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嬷嬷、映春,把大小姐送回去。”七姜走上前,吩咐道,“送回去好好暖着,用汤婆子捂她的脚心。” 少夫人都开口了,张嬷嬷和映春只能硬着头皮上来,不搀扶不知道,一摸孩子就剩一把骨头,心疼坏了,再不顾虑什么,和映春搀扶起大姑娘,就往卧房送。 “老太太还没问话呢,这叫什么规矩,少夫人,您在观澜阁怎么着都成,这儿是秀景苑,是您四叔房里,可轮不到您发号施令。”朱嬷嬷仗着老太太就在身后坐着,上前呛道,“您是家里没有祖母,不懂得如何尊敬长辈吗?” 七姜冷笑:“我家不仅有祖母,还是最最慈爱的祖母,儿孙若是病了,祖母必定喂药送饭亲自照顾,我真没见识过,孙女都要病死了,还让她出来磕头请安的祖母。” 朱嬷嬷嗤笑道:“亲家老太太什么身份,您也好意思拿来比我们老太太。” 七姜绕过朱嬷嬷,打量了一番上官氏,问道:“老太太是缺胳膊少腿吗,还是比别家祖母多长两只眼睛,又或是六个指头?朱嬷嬷,你也太不把老太太放在眼里了,怎么能胡说呢?” “老太太,您听听,您听听……”朱嬷嬷转身搬救兵,煽风点火道,“如今我们家,到处被人笑话,少夫人还不知收敛,竟敢拿您来寻开心。” 上官清在边上劝道:“二嫂嫂,不论如何,这里是四叔父房里,您就少说几句吧。” 七姜白她一眼:“既然是四老爷房里,那不如派个人下去问问,他乐不乐意亲生女儿快病死了,还要到这冰冷的屋子来磕头请安,要不上官姑娘,你下去问问?” 上官清羞愤难当:“二嫂嫂,我好言相劝,你怎么总是咄咄逼人。” 七姜说:“真有意思,不去呵斥老刁奴闭嘴,来叫我这个少夫人少说几句,你觉得自己很有道理吗?” “都闭嘴!”老太太冷声呵斥,瞥了眼七姜后,将目光扫过大孙媳妇,问,“子淑,你婆婆呢?” 子淑上前道:“母亲烧香还愿去了,一会儿就回来。” 老太太问:“怎么不带上你?” 子淑尴尬地说:“因、因为大妹妹眼下离不开人……” 老太太问:“你婆婆一个月要烧多少回香,你们都在哪家买的纸钱香火?” 子淑紧张地微微颤抖:“都是雁珠为母亲张罗,孙儿实在不知道。” 七姜缓缓退到一旁,不和她相关的事,她自然不用多嘴,看得出来,老太太绝不是那么好心来探望孙女,她应该是来等儿媳妇的。 远处闺房,隐约传来玉颜的咳嗽声,七姜便道:“老太太,若没什么事,我去照顾大小姐了。” 老太太今日懒得理会七姜,没有应答,七姜也不愿意干等她开口,转身就走了。 朱嬷嬷立时火上浇油,挑唆道:“您真不管,她就该爬到您头上……” 上官清开口道:“朱嬷嬷,今日不是说这件事的,先忍一忍吧。” 朱嬷嬷讪讪一笑,便冲大孙媳妇没好气地说:“少夫人,老太太坐半天了,这屋子还这么冷,您就不知道派人烧火,哪怕端一盆炭来呢?” 子淑紧张地应下,亲自出来找人,可下人却告诉她,秀景苑的炭早就烧完了,只能等下人用柴火去把屋子烧热。 子淑莫名地问:“不是每年都有结余,今年冬天并没有格外寒冷,怎么会烧完了?” 下人轻声道:“这就要问夫人了,上回王家来人坐半天,人一走,夫人就把咱们库房的炭送了一半出去。”
第64章 你不怪我,也不生气? 就在子淑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四夫人回来了。 才进外院角门,就听说婆婆到了秀景苑,估摸着不能是好事,又听儿媳妇说没有炭给老太太取暖,怒道:“你是死人呐,不能请老太太去暖和的屋子,回头再收拾你。” 这边才凶完,立刻满脸堆笑地进门见婆婆,婆媳俩说了几句不痛不痒的话,老太太就吩咐:“子淑,领你妹妹下去吧。” 玉颂在一旁,早就僵得不知所措,可今天没有害怕得发抖出岔子,也许是因为大姐姐回来了,可她心里觉着,更多的,是因为二嫂嫂在这里。 姑嫂俩退下,来到玉颜的闺房,不想上官清也跟了过来,可她没能如愿进门,张嬷嬷刚好迎出来,将她拦下说:“大小姐才刚又吐了,屋里气味难闻,清姑娘这边坐,日头暖洋洋的,让小丫头给您沏壶茶。” 上官清忍耐下,隔着门道:“辛苦嫂嫂们了,有什么事请随时叫我,我就在外头坐着。” 屋里,姑嫂姐妹四人听见这话,互相看了眼,都不理睬。 子淑为玉颜将枕头垫高一些,把掺了冰片薄荷草的香囊递给她,担心地说:“老太太一走,母亲又该生气了,真希望你哥哥能早些回来。” 玉颜问:“嫂嫂,家里是出了什么事吗?” 子淑叹气:“自从母亲当家主事,她就开始拿公中的款银去外头放贷,确实挣回不少利钱,早几年还打算给你哥哥买私宅,后来因为我怀不上孩子,母亲就另有打算,但这些年放贷的事不曾断过。于是我猜,这两年边境打仗,又逢各地旱灾洪水,年景实在不如意,不知是放出去的贷一时半刻收不回来,还是有人卷款跑了,母亲手头已经没了现银,才会亏着外头的账,让人家讨上门来。” 玉颜咳嗽了几声,气道:“当年我出嫁,嫁妆都是大伯父置办的,哥哥和嫂嫂都给我一对金镯子,我娘只给添了几床棉被。大伯父不计较,她就真好意思,我实在无地自容。” 子淑苦笑:“妹妹风光大嫁,可转过身,她却日日挖苦我的陪嫁太寒酸,再怎么寒酸,也是我爹娘用心置办的,总比几床棉被强。” 七姜在一旁坐着,一个当娘的,混到儿媳妇和亲闺女一起数落自己,那是得多糟糕,别人家都是小姑子帮着婆婆对付儿媳妇,这家倒好,孩子们亲兄热弟,就上头几个长辈作妖,她们到底图什么? “弟妹,我虽懦弱些,可好歹比你早进门。”子淑看向七姜,温柔地说,“往后你还是忍耐些,不必事事处处都与她们顶着来,那清姑娘是最得老太太心的,你总人前人后地让她下不来台,她记恨你,回头煽风点火地撺掇老太太治你,实在不值当。” 玉颂也轻声道:“二嫂嫂,听说那天在大厨房,要不是二哥哥赶回来,您就要挨打了。” 七姜说:“他们有本事就打死我,不然打我一下,我必定打还十下,还有你们,明知道上官清阴阳怪气的,为什么要让着她忍着她,她都不是这家里的人。再有,为什么你总想着和不讲道理的人讲道理呢,哎,只怪我们出身不同,在我们边境,老百姓也是兵,外来的入侵没道理可讲,见一个杀一个,来两个杀一双,杀完烧成灰,不留一点痕迹。” 姑嫂三人,呆呆地看着七姜,七姜站起来,一本正经地对她们说:“你们讲道理,处处忍让,让跪下就跪下、让磕头就磕头,结果你们的日子好过了吗,只怕是一天都没有。大嫂嫂,你是好心,怕我眼下厉害将来吃亏,可你每天都在吃亏,说这话,您又能帮我什么?” 这一边,四夫人房里,老太太冷冷地看着跪在地上的儿媳妇,说道:“老实交代,亏了多少银子,别真等外头一家家上门要债,闹得满城皆知。到时候他顺水推舟,把你的当家大权收回来,现成的儿媳妇等着接手,那小贱人当了家,还能有你们母子的好,就等着被扫地出门吧。” 四夫人哆嗦着说:“府里入春花销的三千两,那头的人跑了,还、还有之前投的两千两,要下半年才能收回来,正月里给您的二百两利钱,就是、就是这里头的……” 老太太冷笑:“可三千两的事,我并不知道。” 四夫人慌张地说:“是媳妇猪油蒙了心,那头说三个月三成利,我、我就想,三个月而已,哪怕收不到利钱,也不会亏了本钱……” 老太太大怒:“混账,你是穷疯了吗,现下连报官都不成,白白损了三千两银子,上下一百多口人要吃饭要发月钱,你去哪里弄银子?” 四夫人委屈地说:“媳妇可是把体己全垫上了,侄媳妇还去大厨房闹,非要单过,眼瞅着这个月过去,下个月她又该来要钱,原本采买那头还能先赊着,再迟几天的。” 老太太冷笑:“你当了十来年的家,到头来就这点本事,不应该啊,是你在这儿跟我哭穷装傻,还是我太高估了你。” 四夫人说:“媳妇到手的,只是府里每一季花销的钱,都是眼睁睁要花出去的,就是有通天的本事,也变不出更多了。旁人不知道,您是最清楚的,这家里大宗的田地、商铺、庄园、宅子,全都在大老爷自己手里攥着,媳妇还能去他房里抢吗?” 老太太神情阴鸷,恨道:“未必在他手里,恐怕还在他媳妇手里,不然他那么忙,哪有功夫打理这些,每年收账放租交税银,总得有个人替他操心,既然家里找不出这么个人,那就全在那女人手里了。” “果然都在大嫂嫂手里?” “横竖不在我这个老娘手里,所以……”老太太摸了摸儿媳妇的脑袋,说道,“我们婆媳是一样苦命的人,我这个婆婆还在一天,总该护着你,你把眼下亏的账算清楚,我先替你填了。” “娘,真的?” “可你也要替我办事,倘若你办不好,或是转手卖了我。”老太太阴沉沉地笑道,“会是什么下场,你心里明白。” 四夫人挂着泪,迷茫地问:“母亲要我做什么?” 老太太说:“还记不记得,怀逸是怎么来的?” 四夫人眼神一颤,紧张地问:“娘,您是说……” 一盏茶的功夫后,老太太要回去了,上官清跟出来,故作委屈道:“清儿什么都没听见,她们防着我,姑祖母,是清儿没用。” 老太太朝孙女闺房那头看了眼,不屑地说:“随她们去吧,一个个就这命了,可你还有更好的前程呢,走吧孩子。” 四夫人送到院门外,婆婆走远后,才松了口气,方才哭得要死要活的神情,立刻就消失了,抹了把眼泪,对身旁的雁珠道:“有个爱算计儿子的老婆婆,我还怕什么,外头的账有人填了,我还得想法儿,把玉颜的嫁妆要回来。” 这日直到七姜回观澜阁,大半天也没见家里有什么动静,大少夫人和二姑娘都没被四夫人折腾,张嬷嬷派人再三打探,秀景苑里的确风平浪静。 虽然有些奇怪,可不挨罚总是好事,七姜还省得费力去吵架乃至动手,下午吃点心时,她忽然醒过味,问嬷嬷:“我为什么要护着她们,我和她们很熟吗,请个护院还得给工钱吧。” 映春笑着说:“还不是您心地善良,见不得好人受欺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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