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偏偏西境那件事情,他无能为力。 所以现在处处掣肘。 之前沈初姒就已经婉拒过他一次了,林霁并不是不知晓自己并无所少胜算,可是……也还是想再奢求一次。 他素来理智,即便是知晓此事多半并无多少可能,也还是生出了不到黄河心不死的执念。 毕竟是自己这么多年一直都想护着的小姑娘。 哪怕问清楚,心知多半无果,也好过日后后悔。 沈初姒少时很喜欢笑,笑起来的时候眼睫弯弯,后来长大了性情就变得温敛,就连笑意都是疏离的。 林霁幼时入宫,先帝与他以叔侄相称,在乾清殿与自己论学的时候,沈初姒会撑着下颔等着沈兆,即便是听得困倦,也只会头一点一点地,勉力保持着清醒。 头上梳的啾啾用淡粉色的系带装饰,瞳仁生得很黑,像是罕见而珍稀的玉石。 沈兆对人温和,但是也只会用哄的语气,去哄这么一个人。 后来再大一些的时候,林霁顺理成章地成为皇子伴读,他其实还是会看到沈初姒笑,只是很少对着旁人,或许是对着初春盛开的桃枝,对着在墙边停留的雀鸟,对着不知道从哪里来的狸奴。 而后,就记了很多年。 或许林太傅说得对,即便是他少年老成,但毕竟年少,终究还是逃不过为情所困的局面。 * 沈初姒从谢容珏的别院中回来的时候,天色还早,因着是初夏,庭院中的晚桃盛开,蒲双和梨釉两人就摘了一些花朵,用来制作香包。 窗棂外有泄进来的日色,沈初姒手上拿着一卷经文,还是觉得有点儿潜不下心来。 地方志中曾经讲过漠北,不用于西境的荒漠隔壁,连绵不绝的山脊,漠北的天空很低,每年下雪之时,人们会坐在火堆旁,听着窗外呼啸而过的凛风。 她因着体弱,并未学过骑射,可是她也很想,尝试一下。 她抬着手,贴了一下自己的脸侧。 刚刚被他吻过的地方现在还带着未曾消散的热意,她想到这里,眼睫往下垂了一点。 明年,现在还有点事要处理。 她并不愚钝,大概能猜测到是什么事情。 他若是当真往后并不是镇国公府的世子了,又未曾涉及仕途—— 虽然她不在前朝,但是之前西羌就已经与中原剑拔弩张,沈琅怀并未明说什么,但独孤珣既然重伤,无论如何,都是一个最好的借口。 这段时日,独孤珣伤已经几近痊愈,恐怕不久之后,边境将乱。 独孤珣登上西羌阙王之位还没有多久,老将迟暮,无以为继,若是当真起了动乱,实在是棘手,更何况沈琅怀根基未稳,李廷尉仗着国舅身份,又只想着敛财,外忧内患,更是雪上加霜。 而谢容珏是唯一和独孤珣交过手的人。 他所说的处理事情,多半是想着前往西境,跟着常老将军了。 沈初姒想到这里,手指轻轻摩挲过手中的书页。 她从来都算不得是什么运气很好,母亲早逝,父亲也才知天命的年纪,就过早离世。 而此行凶险。 谢容珏应当知晓自己能猜出来,但是他们两个人心照不宣地没有提及此事。 沈初姒还在思忖着这件事,原本正在庭外摘桃花的蒲双却又突然进了来,她跨过门槛,小声禀告道:“殿下……林大人和林太傅现在正在门口,想求见殿下。” 沈初姒抬手将自己手中的书卷放在一旁,她在西境这件事,林家多半是知晓的。 说清楚也好。 她起身,“知晓了,让他们进来吧。” 蒲双连忙将放在小几上的书卷收好,随后跟着沈初姒走了出去。 庭前的那几株晚桃已经是盛开之时,时不时就会飘落花瓣,沈初姒站在树下,恰在此时,微风卷过,落英飘落在她的发梢肩侧。 林霁扶着林太傅走进院落的时候,就是看到这样的一副景象。 他面上不动声色,在袖下的手却又紧了紧。 林太傅拍了拍林霁的手,末了,又没多说什么。 沈初姒款步上前扶住林太傅,轻声道:“太傅年事已高,若是想见,又何必自己前来一趟,我可以自己前去林府见太傅。” “殿下是天家,为人臣子的,怎么能让殿下去林家,这坏了规矩。”林太傅朝着她笑了笑,“况且臣这是探疾,哪有让殿下前去林家的道理。” 林太傅手中的龙头拐杖在地上点了点,“这么些时日,殿下受苦了。” 林太傅与沈兆关系甚笃,当初金銮殿中,太后李氏在上,林霁也是难得站出来为自己说话的。 这份情谊,沈初姒一直都记得。 她摇了摇头,示意自己并未受苦。 “臣老了,说起话来古板,与殿下多说不了什么话。”林太傅笑,“有些话,还当是你们年轻人去说。如珩,殿下这么些时日在院中闭门不出,恐怕错过了京中不少趣事,你且讲给殿下解解闷。” 沈初姒想到之前林霁在这里与自己说的话,抬眼看了一下站在林太傅身边的林霁。 有些时日不见,林霁还是惯如往常一般的温和,他此时正在低着眼看着自己。 沈初姒心下叹了一口气。 林太傅借口离开,手中拿着拐杖,身边的小厮也跟着他一同离开。 他走到了庭中的一处小亭里面,蒲双刚刚那会儿已经备好了茶,虽然隔得有点儿远,但是沈初姒还是能看到袅袅升起来的白雾。 林霁沉默片刻,随后轻声开口:“此番前来,其实还是有点儿唐突。殿下之前的事情,没有能够帮得上忙,我很抱歉。” “林大人不必觉得抱歉。”沈初姒抬着眼睛,“之前金銮殿上的事情还没有谢过林大人,这种事情,旁人避之不及,林大人能出言帮我说话,我已然万分感谢。” 她一向不会坦然接受别人的好意。 哪怕他心甘情愿。 无论林家是不是受到先帝遗嘱,无论他到底是什么立场。 “其实今日前来,是因为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林霁低眼看着沈初姒发间落下的那片桃花瓣,手指随着轻轻缩了一下,却又没有动作。 此时隔得很近,他甚至能闻到属于桃花的清香味。 “之前在这里的时候,我曾经问过殿下的意愿,当初殿下婉拒了我。” 林霁似乎是想到往事,有点不好意思,面上带着一丝羞赧,“当初我说,此时并不急,我可以等到殿下好好思虑之后,再给予答复,也不用担心我会改变想法。已经过去数月,我原本应当知晓,这件事不可强求,可是……” “我还是想来问问,殿下的想法。” 即便是知晓自己曾经前往西境,林霁却还是在这个时候,提起这件事。 当初沈初姒问及婚约不是儿戏,说不必因为沈兆的话,从而勉强的时候,林霁说起,是他自己甘愿。 沈初姒站在原地,然后轻声开口:“林大人应当知晓我前往西境的事情吧。” 林霁似乎是有点儿诧异她提起这事,“知晓。” 沈初姒点了一下头,“若是林大人想问我的想法的话……当初我婉拒,是因为一来,我对大人只有兄长之情,二来当初我谈不上顺遂,也并不想那般早的再思虑婚事。” 林霁突然想到谢容珏今日的模样。 他即便是身穿古板的颜色,也会显出不一样的少年鲜活气来,眼眉风流昳丽,面上胜券在握。 将一直都想护着的小姑娘拱手给别人,这么想着……还是会觉得不甘心。 分明,是他先遇见的。 有些事情,真的不分先来后到。 林霁思忖片刻,随后艰涩开口:“那殿下现在开口拒绝,是为了,镇国公世子吗?” 沈初姒手指蜷缩了一下,刚想开口的时候,林霁却又接着道:“算了,殿下不必说,我大概知晓了。” 沈初姒思忖片刻,“是为了他,也不全是。因为我从来,都只把林大人当做兄长。当初父皇与林大人以叔侄相称,我就觉得,若是我当真有林大人这么一位温柔的兄长,是再好不过了。” 林霁闻言,突然低声笑了一下,“殿下啊殿下,还当真是一点儿念想都不曾给人留。” 沈初姒缄默。 当断不断,反受其乱。 林霁所想,她明白,也知晓。 毕竟从未起过心思是当真,这数年里她并未把他当成是所谓的选择,也是真。 或许是担心沈初姒会觉得愧疚,林霁低声安慰道:“殿下也不必觉得愧疚,这原本就是我的一厢情愿。” 他之前其实早就已经想到过是这样的答复,日后也不算是反受其扰,也好。 即便,他其实现在谈不上是高兴。 林霁说完这句话以后,朝着沈初姒笑了一下,随后抬手揉了揉她的头,幼时他其实一直就想着这么做,今日,也算是得逞了。 沈初姒发鬓顷刻间有点散乱,她一时没有想到过林霁居然会这么做,抬头讶然地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人。 林霁抬手抵唇,“好,就如殿下所说,是兄长。” 他抬手将之前沈初姒发间的那片桃花瓣拂落,“若是日后他欺负了你,那么大理寺狱中,永远都会给他留个一席之地。” “林大人这话,”沈初姒抬眼,“若是被御史听到,多半要被参上一本,说是假公济私。” 林霁低眉,“既然是身为兄长,那么为殿下破例那么一回,也并无不可。” 作者有话说: 我的阿稚人见人爱!!!【老母亲疯狂扭曲地尖叫】 阿稚厨!宝贝女儿! 谢狗是捡垃圾送的TvT
第82章 林霁说完这些以后, 就没有再在这里久留。 其实今日前来,原本就只是想要问一个结果来,现在知晓了, 自然也没有什么再久留的意义。 只是他想到之前前来这里的时候, 谢容珏胜券在握的模样。 还是会觉得有点儿黯然失神。 西境过后,他们之间有自己不知晓的因果, 旁人不得窥探半分。 这么想着, 除了无可奈何以外, 也别无什么再可说的了。 林霁想到这件事, 坦然对身边的沈初姒道:“其实……今日在来的路上,我遇到了谢容珏, 他应当是知晓这件事,但是并没有准备拦我,或许是当真自信, 也是胜券在握。” “阿稚, ”他赧然笑了下,“之前听先帝这么唤过你。我很为你开心,毕竟缘分难得。能让你从始至终坚定选择,真的很幸运。” 林太傅从他们两人交谈的神色之中也大概得知一二,拿着杯盏的手顿了下, 落在亭中的石桌上, 发出了一声清晰的叩击声。 有缘无分, 他也用着老脸想着撮合了两次, 今日这一次, 恐怕这个素来顺遂的孙子, 也是难得挫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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