。她曾想过要设法将玄郎君送去宫外,可一来宫禁森严,想要送出一个孩童实在有风险,二来宫外一想又寻不到可以相托之人,左思右想之下,还是决定让玄郎君暂时留在相思宫由我看顾。” 袁公公说到这里站起了身,伸手指着屋内的陈设又接着道:“殿下请看,这屋内的画,屏风,琴还有花瓶,全是娘娘为玄郎君准备的。这些都是娘娘当年的私藏,要么与殿下屋内的一模一样,要么是成双成对的。娘娘还为殿下和玄郎君赶制衣裳,春秋秋冬四季衣裳,每一岁都提前做好了,三岁,四岁,五岁的……一直做到成年……” 原来是这样,许琳琅听得袁公公这话,突然想起那天夜里,她自相思宫出来,见到了同样身着同样青绿宽袍的李熙。当时她也由此笃定,李玄与李熙是同一个人。如今想来,他们身上穿的,都是昭敬皇后当年亲手制成的,自然是一模一样的,只是那一天凑巧两人都选了那件青绿袍子穿了。 “只可惜,娘娘身子亏空太多,又伤神过度,见过玄郎君之后已然是强弩之末,硬撑着一口气。待到了年底,她还是捱不过去了,带着对殿下和玄郎君的无限牵挂,香消玉殒了……”袁公公说完长叹了一声,面上的神情也极是黯然。 “母后,母后您为什么不再撑一撑,再等一等,等我长大一些……”李熙口中低喃着,眼泪也一滴又一滴的自眼眶溢出。 李玄见状站起了身,慢慢走到了李熙的跟前。 “哥哥,你别难过了,我们兄弟二人今日总算见面了,娘亲若是在天有灵,她一定会高兴的。”李熙轻着声音,口中劝慰李熙道。 李熙闻言顿了下,他慢慢抬起头,看着那张与自己一模一样,只是比自己明显孱弱苍白的面孔,心中一时酸楚一时心疼,这血脉相连的感觉令他忍不住一阵阵心潮激荡。 “是,我们终于见面了。从今往后,谁也不能再欺负你了,谁都不可以。”李熙站起了身,双眸看着李玄的眼睛,口中一字一句说着。 李玄听得点了点头,又泪眼朦胧着唤了一声“哥哥”,李熙抬袖替他擦了擦眼泪,然后低下头,将刚才合二为一的玉佩又分开了,将那块饕餮纹玉佩替李玄挂在腰间玉带之上。 “走吧。”李熙朝李玄伸出了一只手。 走?李玄顿时怔住了,脸上一片茫然,显然不知道李熙这是何意。
第27章 “走, 我现在就兑现当年母后对你许下的承诺,带你走出这暗无天日的地方,以后, 你和我同住同食, 每天就可以看到天, 看见阳光,还可以听风看雨, 看晨露夕岚,四时变幻, 总之,你想看的,想做的,想得到的,我都会让你如愿……” 李熙一番说话真诚之极,李玄听得先是露了向往期待之色,可片刻后,他还是犹豫了下, 又轻轻摇了摇头。 “不, 哥哥, 都这么多年了, 我已经习惯待在这里, 习惯了昼伏夜出,出去后说不定还会不适应,就让我还留在这里好了……”李玄轻着声音竟是拒绝了李熙。 “为什么还要留在这里?你是担心外面会有什么危险吗?你放心好了, 我们的那位好父皇, 如今一心在崇真宫修道成仙,连我都难得见上一面, 应该不会关心我东宫里什么时候多了一个人。只要我严令下去,没有人敢将你的行踪透露出去的。”李熙提到了皇帝,语气里也有了一丝凉薄之意。 许琳琅也起身走到了两人身侧,她将李玄的神色看在眼内,心里立即就猜到,李玄应不是怕自己住到东宫会有什么危险,他是在担心自己会给李熙带什么麻烦。 “袁公公,殿下的提议您怎么看?”许琳琅看向袁公公问道。 袁公公听得这话,脸上略迟疑了下,片刻后还是对着李熙一拱手道:“殿下,虽说陛下近些年对玄郎君一事似心存愧疚,可圣心难测,玄郎君的行踪本应是谨慎为上。只是,玄郎君素有心疾,近年来发作愈加频繁,以老奴之力,已是无法保证玄郎君的安危了,玄郎君须得尽快出得相思宫休养治疗。老奴原本是想借由许娘子从中牵桥搭线,让殿下和玄郎君兄弟相认,只没想到,殿下今夜自己就寻来了,这也算是你们兄弟之间心有灵犀吧……” 袁公公说得一脸凝重之色,许琳琅听得心里也恍然大悟,怪不得袁公公不惜冒着暴露身份的危险,去到东宫见她,原来他是做如此打算的。 “那就不要再耽搁,你现在就跟着我去回去治病养身体。”李熙转脸看向李玄一脸坚定着道。 李玄面上还有些犹豫,许琳琅见状走近了两人,然后轻笑着道:“我倒有个主意,或许能让玄安然待在东宫。” 听得许琳琅说有主意,兄弟二人同时都用好奇的眼光投在了她的脸上,许琳琅又笑了笑,退后一点,手托着下巴将两人上下又仔仔细细看了一遍,待两人都被她看得有些窘迫时,她才笑着开口了。 “你们两个人,除了玄的肤色稍白一点点,五官,身形皆是一模一样,旁人根本无法分辨得出来。依我看,以后,玄与殿下每日都着同样的衣着装扮,只要你二人不同时出现在一处,根本就没有人能看出哪个是玄,哪个是殿下。玄也就不会有泄露身份的危险了。” 听得许琳琅这话,一旁的袁公公与尉迟长恭也都朝着两人仔细看看,一时间也不由得点头表示赞同,他兄弟长得实在是太像了,若是作同样装扮,任谁也是分辨不出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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