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抵达正堂,李元青在门前站住,凝神倾听屋里的动静,里面谈笑风生,看样子两位将军女婿很满意自己的女儿。 她猜对了,卫长绡和卫长绫都是俊眉修眼的女子,倒也符合朱律和王琅琊的择偶标准。 李元青眼中带笑,倏地又转过身,卫长缨没有防备,差点撞上李元青。“他就在里面,别给他好脸色。” “嗯。”卫长缨轻声应着。 李元青先踏入正堂,卫长缨跟在她的后面。 正堂里热闹的氛围陡地凝固,卫尊先是愕然,但很快镇定下来,他快速看向李星回,出乎意外,李星回神色未动。 卫长缨的目光落在李星回面上,从一进来,视线似乎是屏蔽其他人,她只看到一张粗犷英俊的面容。 是的,他应该就是李星回,卫长缨毫不怀疑。 虽然想象不出李星回的样子,但李星回就得是这个样子。 他的皮肤不白,可风霜日光浸润过的肌肤就该是这个颜色。 他的唇上和下巴有短短的胡茬,如果换作其他人只会看起来很颓废,而他的胡茬却似乎与他的五官、肤色搭配得相得益彰,使他的气质不同于中原男子的风流倜傥,但又另有一种潇洒的气度。 或许,他没了这胡茬,就好像是雄鹰失去了翅膀。 右侧首位空着,显而易见是特意留给卫长缨,卫长缨当仁不让地坐在那里。 “长缨,这位就是长安侯李星回,是你未来的夫婿,你还不向他行礼。”李元青笑容可掬地介绍。 不等卫长缨有所表示,李星回便先起身揖手行礼,道:“卫大娘子。”两人虽定下婚约,但现在尚不是夫妻,只能按世俗礼仪称呼。 “长安侯。”卫长缨没有起身,甚至没看李星回一眼,声音颇为冷淡。 正堂的气氛略显尴尬,坐在李星回下首的朱律的神色变得深下来,他的手指放在板足案上无意识地合拢。 “大郎子,坐坐坐。”李元青假装打圆场。 李星回笑了笑,坐下来。 斜对面的卫长绫犹在打量李星回,她对李星回很好奇,道:“大姊夫,男子二十八须,你看起来也最多二十出头,怎么就留起须来?” 李星回的相貌和中原男子还是有些不同的,比如他的毛发显然要浓黑许多,眉毛又粗又黑,睫毛又密又长,轮廓明朗突出。 不过他留的倒也不是须,只是短短的胡茬,北狄男子从少年起便蓄胡须,越年长胡须越密,但胡须太密,用餐时颇有不便,且易弄脏胡须,又不易梳洗,因此他通常将胡须修短。 “大姊夫不是中原人,小妹,你怎么能拿中原的习俗要求大姊夫?” 卫长绡心存嫉妒,李星回的相貌高出朱律让她不爽,不过好在朱律前程似锦,而李星回就没有高升的机会,终生也只能是个闲职的长安侯。 长安侯嘛,不就是陛下让他长长久久安安心心呆在大周么。 朱律的视线掠过全场,他的心思最活络,似乎猜出这场宴会的用意。 卫长绡和卫长绫都是美貌女子,卫长缨虽不是李元青所生,作为卫家长女也不应是丑女,只怕是故意扮丑。他回忆起李元青言语,颇多对李星回不满。 “我且助他们一臂之力。” 李星回乃是北狄降臣,这身份注定他在大周一事无成,大周的士族只怕没人愿意与他结亲。 “光有酒,而无酒令,实是憾事。不如趁此良辰佳日,我们来作飞花令如何?” 想那李星回北狄人,每日只知牧马放羊,如何能知中原的歌赋诗词之美,文化之灿烂,不如就行飞花令让他在众人面前丢人现眼。 “好啊!”卫长绫拍起手。 大周文人雅士无不酷爱作飞花令,以显示自己的才华和风雅,每逢酒宴,行飞花令是必不可少的内容,当然这就要考量腹中的诗书量多少,且要有急才,若读过的诗书过少,也断作不来飞花令。 “极好!”卫尊抚须赞叹,他是文官,自于这诗上熟悉,朱律提议的作飞花令正好撞到他的优势上,他便以飞花令竖立自己岳丈的威严。 李元青也没反对,诗上她也能来几句,再说身畔有卫尊会提点她。 王琅琊向卫尊拱手,笑道:“世叔,长安侯非中原人,这飞花令就不必依老规矩,只要能接上便可,不须要求对应顺序和格律。” 行飞花令,要求行令的诗句格律一致,甚至规定出现的字也要有相应的顺序。 比如以“花”为令,第一句的第一个字要是“花”字,下面接的人吟出的“花”字要求在这句诗的第二的位置上,以此类推,到第七人时,“花”字则要出现在诗的末字上,如此一轮飞花令才算完。 王琅琊此言之意是抛弃飞花令中的格律和顺序,只须出现要求的字眼便可。 朱律眼角的余光向王琅琊扫去,王琅琊坐在他的下首目不斜视。他本想让李星回当堂出丑,没想到这个王琅琊居然冲出来帮李星回。 李元青没好气地撇头翻白眼,谁都听得出来王琅琊在帮李星回。 “这怎么行?行飞花令就要按飞花令的规矩来,如果大姊夫不会,不如现在就罚大姊夫三杯酒吧!”卫长绫掩嘴偷笑。 “别为难大姊夫,不然大姊夫会以为我们欺负他。”卫长绡嘲讽。 正堂的氛围极是尴尬,卫长缨始终不发一言,低头看着板足案上的羽觞,这只羽觞名为金花鸳鸯银羽觞,觞外雕刻鱼子纹,觞底则刻宝相花,觞内壁是四株忍冬花,花叶间又刻六只振翅鸳鸯。 原来李元青存心要在三个女婿面前展示长公主的排场,特意将自己陪嫁的一套八只金花鸳鸯银羽觞拿出来,要知平日里她都舍不得给卫尊用。 婢女给卫长缨的羽觞斟上酒,浸过郁金的酒泛出清亮的金色,芬芳扑鼻,可就在这时卫长缨看到自己落在酒中的容颜。 满脸大大小小的斑点,酒糟鼻,鼻翼旁有一粒令人作呕的黑痣。 这是连自己都忍受不了的丑陋模样,估计对于李星回更是无法忍受。 卫长缨想着就下意识抬起头,意料外触到李星回的眼神。 李星回的眼神很平静,无风无浪,什么也看不出来。 “罢了,过会行令时我帮他,不能让他过于难堪。”卫长缨暗忖,李星回有心归顾大周,自己不嫁给他,但也不能让他出丑。 “就照三郎子的意思,大郎子不是中原人,行令不能过于苛刻。” 卫尊也假意打圆场,他料定李星回于诗词上一窍不通,便是不按飞花令的规矩来,李星回也接不上令,稍加折损便行,不用过于难堪。 “某不才,便由某来作令官。”卫尊抚须,他看向窗外,那一枝杏花被春风拂动,花瓣飘飘摇摇,如雪纷坠。“就以‘杏’为令,某是令官某先来,日日春光斗日光,山城斜路杏花香。”说着,卫尊便双手执起羽觞饮了一口酒。 接下来是李元青,她吟道:“忽觉东风景渐迟,野梅山杏暗芳菲。”语毕,也饮了一口酒。 按座位顺序应是李星回接令,但卫长绡怕令被他人都先接去,自己就没有了,况且诗句中含“杏”的不多,抢先道:“花轻蝶乱仙人杏,叶密莺啼帝女桑。” “熟杏暖香梨叶老,草梢竹栅锁池痕。”卫长绫也不甘弱,赶紧把自己想到的念出来。 朱律端起羽觞,道:“杏园岂敢妨君去,未有花时且看来。”说完饮酒。 王琅琊神色镇静,虽然含“杏”的诗句被接去不少,但他家可是前朝门阀士族,族中出了不少旷世才子,文采上岂能难倒他,信口吟道:“居邻北郭古寺空,杏花两株能白红?” 此时就只剩下李星回和卫长缨未接令,卫尊猜测李星回不懂飞花令故而一直不接,遂道:“大郎子,你尽管接令,挑你们北狄的俗语说也可,只要有‘杏’字便行,不拘那多。” 这已经把难度降到最低点,也算是卫尊给了李星回极大面子,再不能接令就太难堪。 李星回起了身,他看向对面的卫长缨,唇动了动,但没有声音发出来。 “长安侯,请接令。”朱律面上浮起莫测高深的笑容。 所有的目光都停留在李星回的面上,但除了卫长缨,卫长缨低着头,用胭脂在手心里写下字。 作者有话说: 日日春光斗日光,山城斜路杏花香——出自李商隐《日日》 忽觉东风景渐迟,野梅山杏暗芳菲——出自韦庄《春日》 花轻蝶乱仙人杏,叶密莺啼帝女桑——出自上官仪《春日》 熟杏暖香梨叶老,草梢竹栅锁池痕——出自李贺《南园》 杏园岂敢妨君去,未有花时且看来——出自白居易《代迎春花招刘郎中》 居邻北郭古寺空,杏花两株能白红——出自韩愈《杏花》
第4章 正堂里的声音突然消失,六双眼睛一齐看向李星回,当然每个人的眼神都不尽相同,卫尊的心思颇为复杂,李星回若不是降臣的身份,他的相貌和大女儿颇为匹配。 三个女婿性格各异,朱律锋利,王琅琊清高,李星回谦恭,但这谦恭之下隐藏着什么,没人知道。 毕竟北狄王子的身份,就注定他不会是一个平凡人。 李元青则是一脸看好戏的神色,卫长绡也是如此,大约是因为李星回的相貌高出朱律几分,她反而特别希望李星回能出丑,李星回出丑就意味卫长缨出丑。 “看看,卫长缨,你就只配这种胸无点墨的北狄蛮子。”卫长绡心下得意。 卫长绫无所谓,只是觉得李星回相貌堂堂,不免多看了几眼。 朱律眼角的余光一直注意两尺之外的王琅琊,王琅琊比他年轻两岁,自己在王琅琊这个年纪时还未建立寸功,只是个五品的上骑都尉。 王琅琊在朝中虽无势力,但前朝门阀士族的脸面,使得不少达官贵人趋之若鹜。 至于李星回,就算他是北狄第一勇士,也永远不可能成为自己的敌手。 但王琅琊帮李星回是什么意思?他想与李星回联手?联手做什么? 朱律满脑子的疑问,目光开始向王琅琊倾斜。 此刻,王琅琊正在想法子给李星回提示,但两人当中隔了朱律,王琅琊一时也一筹莫展。 不知怎的,这个北狄王子贏得了王琅琊的好感,或许是因为李星回引以为傲的相貌,又或者是因为北狄第一勇士的名头。 总之,不能让英雄受屈辱。 “大姊夫,我们等着你接令呢。”卫长绫等急了。 这时卫长缨抬起头,可李星回的眼神却离开她,写在手心中的诗句自然无法传递给李星回看,只听李星回吟道:“天上碧桃和露种,日边红杏倚云栽。” 瞬间众人都怔住,谁也没想到李星回居然接了令,而且他接的诗句意境优美清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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