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说两方对战只看输赢,手段并不重要,可正是因为他这样的性子,李征不敢重用他,年逾四十也只是个校尉。 如今李宏图接任梁王,对他也有三分防备,便把他派到离川海身边做眼线,离川海为人正直清明,正好让二人相互制衡。 河边没有建筑物遮挡,呼啸的北风席卷着雪花铺面而来,吹的离川海一颤,离善朴忙扶着父亲上车,令泓澄去把他车上的暖炉也取来,与父亲同乘一辆马车。 陆逢时的马车跟在后头,两队骑兵与离府的侍卫骑马断后,浩浩荡荡进了萼州城。 马车内两个暖炉冒着丝丝缕缕的轻烟,骤然暖和起来,离川海出征多日,身体疲累,渐渐睁不开眼,离善朴把车上的软垫都垫在他身后,吩咐车夫不必去刺史府,直接回府去。 马车驶过长街,薄薄的积雪在车轮下发出“吱呀”的声响,小半个时辰后停在离府门前。 离川海睡眼朦胧,离善朴扶他下车,劝他先回房小憩片刻,离川海点头,叮嘱离善朴好生安顿陆逢时。 离善朴早已命人在刺史府东街给陆逢时选了一套宅子,吩咐泓澄亲自送他过去安置,陆逢时反复谢过,躬身大礼后登车离去。 离善朴回房脱去被雪浸湿的披风,翻出贴身藏着的月白色帕子擦拭鬓边的水珠,看着帕子上那个绣的歪歪扭扭的“棣”字,嘴角轻扬。 侍从煮了滚滚的茶来给他暖身,他端起茶盏小啜一口,一股暖意从腹内涌向全身。 一盏茶的功夫,门仆进来禀报,司马余大人听说刺史大人回府,特来拜见。 离川海刚刚睡下,离善朴不忍叫醒他,命门仆传话,请余望言暂且回府,明日刺史府再见不迟。 他猜到余望言必定会以为离川海故意不见他而恼羞成怒,寻衅报复,所作所为虽令人不齿,却头脑简单不足为患。 至于陆逢时,表面对他父子二人毕恭毕敬,心里到底在盘算些什么? 离善朴细细思量,修长的手指在茶盏边缘轻轻拂过。 傍晚时分,离川海一觉醒来,觉得周身舒畅了不少。 这些日子他征战在外,极少能像在自己府中睡的这样沉,此次回家来住上三日便要前往江州,不知多久才能回来,跟儿子在一起的时间弥足珍贵。 他更衣后稍作休整,便令侍从去叫离善朴来他房中聊些闲话。 窗外的雪花轻舞,给光秃的梧桐树披上一层白衣,离善朴穿着一身淡蓝色的家常袍子,穿过庭院缓步而来,泓澄在旁撑伞,洁白的伞面上绘着一朵墨绿色的兰花,在一面皑皑白雪中格外醒目。 离川海站在窗边看着这朵似曾相识的兰花,缕着胡子,若有所思。
第27章 跪求 泓澄送离善朴到门口后撑伞退去,离善朴推门,屋里冷飕飕的,见离川海仍站在窗边向外望,忙道:“爹,关上窗吧,天气冷,您刚起身,小心受凉。” 离川海看着他含笑点头,离善朴上前关好窗子,随父亲走到桌前坐下。 桌上的香炉里燃着凝神香,烟霭迷蒙,香气四溢,使人心静神凝。桌边放置着一个暖炉,炉火轻跳,温暖宜人。 离川海见儿子面色苍白,双手冻的微红,把暖炉向前挪了挪,叮嘱道:“爹知道你怕热,已经进腊月了,你屋里的暖炉要多加些炭火才是。” 离善朴应下,骨节分明的双手凑到暖炉旁暖着,“爹,您这次回来好好歇歇,刺史府的军务儿自会料理。” 离川海一脸欣然,把萼州交托在儿子手上,他自然是放心的。 他独自抚养儿子从小长大,如今看着他相貌堂堂,才智过人,这些年的辛苦总算没有白费,唯一让他挂心的,就只有儿子的亲事了。 侍从推门进来,手中拎着两个食盒,行礼后掀开盒盖,将一堆碗碟摆满了桌子,正中间放着一碗三参炖的鹿肉,香气扑鼻。 离善朴挥手叫侍从退去,对离川海道:“爹,外边下着雪,儿命人把晚膳送到房里来了。” 他轻撩袍袖,起身盛了一碗鹿肉送到离川海面前,“爹,您尝尝这野鹿肉,味道甚好。” 离川海夹起一块尝了,瘦而不柴,细嫩鲜香,“这鹿肉的确味美,之前吃的都不似这般鲜嫩。” 他执起汤匙盛了口三参炖的鹿骨汤,汤味醇厚,唇齿生香。 “这鹿肉是从何处得来的?” 离善朴见他爱吃,又添了几块到他碗中。 “是从栖山庄的唐庄主前几日在山上猎的,派人送了两只过来。” “唐庄主?”离川海放下汤匙,神情有些疑惑。 他一向对唐玉山颇为敬佩,最近又蒙他两次相帮,心中感激,可他与唐玉山从未见过面,更谈不上有什么交情,他的这份馈赠,想必是冲着离善朴来的。 离川海捋着胡子,平和的眉眼逐渐变得肃重。 “爹,儿有一事想对您说明。”离善朴站起身,声音轻缓,清澈的目光中透着坚定与果决。 “那位唐姑娘,儿喜欢她,儿想退了与王家的亲事,望爹成全。” 离川海已经猜到他离开的这段时间儿子与唐棣见过面,却没有想到短短三个月,儿子对她已经动情到想为了她悔婚的程度了。 他别开眼,叹了口气,半晌才道:“善儿,你与王家侄女已经定下婚约,爹出征之前,你曾经亲口答应不再与唐姑娘见面,爹也让人告知唐姑娘你有婚约一事,你如此行事,叫两位姑娘情何以堪!” 离川海的语气中鲜少有责怪,更多的是无奈与失望,而这恰恰是最令离善朴难以释怀的。 他看向离川海的眼中满是自责,却没有丝毫犹豫。 “爹,那日儿在城外偶遇了唐姑娘,与她相邀同游从栖山……” 离川海三日后便要离开萼州,他此时提起与唐棣的事惹得父亲不快已经够不孝,不忍再对父亲提起那日在河边遇袭一事,怕他担心。 停顿了一瞬,坦言道:“儿答应过爹不再与她见面,没想到会与她偶遇,可即便是没有那次的偶遇,儿也忘不掉她。” 离川海缓缓起身,看着离善朴声音微沉,“善儿,当初你是先见了王姑娘,后亲口答应的婚事,为父才修书与你王世伯定下这门亲事。” “此次出征陈州遇险,文丙兄还派兵来相救,同我闲话起你与王家侄女的婚事,此时你若悔婚,让文丙兄与王姑娘颜面何存?身为男儿怎可做出此等毫无信义之事!” 离川海蹙着眉,面色沉郁。 自从离善朴那次彻夜未归,还故意替唐棣遮掩,他就察觉到儿子已经动了心。 那日儿子虽然退了唐棣的信,还答应不再与她见面,但他看着儿子落寞忧伤的眼神,便知道忘掉唐棣对他来说并非一朝一夕的事。 这么多年来,他从未见儿子对哪位女子动过心,若是没有与王家订过亲,他或许愿意成全儿子的心愿,可事已至此,若要退亲,该如何与王家交代? 离川海深深地叹了口气,眉目低垂,一脸怅然。 离善朴不忍再看父亲,低着头薄唇微抿,“爹,儿不孝,更愧对王世伯和王姑娘。” 离川海扶着桌边坐下,疲累地闭着眼睛,半晌才道:“善儿,事已至此,退婚之事绝无可能,你趁早断了与唐姑娘的来往,且不可耽误了她。” “爹……”离善朴抬眼,眉头紧锁,眸色渐渐淡去,双手紧紧地攥着袖口。 “你先出去,让爹静一静。” “是。”离善朴没再言语,颓然退出门外。 离川海睁开眼,看着儿子魂不守舍的样子,不由得叹气连连。 他坐在桌边良久,看着桌上的鹿肉渐渐凉透,没有半分胃口,唤侍从进来全部撤下。 侍从一边收拾桌上的晚膳,一边瞟着他不敢多言,直到拎着食盒走到门口,才终于忍不住回头道:“大人,公子还在外面的雪地里跪着。” 离川海心头一颤,他一手将儿子带大,从小对他要求极严,儿子自幼懂事,从不忤逆他,可如今为了退婚,竟然顶风冒雪地跪在门外。 直到入夜后,离川海仍然一动不动地坐在桌旁,桌上燃着的凝神香烟氤缭绕,仍难以抚平他心底的纷乱愁绪。 侍从进来服侍他更衣就寝,开门那一瞬间,他抬头向门外望去,棉絮般的雪花铺天盖地,随着寒风涌进门来,转眼功夫,门内的地上就浸湿了一大片。 盥洗更衣过后,离川海仍然坐在桌旁,侍从上前小声道:“大人您就寝吧,小的为您熄灯。” “不必,你下去吧。”离川海语气淡然,声音却低颓无力。 侍从躬下身犹豫半晌才道:“大人,公子的脸色越发不好了。” “由他去吧,吩咐下去,此事不得外传。” 侍从在离川海身边服侍二十年,见惯了父慈子孝,连他对公子说重话的时候都不曾见过,公子大雪天跪在门外,究竟了犯了什么弥天大错? 侍从不明原委又不敢多问,只得依令退去。 庭院内,离善朴面无血色,眼神却无比笃定,微低着头,直挺挺地跪在甬道旁,任由风雪带着刺骨的寒意侵入体内。 泓澄清楚他的决心,起初不敢阻拦,提着灯笼站在不远处看着。 离善朴衣衫单薄,跪了两个时辰就已经冷的全身失去知觉。 泓澄担心他旧疾复发,回房取来一件厚厚的斗篷披在他身上,他抬起冻得僵硬的手臂挡开,想开口让泓澄回去休息,不必管他,却怎么也说不出话来。 他知道他如此做会令父亲担心,心里愧疚不已。 他并非想以此来要挟父亲,只是想向父亲证明他对唐棣的感情,想得到父亲的谅解,想为他对王世伯及王姑娘的歉疚赎罪。 上次他在河边遇袭,身子受寒后咳嗽不止,用药调理了没两日就通宵达旦地忙了这些天,如今再次受寒,胸口越发疼痛难忍,怕夜里搅扰到父亲,强忍着不敢咳嗽。 深夜,离川海吹熄了房内的灯,暖炉中炭火的微光映在他身上。 他心底的气恼早已去了大半,只剩下心痛与不忍,几次想推开窗看看,又狠下心忍住了。 看了又能如何?已经定下的亲事,绝无更改的可能。 窗外的寒风越吹越起劲,外面时不时有动静,却被淹没在呼呼的风声中,听不真切。 他怕儿子身体承受不住,盼着有人能尽快劝说他回房去,可他渐渐明白,儿子是铁了心要退婚,任谁都劝不住了。 大雪整整下了一夜,直到天色微明才小了些。 院子里梧桐树上的积雪足有半尺厚,离善朴面色惨白,头上、睫毛上积满了雪,身上的淡蓝色绸缎衣料滑腻绵软,片雪未沾,在一片白茫茫中显得更加亮眼,膝盖到小腿间几乎被积雪埋没。 他呼吸越发急促,胸口痛得如同火烧一般,再也抑制不住,剧烈地咳嗽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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