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子衿被他这一本正经的歪理给气笑了:“北方有王、谢、桓、庾,吴郡也有顾、陆、朱、张,就算是单论会稽郡内,亦有虞、魏、孔、谢。陈家不过末等士族,我阿耶不过区区一方县令,我们又如何能够与各家大姓相提并论。” 提起了吴郡,谢玄的眉头皱了起来:“你阿耶不是一心要将你嫁到吴郡?届时你便可以与他们相提并论了。” 陈子衿倒没察觉出他的语气颇酸,只当他在笑她,照他那意思,若是真嫁到了吴郡,她不就从北伧变成南貉了吗? 更加不伦不类。 陆太守的事已成定局,这让她暂时放下心中的大石头。 再也不用对着谢玄作戏,陈子衿此刻语气也不由得轻快:“说什么北伧南貉,不过都是晋人,元帝若不是衣冠南渡,江东子弟未必也有这等好日子,殊不知唇亡齿寒的道理。郎君方才自己也说了,那吴郡陆氏是什么人家?连琅玡王氏都看不上,又岂能看得上我。过几日他成亲,我们全家还要去观礼呢!” “你说的,可是吴郡太守陆裕?”谢玄有些疑惑。 吴郡陆家,又即将成婚,符合条件的也就陆裕,但那陆裕与叔叔差不多年岁了,况且此次娶妻是续弦。陈子衿与自己同年,还小几个月,虚岁不过十七,陈述怎么会将女儿庚帖送给他? 原先藏着掖着,不过是陈子衿自己也认为父亲求功名卖女儿的目的太过于明显,让她觉得有些丢人,如今暂且脱身,倒是能以一副旁观者的姿态看待:“对,原先我阿耶就是想将我嫁到吴郡去给陆太守作续弦,但是人家可能嫌弃陈氏门第太低了,最终选中的还是顾家的小娘子,说起来,还是我继母的侄女呢。” 这番话叫躲在暗处的陈子佩听了去,恨不得立刻冲上去撕了陈子衿的嘴,阿娘因为陈子衿攀上了谢家这根高枝,弄得里外不是人,险些还得罪了陆家。 她竟然还敢在此得意洋洋地说起这件事! 今日,她定要让所有人都知道,陈子衿也不过是个背地里与男子私会的放荡角色!看哪家的郎君敢娶这样的女郎回去! 没想到这谢玄也是个被美色所惑的傻子,看不出陈子衿对他只是利用,枉费自己之前还高看他几眼! 陈子佩心中顿时编排了一出好戏,于是转头就往东院的方向走去。 而听完陈子衿那一番话,谢玄的薄唇微抿,鼻息有些重,他本不想评论别人家事,但忍了又忍还是说了句:“陈县令,倒真是好算计。” 叔叔没有女儿,对待道韫四姐妹便如同亲生女儿一般疼爱,为她们择选夫婿虽不求人中龙凤,但也会考虑是否良配。 陈述将女儿嫁到高门士族做续弦的目的再明显不过,这又与卖女儿又何异呢? 陈子衿面露忧思状,这会儿倒也不全是装的:“婚姻之事,当从父母之命,不知道我阿耶下一个物色的女婿,又是什么人物了。” 阳光照在她的脸上,原本青春洋溢的少女脸上透出一丝无奈的愁绪。那一刻,谢玄忽然懂了,为何西子捧心反而是愈增其妍。 他也终于恍然,分明初遇的时候,陈子衿看他的眼神都是无情又不屑,后来为何性情大变,放下脸面整日纠缠着他。 原本以为她不过是知晓了自己谢家嫡子的身份想要攀龙附凤罢了,没想到原来金丝雀是想着在他这棵树上躲避风雨。 他以为自己会不屑,会排斥,但是此刻反而生出了一种不一样的感觉。 纵然陆裕年纪比她大许多,但毕竟陆家在吴地乃是世家。陈子衿不愿意嫁到陆家做妻,又明知道自己不可能娶她做正室,还愿意放下脸面继续在他身边晃荡,是否表示,在她心中,做他谢玄的妾比做陆裕的妻子更能接受? 金丝雀想要筑巢,倒也不是不行。 这个想法让他呼吸一沉,竟脱口而出:“既然你阿耶阿娘不替你考虑,你为自己筹谋,也是对的。” 陈子衿也回望着他,也有些诧异。 今日的谢玄能说出这番话,倒是叫她刮目相看,她还以为他会趁机羞辱阿耶此等行迹,顺便又嘲笑自己一番。 “咦,方才我分明看见他们俩就在这里的!姐姐,你在吗?” “你可愿意做我的妾?” 陈子衿丝毫没有听见谢玄在说什么,她听见陈子佩的声音自远处传来后,就踮起脚看了远处,她身后似乎还跟着不少人。 陈子衿本能反应就拉着谢玄躲进了身后的草丛中,陈子佩逮着机会就要给她挖坑,今日作诗大会她没有能逮到机会表现自己,肯定又是觉得自己坏了她好事,不知道又要使什么坏招。 却不想,脚下一滑,反而将谢玄扑倒在地。 谢玄就要起身,却被她死死按住,她凑到他耳边轻声道:“别起来,我那妹妹定是又想什么损招要害我,这时候被他们看见,无异于自投罗网。” 两人的距离第一次这样近,她那双如水般的眼眸在眼前,仿佛星河近在咫尺。 “嘘,先别出声。” 她眨了眨眼,谢玄犹如被人定住了似的,一动也不动,呼吸声都放轻了不少。 谢瑶看了看长亭两侧,回头问陈子佩:“你可看清了,你姐姐是跟人一起来的,还是自己单独来的?” 陈子佩的嗓音透着一丝犹豫:“当时我没看清,那男子身形看着倒像是谢七郎君。” “阿遏?”谢道韫觉得有些不可思议,回头看了看,方才一群人里头,就少了陈子衿与谢玄二人。 陈子佩忽然声音带着哭腔:“定是谢七郎君喝多了酒,将我姐姐带到了此处,姐姐对谢郎君的心意全始宁都知道。她今日还为谢郎君写了诗,他若是约她,她又怎么会拒绝呢?” 王献之戏谑地看着谢瑶笑道:“怎么我不知道,难道因为我不是始宁县人吗?” 陈子佩恨恨地瞪着这个碍事的家伙,然而嘴上丝毫不放松:“我姐姐尚未定亲,这若是传出去,她还如何嫁人?” 谢道韫听完陈子佩一番言辞,已然知道她是故意的,大庭广众之下,这样肆意诋毁自己的姐姐,想必也是目的不纯。 于是她冷着脸回道:“陈家女郎,你可知道,我家阿遏从不饮酒?” 陈子佩的脸顿时红了,千算万算,编了一出【谢郎君酒后轻薄,陈子衿欲拒还迎】的好戏,却没有想到,主角根本不喝酒。 她的底气没有先前那么足了,也不敢再叫嚣着要让谢家给她姐姐一个说法,不死心地四处望了望:“那我姐姐和谢郎君去了哪?” “不管去哪,我谢家子弟的行踪,应该还不用向你们陈家报备吧?”谢道韫见陈子佩仍然在狡辩,已是十分不客气。 谢瑶打了个圆场:“这里又无假山遮挡,灌木也只不过两尺之高,哪里能藏得住人呢?我们还是回东院里去吧,想必王叔叔已经写好了字帖,快些去一睹风采吧!” “是啊,说不定他们已经在东院等我们了,我们还在这里浪费时间,左右是在谢家,小娘子只管放心,出不了大事的。” 王凝之亦是帮着圆场,却被谢道韫瞪了一眼,一众人又浩浩荡荡地离去了。 支撑了许久不敢动弹的陈子衿一个翻身躺在草地上,长舒一口气,侧过脸对着谢玄说;“你都听见了,幸好听我的,没出来吧。” 谢玄坐起身拍了拍衣服上的草:“为何不能出去?没有做过的事情,她也不能随意构陷。” 果然是养在家中,不知人心险恶的世家子弟啊! 陈子衿又忍不住腹诽,陈子佩不过只继承了陈夫人十分之一的手段而已,就在谢家闹出这么大动静,他对陈夫人的本事一无所知啊。 “忍得一时之气,免得百日之忧。谢郎君可明白,木秀于林,风必摧之的道理?我先过去,随便找个由头搪塞一番,然后你最好还是回房,就说自己不舒服,别再露面,今日之事应该就算翻过去了。” “我们明明什么都没做,为什么要作戏?”谢玄不解,况且他刚才已经问出了口,若陈子衿想要寻一个安身之处,谢家不正是她最好的选择?陈郡谢氏是多少女郎想要高嫁的门第,纵然她与他做妾,亦不会受人轻慢。 陈子衿白了一眼:“行吧,你若不愿意作戏,那就我一个人演到底。我就先独自回去了,劳烦您给我的妹妹带个口信,就说我身体不适,提前回家了。” “你走了,那她如何回去?” “乞巧节那晚我怎么回去的,她便可以怎么回去。” 说完,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乞巧节那夜,陈子衿与谢玄与谢瑶兄弟拜别了之后,才发现陈子佩竟然独自乘船先走了,那时已经没有摆渡的船家。 她一边咒骂着陈子佩一边沿着河畔往回走,心中唏嘘,也不知道要走多久才能回去,这路上会不会有歹人埋伏,却又遇上了谢玄,最后是乘了他与谢道韫的马车,才回的家。 谢玄看着她渐渐远去的背影,明明那么瘦弱纤细,却又好像背负了很沉重的担子。 所以,她的意思是,让他再送陈子佩回家? 想起她那做作又虚伪的妹妹,谢玄只觉得恶心。 让她自己走回去吧,正好这烈日当头,阳气正足,能够除一除她心中的污秽。
第8章 不可直视人心 ====== 上祀节过了没几天,陈子衿竟收到了谢玄的邀约。 算起来,这还是她第一次收到他的来信,虽然这与他一贯的风格大相径庭,但陈子衿压根也没想着去赴约,于是随手回了封信让冬青送去谢家,顺便把他先前那封信一同退了回去。 谁料冬青退完信回头,又急急忙忙地跑回房中:“女郎,谢郎君给您回信了。” 陈子衿有些诧异,他怎么像变了个人似的?原先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姿态呢?怎么刚退信就又给她写一封? 然而纸上截然不同的笔迹,以及谢玄寥寥几笔回复让她明白,第一封信并非出自他之手。 原来是有人假借谢玄的名义约她出去。 这作案手法有些拙劣,她不需要费什么脑子,都能猜得出是陈子佩。 原本想装做什么都不知道,但是以陈子佩素来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性格,这次若是不去,下回说不定还有其他陷阱等着。 前有晋律,制女年十七父母不嫁者,使长吏配之。后有继母的憎恶,唯恐她挡住了陈子佩的姻缘路。 中间还有一位总把她当成绊脚石与假想敌的妹妹,整日明的暗的给她使绊子。 她正巧也需要一个契机,能够让阿耶看清陈夫人及陈子佩对她的恶意,倒不求他能够设身处地地为自己考虑筹谋,至少别再听信陈夫人的枕边风,随便把她卖到哪家高门大户就行了。 “冬青,过来帮我梳头。”她唤来冬青,端坐在梳妆台前,又仔细地开始打扮,“一会儿我们还是去一趟东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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