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姜好奇极了,见展怀迁喝了,就也拿起杯子,闻着香气,将温热的酒送入口中。 然而一阵梅花香后,便是烈酒入喉的灼烧,长这么大,头一回感受到肚子里肠胃的形状,酒水沿着胃肠在她的身体里勾勒出了轮廓,并很快就顺着脊骨,直冲后脑勺。 七姜喝蒙了,迷茫地看着所有人。 见孩子眼神都傻了,张嬷嬷着急地问:“辣着了是不是,快喝口汤,快吃口菜,这酒烈得很,不然大夫人也不能只给这么两口。” 展怀迁眼中,七姜被酒水辣得说不出话,眼圈也泛红,平日里霸道厉害的小丫头,一下变得很乖很老实,嬷嬷给她喂饭,她就一口口吃下去,整个儿呆呆的。 他忍不住笑了,又怕被看出来,干咳了几声掩饰笑意,接着吃饭。 这个时辰,沁和堂的晚饭都吃完了,一大桌六道热菜、四道冷菜、二品点心,一碗汤,只有老太太和侄孙女两个人吃,每回端上来撤下去,都不见盘子里有什么变化。 饭后,上官清端来茶,老太太只喝了一口,便懒懒地说:“不喝了,夜里睡不着,原就心事重,老了老了,这日子越发不如从前。” “今晚风不冷,要不陪您出去散散步,风里都是花香,可惬意了。”上官清说道,“走动走动,夜里才好眠。” 老太太盯着孩子看了看,笑道:“我们上官家的姑娘,都是美人胚子,可你娘生的不好,她嫁进来的时候,我瞧着很不顺眼,好在你骨子里是上官家的血脉,错不了。” 上官清笑道:“家人都说,清儿最像您,可清儿觉着,还不及姑祖母一分。” 老太太长长一叹:“容貌也罢了,孩子啊,你的命可不能像姑祖母,儿女不寿,丈夫也早逝,留我一人孤苦伶仃。” 上官清忙道:“您又伤心了,不论如何,还有清儿在您身边。” 老太太摸一摸她的手,说道:“你放心,姑祖母一定给你风光体面地嫁出去。” 只见朱嬷嬷进门来,她身上有伤,且受了惊吓,走路都变得缓慢蹒跚,可眼神依旧嚣张刻薄,对二人说:“老太太,听说去年布庄的款银四夫人还没给人家,他们不给咱们供料子针线,再拖下去,就该宣扬出去了。” 老太太冷笑:“她是背着我,把公中的银子投出去,败了?” 朱嬷嬷说:“八成是这样。” 上官清起身道:“姑祖母,有件事儿本不打算瞒着您,只是觉得不要紧,就不给您添烦恼。但听您和嬷嬷说这话,似乎四夫人另有什么打算,她今日来找我,说不愿大表姐的事被传出去,想求大伯父把中书令给了甄家,要我开口求您向大伯父劝说。” 老太太问:“她怎么劝你的?” 上官清应道:“说清儿等着许配何家,若是大表姐名声受辱,何家就不能要清儿了,清儿没有答应,也不敢答应,四夫人叹了口气就走了。” 老太太听了直摇头,冷笑道:“她打量你和这家里的姑娘一样蠢么,好孩子,做得不错,她算什么东西,还来威胁你。” 上官清笑道:“都是姑祖母教导得好。” 朱嬷嬷说:“还有一件事,少夫人突然开窍,今晚去大院等着给大老爷请安,不知明日又是什么花样,她可真是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老太太不屑地说:“随她去,城里已经传遍了,我们家来了个能坐地耍赖的人物,你们大老爷真是好体面,都等着看吧。” 其实今天一早,没等到展玉颜病逝消息的人们,就把话题转向了太师府的新娘子。 昨日侯爵府那场闹剧,宾客都看在眼里,展家的新媳妇了不得,竟是又哭又闹、坐地撒泼,还力大无穷,背着个人从祠堂闯到宴会厅,放眼京城,官宦贵族人家的年轻媳妇,哪一个敢这么乱来。 今早七姜被张嬷嬷训话吵醒,便是下人们听说了,私底下三三两两地议论,遭嬷嬷训斥后,才没人敢再提,一整日太平无事。 可家里是消停了,外头越传越离谱,不乏甄家人恶意散播谣言,眼下七姜还不知道,自己已经名扬京城。 喝了一口酒,就被撂倒的小娘子,正窝在美人榻上,等着浑身一阵阵的滚烫散去。 且说展怀迁饭后去书房处理公文,此刻过来,要找二舅母曾送他的一套羊毫,见七姜蜷缩着一动不动,走近了问:“不舒服?胃疼?” 七姜摇了摇头,一脸的辛苦。 展怀迁伸手抚摸她的额头,七姜猛地一惊,翻身坐起来,可身上发沉,起猛了只觉得天旋地转。 “看来你不能喝酒,是我不好,那么烈的酒。”展怀迁说,“别害怕,缓一缓就过去了,还好只喝了一小口,一会儿让厨房煮醒酒汤,吃下去就舒坦了。” 七姜没说话,笨拙地站起来,径直往外间走,要自己倒茶喝。 展怀迁跟来,拿过茶壶,斟茶递给她:“慢些喝。” “谢谢。”七姜轻轻应了声,捧着茶杯缓缓饮下。 待她放下茶杯,展怀迁说:“给玉颜传递字条的事,我并不怪你,如今知道缘故,更不能怪你了。但往后,你不能这么冲动,这不是你能帮忙做的事,至少,你和我商量一下。” 他说着,抬头看七姜,心头一颤,忍不住笑道:“别这样子看我,难道我在诓你吗,何世恒都告诉我了,真的,他告诉我了。” 七姜一脸淡漠:“我说了,没给你妹妹递过东西。” 展怀迁哭笑不得:“行,你没有传递,那你想不想听听字条背后的故事?” 七姜不为所动,她就觉得,展怀迁要骗她承认这件事,在与何世恒三面对质前,死也不搭理他。 心里盘算着,脑袋又晕乎乎,一时没留神脚下,不慎踩着地毯被绊倒,身子一软就要摔下去时,忽然被有力的胳膊抱住了。 “小心些,你真的醉了?”展怀迁稳稳地抱住了七姜,带着好笑的口吻说,“原来你也有不能的事?”
第60章 不要哭 七姜不愿被展怀迁抱着,但也明白人家没坏心,站稳后只是轻轻推开了他的手,慢吞吞地走回卧房,继续窝在美人榻上。 “让她们来伺候你洗漱,早些睡吧。” “也好……” 展怀迁又走近些,说:“若是哪里不适,早些说出来,千万不要忍着。” 七姜点了点头,她没有什么疼痛难受的,就是那一口酒还在身体里没散去,酒劲散了,自然就好了。 展怀迁不再打扰她,出去后不久,丫鬟们就来了。 照七姜的脾气,早该爬上床蒙头大睡,可她还穿着白天的衣裳,脸上抹着胭脂,要是就这么躺下,丫鬟们必定会背后笑话她粗鲁不讲究。 她是无所谓被说什么,可如今丢的是张嬷嬷的脸,她们会说张嬷嬷没管教好,甚至为难她,七姜不忍心。 她已经有了在乎的人,不能像刚来的时候,那么不管不顾横冲直撞,一些些小事,她还是愿意忍的。 并且,这饭来张口衣来伸手的日子,怎么会不舒服呢,每天有人伺候着所有的事,譬如那些华丽的衣衫她根本就不会穿,有嬷嬷和丫鬟们围着拾掇,也免去了她的尴尬。 张嬷嬷说,在府里二十多年,已经没法儿回家和丈夫儿子们一起过,七姜也害怕,怕两年后不能再过回原来的日子,怕她会有一天变得,再也不能吃苦。 洗漱罢,躺在床上,七姜伸出双手,离家以后,不用挑水劈柴捡牛粪,不用抡锄头挥镰刀上山挖野菜,每日香喷喷的膏子滋润着,喝杯茶都有人送到手边,才不到一个月,十指已经变得柔嫩起来,好像还白了不少,指甲盖也长得齐整饱满了。 “我还能回得去吗?”七姜喃喃一语,翻身裹上被子。 身下厚厚的被褥软而不塌,怎么睡都舒坦,家里的炕头比这床硬实多了,可娘还是说垫太多褥子小孩子会睡坏了腰,明明就是家里没有钱,舍不得用棉花做多的褥子,每年就那么些棉花,不省下来做棉袄,冬天怎么出去干活。 可是,烧火的炕头很暖和,娘的怀抱比这被褥更舒服,嫂嫂会省下布料给她做新鞋,哥哥会把他生辰那天的鸡蛋,偷偷喂给自己吃,还有爹…… 这里神仙一样的日子,可她是孤零零的,嬷嬷映春虽好些,还是每天都有合不来的事,一听张嬷嬷叹气,七姜心里就很难过。 其实,早就连遛狗都厌倦了,每天睁开眼,都想不到能做些什么,让自己一天能过得开心些,反而总是些乱七八糟的事,吵架、争执,甚至大打出手,也只能安慰自己,好歹把漫长的一天打发了。 也许有酒气作祟,七姜想着想着,忍不住就哭了。 夜渐深,展怀迁回到卧房,如往日一样,将矮几搬进来挡在中间。 然而今天,只喝了一口酒的人儿,仿佛就醉疯了,四仰八叉地睡在中间,被子也被踢到角落里,他赶紧放下矮几,上来为七姜盖被子。 睡着的人,也知道冷,裹了被子就滚到一旁,展怀迁正叹气,只看见眼泪从七姜面上滑落,枕头也湿了一片。 他伸手摸了摸,泪水早就凉了,连带她的脸颊,也是冰冷的:“怎么又哭了,又做噩梦?” 展怀迁心里嘀咕着,转身取来丝帕,小心翼翼地为七姜擦拭。 可是这一次,七姜在梦里意识到了有人摸她的脸,猛地睁开眼,不等看清是谁在床边,就腾起身子,用尽力气把面前的人推开。 展怀迁毫无防备,仰面跌倒时才醒过神,一个翻身在地上打了个滚,才所幸没磕着脑袋。 他站起来,瞪着床上的人,而七姜已经用被子裹紧她自己,并没有盛气凌人的霸道凶悍,反而是令人心疼的惊恐。 “我见你哭了,想为你擦眼泪,吓到你了,对不住。”见到七姜如此害怕,展怀迁心就更软了,“别怕,方才你睡在中间了,还没盖被子,我……” 七姜已经清醒了,什么话也没说,挪动回她的位置,安安静静地躺下。 展怀迁无奈,再将矮几搬过来,可放下后就说:“不如我们还是分房睡吧,这样你能安心些。” 七姜偷偷地抹了眼泪,没有应答。 展怀迁便吹灭了屋里的蜡烛,躺下后长长地舒了口气,说道:“打仗的时候,光想着如何取胜,每天就只想这一件事,虽然行军赶路、风餐露宿十分的辛苦,但回家来,就再也不能那么简单地活着,我这几天,真是累坏了。” 七姜说:“那也不能总打仗,吃苦受难的还是我们老百姓。” 展怀迁道:“说的是,太平盛世下,百姓才能安居乐业。” 静了片刻,七姜听见展怀迁起身的动静,不知是要去喝茶,还是做别的事,片刻后才回来,却是轻声道:“我去看看门外有没有人,想告诉你,表哥给的字条,不仅仅是救玉颜,我今日才得知,他们多年前就已情投意合。只因我爹娘分离,司空府虽不曾迁怒父亲,到底也不愿再与展家联姻,那时候外祖家的兄弟姐妹尚未婚配,表哥作为嫡长孙,他实在不敢开口,就想着先考功名,做个好儿孙。”
言情小说网:www.bgnovel.com免费全本完结小说在线阅读!记得收藏并分享哦!
388 首页 上一页 34 35 36 37 38 39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