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边境那么多年,那些从他身边抬过去的尸体太多了,有些肢体残缺,血肉模糊的都认不出谁是谁。 人命渺小,谁又能顾得了那么多。 可是那些都是跟着自己跟着父亲出来的兵,他理应有责任照顾他们,而不是活着出来,连回都回不去。 父亲常常与自己说他看得太少了,若是这个小关都过不去那怎么能担当大任,怎么能做好一个好将领? 宁暨低头苦笑,这何止是一个小关。 外头柔柔弱弱的声音再次传进来,充满了愧疚:“小师父,你别难过了,我不是故意的。而且你知道的,他们不会怪你,若是看见你这般自责他们也会不开心的。” 裴婼站起了身,抬步走向后头,想走进去安慰小师父。 脚步声越来越近,小师父这才想起自己是个假的师父。 殿外忽地也传来了脚步声,绿衣急急推门进来,“姑娘,公子来接咱们了!” 裴婼停下脚步,回头疑惑问道:“阿兄怎么会来?” “嗯,说是夫人让过来的。” 裴婼点点头,冲神像后的人说:“小师父,你莫难过了,其实你也同我一样都被家人爱着,我们应当要珍惜的。” 宁暨这会儿已经恢复清冷,不再应话。 “那,那我就先回了,下次再来。”裴婼往外走,一步三回头。 等人完全离开,宁暨才从黑暗中走出来,望向那明媚背影,目光悠远绵长。 身后观音像慈光照耀,不知是在看殿中人还是在看殿外人。 -- 后来,宁暨会偶尔在街上在某家宴会中看见那人,往往这种时候只要顺着她眼光望去,尽头都是同一人,那个尊贵的国之储君。 他才明白那日她在法云寺说的“有权有势”。 宁暨本不想再在这事上耗费心力,可到了那日老太太说要去还愿,问他要不要一同去。 宁暨半推半就,一起出门。 观音殿里没等一会,她来了。 这回裴婼倒没那般只顾着自己说,一来就先问:“小师父你在吗?” “在。” 裴婼看起来有些兴奋,“小师父你好些没?这几日天气舒爽,我瞧着这鳌山甚是凉快呢。” “是凉快。” “小师父,要不你出来与我讲话,这样怪不方便的。”裴婼往里探头。 “我脸上长了疤,怕吓着你。” “这有何妨,我不怕的,我见过更恐怖的人呢,我家有个小厮就是,小时候得了麻花没治好,现在整张脸都是麻子,他那眼珠子又时常外翻,瘆人的狠,可是我都不怕。” “这人啊,只要心是善良的,那长相如何都不会让人恐惧,嗯.......顶多就是吓一跳吧。小师父你这般好,一个小疤无事的。” 宁暨自然不会出去,正打算推脱时殿内进了其他香客,裴婼便也不坚持。 待香客离去,裴婼开始说起自己的事来:“小师父,我前几日又见着那人了,可是他好像不是很喜欢我,我也没什么机会与他说上话,我晚上做梦都是他,就算在梦里他都是不喜欢我,真是太让人难过了。” “嗯。” “娘亲不知从哪里得了消息,抓着我骂了好一顿,说我尽是肖想那些有的没的,可是最后还不是带着我去了宫里?他们原本是为我选了个清贵人家子弟的,这下得黄了。” “小师父你在听吗?”裴婼说到一半问了一句。 “我在。” “小师父,我发现这人啊想要的总是越想越多的,我第一回 没见着他正脸,我就只想亲眼看看他长什么样,见着之后我就想与他说说话,说不定说上话以后我还想得更多。” “小师父,你有什么想要的东西吗?” 裴婼话音落下,观音殿里恢复寂静,屋外禅钟突的响起,浑厚悠扬。 宁暨站在黑暗里,因着她这个问题陷入沉思。 少顷,“我没有什么想要的。” “怎么会呢。”裴婼睁着大眼看向神像后,“小师父你不与我说也没关系,虽说这里是佛门净地,也许你们都追求无欲无求,但我总觉得,大家都是有欲望的。” “小师父,你想做什么就尽管去做好了。” “.......好。” 禅香丝丝缭绕,香灰一节一节落入香炉,新灰旧灰融为一体。 外头禅钟悠扬,晴岚蝉鸣,一片宁静。 -- 之后每月,宁暨都会抽出那么一天来到法云寺,大部分时间都是她在讲,他默默听。 秋叶落尽,白雪融化,万物复苏循环往复。 后来,她如愿以偿,长安城中渐渐传闻国公府好事将近。 宁暨听到消息的时候一点也不惊奇,上个月她早和他说过,裴国公进宫求了皇帝。 只是他没想到这样顺利,那个一直拒绝她的人居然答应了。 那日,宁暨未踏出房门一步。 没过几日,祈候关战事又起,胡人不断骚扰边境居民,皇帝不能忍受已经钦点了宁振戚出征,他不能不去。 宁暨最后一次去法云寺,心绪沉重。 他头一回发觉宁王府到法云寺的路程这样短,不过半个时辰就走完。 裴婼也是最后一次,只是与宁暨不同,裴婼是来告别的。 “小师父,我今后应都不用再来了,他应了。” 语气平平淡淡,没有他料想中的情绪激昂,他问:“不开心?” 裴婼跪坐,小脸耷拉着,面上确有几分苦闷,“开心的,只是一来到这就开心不起来,小师父,若是以后有空我还能来找你聊天吗?” “我,我之后要随主持远游。” “那岂不是以后你都不在了?” “嗯。” 殿内寂静几瞬,神像后传出声音:“你是真心想嫁他吗?” 宁暨第一次主动开口问出这样的话,问完顿觉后悔,这样明显的事何须再确认。 外头久久没有回话,宁暨转头去看,裴婼头抬得高高,盯着观音像不放。 “应是想的吧。” 宁暨听到答案,那原本绽放了一丝期盼的双眼瞬间黯淡。 而后两人不约而同都未再言语,有香客进来又出去,只有裴婼静静坐着不动。 直到沙弥进来换香灰,裴婼说道:“小师父,我回去了,谢谢你这么久以来陪我说话,我很开心。” 小沙弥左右看看,确定殿内没人,对着裴婼指指自己:“施主可是在与我说话?” 裴婼冲他笑笑,双手合十,朝观音像恭恭敬敬嗑了个头,“谢谢观音娘娘照拂。” 待起身,又扬眼向后头望去,可惜那里一片黑暗,什么都没有。 裴婼不再停留,转身离去。 黑暗中的人走出来,吓了小沙弥一跳,“施主怎的躲在后头。” 宁暨望着她离开的背影,久久不答话,小沙弥摇摇头,继续去干他的活。 “师父,你说是爱别离苦还是求不得苦?” -- 宁暨毅然决然前往祈候关,他以为一切都可以抛在脑后,以为那些情感都会慢慢淡去。 可惜事与愿违。 在许多个深夜里,他会望着长安方向的夜空出神,明明没有去想长安的事,可是女孩那多姿多彩的脸庞会骤然出现,而后占据他整个脑海。 他常常想她在做些什么,太子对她是否关心呵护,她又是否会想起法云寺里那个“小师父”。 后来他睡不着了,整夜难眠。 他起初为这情绪恐慌,便在白日里拼尽全力,无论是杀敌还是训练都投入万分。 可是没用,都没用....... 在祈候关外宽广无垠的草地上,在皎洁无暇的千里月光下,一人一马惆怅又孤独。 直到后来,长安来信,信中提了一嘴太子娶妃,说是接亲场面宏盛百姓夹道欢呼,国公府无上荣光。 那日将领们罕见的看见自出征以来一直闷闷不乐的少将笑了,可若是有大胆的人敢瞧他眼睛,说不定会看到那里头藏着的落寞。 每月一次的长安信件按时送达,将士们渐渐知道少将极为看重这信件,且每到那日少将心情都起伏不定,有时是嘴角轻扬,有时脸色暗沉。 将士们察言观色,若是少将心情尚可,那就尽可带着那攒了十天半月的琐事去找他了。 有一回胡人缠得紧,拖着宁暨外出祈候关上百里,战事吃紧,一时半会结束不了。 忽然一日宁暨一反常态,排兵布阵步步紧逼,两日内将来犯胡人尽数剿灭。 尚来不及清点战场,宁暨匆匆骑马策回祈候关。 众人还以为祈候关是出了什么事,不料宁暨回帐便问:“长安的信来了吗?” 这样的日子维续了快四年,直到那最后一封信件到来。 再次回到长安,一切已是物是人非。 他知道长安形势复杂暗流涌动,可再复杂也牵扯不到宁王府。 他以为裴婼、国公府在东宫的庇护下能得一寸安宁,没想到居然首先卷入这场变动中。 信件中偶尔也会提到她身子不佳,可没料到已严重至斯,一朝不慎竟夺了她的命去。 她没入皇陵,郊外的坟听闻是她身边逃过一劫的婢女立的,还算齐整,只是终究委屈了那从小含着金汤勺长大的人。 宁暨仿佛回到了大哥死去的那些时日,他坐在那座新坟前,一坐就是一整日。 他时常想要是他当初不离开,要是他在祈候关的时候能多想一点发觉局势的变动,那她是不是就不用死了? 宁暨恨自己,更恨那些害死她的人。 他没让自己颓废多久。 长安一切与他而言都极为陌生,他花了一月时间去厘清那些错综复杂的关系,打通人脉。 又花了几个月去寻找那些太子作乱的证据,借着与太子对立的皇子权势,将那些证据一一呈上。 外人也许只看结果,可其中艰难又能与何人道。 太子一党轰然倒塌,长安城内不胜唏嘘。 宁暨在裴国公与裴玦出狱后见了他们一面,两人其实比他好不到哪里去,他们还活着,可是却与温氏、裴婼天人永隔。 裴国公不知晓宁暨所作所为,有些惊讶这年轻将领怎么会找上门来,没成想他只是没头没尾的说了一句:“国公爷,若是您今后百年见到裴婼,代我说一句.......” 那瞬间里,他终于想起他第一回 见裴婼时的场景,小女孩扎着两根辫子,双手叉腰气势汹汹地指着他:“你笑什么!” 宁暨跟着回忆笑了起来,神色轻松地说出接下来的话:“小师父后悔了。” 可裴国公和裴玦却心内一惊,那张脸分明就是绝望至极。 接下来两日,太子萧章远在狱中离奇暴毙,林光宫一夜之间被一把火烧得干干净净,无人逃脱。
第30章 越来越过分的某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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