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 “我努力做个好儿子,忍耐寂寞陪祖母疗养,满心以为回来得到爹娘家人的赞许,并考上那一年的进士,我就能开得了这个口,结果她嫁了。” 展怀迁紧紧抓着他的手腕:“哥,对不起,我从来都没察觉你和颜儿,我、我……” 何世恒淡淡一笑:“怀迁,你从小就古板冷淡,你并不关心你身边的人,你一直都是我和玉颜最好的掩护,可你什么都不知道。” 展怀迁的记忆一片空白,他甚至想不起自己曾为哥哥和妹妹做过什么掩护。 何世恒说:“你若还当我是哥哥,回府后不要追问玉颜,先让她活下来,她若不能活,我会让整个甄家,还有你的婶母陪葬。” 虽说是兄弟,实则年纪差不满一岁,从小大大咧咧成天乐呵呵的表哥,心里竟然藏了那么深的事,竟也有一天,会说出这么狠的话,作为弟弟,展怀迁第一次对兄长有了敬畏。 “我不问她……那、那七姜呢?”展怀迁道,“她知道了吗?” “小姜儿不知道,我只说表妹可怜,想救她脱离苦海。”何世恒的笑容,不禁轻松了许多,“她爽快地答应了,真是个好姑娘,我要她不能告诉你,因为你是老古董,你会阻挠我们,她竟然到现在还保守承诺。” 展怀迁也松开了手,说:“路祭那日,我亲眼看见了,她还是不承认。” 世恒却道:“还记得我说过的话吗,怀迁,世上姻缘千万,叫我说来,一半都不得美满,人活一遭,匆匆数十年,别叫人家白来一趟。” “什么意思?” “小姜儿若不是你的姻缘,早早放了她吧。” 展怀迁沉默了,但他们总不能杵在这里,会惹来家人留意,眼下只有等待玉颜康复,再做之后的打算。 “怀迁,别告诉姑父,也不能告诉姑姑。”临别前,何世恒说,“事已至此,我不愿再委屈玉颜,不想偷偷摸摸带着她跑,我要正大光明娶她为妻。” “可是……” 何世恒很不屑:“你说的‘可是’,我都明白,试一试又不吃亏,甄家二郎都死了,还有什么可顾虑的?在他死之前,除了各府宴请上的偶遇,我们私下没有见过一回,没有通过任何书信,她对得起甄家,我也对得起天地良心。” 展怀迁皱眉:“照你这么说,倘若甄家二郎苟延残喘地活百年,你这一辈子,就苦等着他死了再娶玉颜?” 何世恒瞥了弟弟一眼,大摇大摆地走开,撂下话:“什么‘倘若’,那人死了,死得透透的了。” “那……我能告诉她吗?”展怀迁最后问。 “她是谁?”何世恒却哈哈大笑,“小子,你自己看着办。” 此刻,太师府里,二少夫人破天荒地要来给大老爷请安,三哥儿便邀请她书房坐坐,叔嫂二人在里头不知说什么,可大老爷的书房下人不能随便进,连萧姨娘也不例外。 映春守在门前,见萧姨娘过来,恭恭敬敬地行礼问好。 萧姨娘倒是和气:“在这里冷不冷,里头暖和,不如进去又能取暖,又能伺候着。” 映春笑道:“奴婢一个低贱的丫鬟,实在不敢进大老爷的书房。” 萧姨娘无奈地张望了一眼,转身离开了。 走远后,她的丫鬟轻声道:“新娘子的事一出又一出,怎么招惹上我们哥儿了。” 萧姨娘叹气:“怀逸虽是孩子,也是正经小叔子,哪有大嫂子和小叔子……罢了,等老爷回来再说。” 巧的是,展怀迁回府遇上了父亲,父子俩一同到家,进门后先去了秀景苑探望玉颜,昨日奄奄一息的孩子,已经救回半条命,能与大伯父说上几句话。 展敬忠要孩子安心养身体,其他都不提,见了四夫人,也只淡淡一句:“不必忌讳甄家,有什么事,让他们找我来。” 这句话听着,是冲甄家去的,实则另一层意思,是告诫弟妹:“玉颜的事你不必管了,一切由我做主。” 四夫人不仅听得懂,还不敢装不懂,恭恭敬敬送走大老爷,不再去看女儿一眼,回到房里生闷气。 眼下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昨天出门前,得到噩耗,她投出去的三千两白银追不回来了,那可都是公中的钱,是全家老小等着吃饭穿衣的钱,去甄家时本就心里五味杂陈,谁知又闹得人仰马翻。 雁珠给端了茶,问道:“清姑娘到底不肯开这个口?” 四夫人闷得透不过气,捂着心口说:“她多精明一个丫头,不好骗。” 雁珠道:“就不怕大小姐的名声,耽误她的好姻缘?” 四夫人恨恨然说:“我们房里不是还有个小贱种,上官清心里明镜似的,大老爷不能亏了孩子们的事,她安心跟在后头就是了,她强出什么头?” 雁珠着急地问:“那可怎么办,夫人,今天绣房就出事了,观澜阁那头要给新娘子做夏衫,绣房连料子都拿不出来。” 四夫人骂道:“乡下小丫头,给她几块粗布得了,还真当自己……” 她是气糊涂了,什么乡下丫头,人家就是正经少夫人,就配绫罗绸缎穿,反倒是她,随时都可能被扫地出门。 雁珠说:“要不去甄家把姑娘的嫁妆要回来,姑娘的陪嫁,值上万两呢。” 四夫人眼睛一亮:“说得对,横竖是撕破脸皮了,他们还想霸占我姑娘的嫁妆不成?” 这一边,展怀迁随父亲过来,本是送到大院外,就要去沁和堂向祖母请安,不想这里的下人说:“大老爷可算回来了,少夫人等着给您请安呢。” 父子俩互相看了眼,就连展敬忠都忍不住想,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吗,儿媳妇这是唱得哪一出? 可云七姜就在这里,不是大嫂嫂,也不是别家的媳妇,就是他们家刚进门的新娘子,人家规规矩矩站在书房外,等候大老爷的到来。 “这屋子里没什么稀奇,不过是多些闲书。”展敬忠看着儿媳妇,便是慈眉善目,满眼的欢喜,说道,“一直忘了告诉你,除了老太太和你婶婶院里,家中任何一处,你都能随意出入,不必拘泥。园子里好些地方都空着,你若喜欢哪里,就和怀迁搬过去,如今成了家,一些小事就自己做主,不用什么事都来问我。” “是。”七姜躬身答应,“没什么事,我先退下了,请您好好休息。” 展敬忠笑道:“歇着去吧,听说你们观澜阁自己做饭吃了,若有好菜,也叫我尝尝。” 七姜客气地笑笑,往后退了几步,便大大方方地走了。 周遭侍立的丫鬟小厮们,都看傻了眼,二哥儿还在呢,少夫人这就走了?刚才公媳俩说半天,也没二公子什么事,他就跟柱子似的杵在一旁。 “父亲……” “你媳妇儿走了,还在这里做什么?” 展怀迁担心地说:“爹,您不觉得她很奇怪吗,她都不认字,来书房?” 大老爷嗔道:“这是你媳妇儿的家,她爱去哪里去哪里,你在我书房里藏金银财宝了吗,怕她给你拿走了?” 观澜阁里,听说公子已经到家,下人们便张罗晚饭,七姜还不惦记吃,先躲回房里,偷偷拿出怀逸为她写的字。 半张信纸上,硕大工整的几个字,只是简单的一句:爹娘,女儿一切都好。 七姜指着字,一个挨着一个,反反复复地念,忽听外头有人向二公子问好,赶紧收起来藏在衣襟里。 展怀迁进门后,目光迅速落在她身上,七姜已经歪着,随手把玩一块手帕。 “你去父亲的书房做什么?” “是你弟弟请我进去坐坐,我只是去给大老爷请安的。” 展怀迁满心狐疑:“这么突然,你不是不愿意向任何人请安?” 七姜把帕子盖在脸上,满不在乎地说:“可能我实在太闲了,给自己找点事儿做。”
第59章 一口梅花酒 “我去过司空府,兄长都对我说了。”展怀迁走来坐下,说道,“难为你信守承诺,不论我怎么问,你都不开口。” 然而盖着帕子的人没出声,展怀迁回头看她,人家安逸地半躺着,丝帕微微透出她的面容,但看不清神态,更猜不到在想什么。 “你胆子太大,根本不明白什么事儿,就答应替他传递。”展怀迁严肃地说,“若被甄家抓个现行,是能去衙门告你,你要上公堂挨板子吗?” 七姜还是没反应,直到映春进门说:“二公子、少夫人,晚饭摆好了,是去膳厅吃呢,还是端进来?” 她才一骨碌爬起来,轻盈地跳到映春面前:“去那屋吃,弄得这屋里都是气味不好,我可饿坏了。” 展怀迁又一次被撂下了,虽说他从没想过,将来的妻子要对他恭恭敬敬、言听计从,可夫妻之间本该互相尊敬,至少有问有答、有商有量,然而这一切都没有,人家就没把他放在眼里,仿佛他是强抢民女的土匪恶霸,彼此为敌。 “公子,您不去用饭吗?”映春折回来,高兴地说,“福宝从惜园带了梅花酒回来,只小小一盅,大夫人说给您尝尝解乏,不宜多饮。” “知道了。”展怀迁闷闷地应了声,起身往膳厅来。 今日的晚饭,有鲜蹄竹笋汤、鹅掌炖花菇、八宝鸡丁、荠菜豆腐,三菜一汤热气腾腾,自家院子里做的新鲜端上来,荠菜还是碧绿碧绿的,果然比大厨房走老远的路送到各处要强。 七姜等展怀迁来了才动筷子,她吃饭很香,虽不如那些千金小姐秀气优雅,但吃相极好,筷子只夹自己吃的,不会到处转,一口一口不急不慢。 展怀迁也渐渐有了胃口,许是从小吃大厨房的饭菜,早就吃厌了,这几日观澜阁自己做的,每样都好吃,更因为对面坐了个吃饭很香的人,对食物的虔诚,会让人心情愉悦。 张嬷嬷见两个孩子都吃得好,嘴上的笑容没下来过,为他们盛汤挑嫩笋尖,笑道:“这笋也是福宝带回来的,惜园后山的竹林出笋了,挑了最嫩的送来。” 展怀迁问:“老太太和父亲那里送了吗?” 张嬷嬷尴尬地一笑,心想这孩子怎么哪壶不开提哪壶,转身给少夫人夹菜,笑道:“这几样菜,少夫人吃着可还好?” 七姜满足地点头,食材上她就不多嘴了,只要吃进肚子里不浪费,就是吃龙肉也没什么不可以。 此时,映春端来温好的梅花酒,小小一盅,打开盖子,顿时满室梅花香,七姜都不禁抬起头,好奇地往这里看。 展怀迁见状,问道:“要不要尝尝。” 七姜摇头,继续吃她的饭。 展怀迁还是斟了一小口,将杯子送到七姜面前:“尝尝吧,我娘和梁嬷嬷酿的酒。” 这酒闻着,仿佛眼前便是红雪白梅,不腻不甜,清高冷傲,就算是烫过的,还有骨气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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