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应了一声好,十来个侍女婆子陪着她站在此处,苏莹娘带人进了院子。 苏绾绾望着亭外葱茏的松柏发怔,不一会儿,淅淅沥沥下起雨来。 这雨很快成了骤雨,苏绾绾正回忆苏莹娘有没有带伞,她就出来了。 她的面色很复杂,半晌后道:“倒是个苦命人,罢了。” 苏绾绾略微惊讶。 苏莹娘道:“无论多好的郎君,成婚后都见异思迁,这世上竟没有一个一心一意之人。” 苏绾绾深以为然,安慰了苏莹娘几句。 苏莹娘道:“瞧我,光顾着伤心,扶枝可饿了?” 苏绾绾正想转移苏莹娘的心思,笑道:“正有些饿了,大姊想吃些什么?我们一同去吃。” 苏莹娘道:“月锦楼就在附近,我记得里头的玉锦糕是你爱吃的,我们去月锦楼吧。” 苏绾绾应好,侍女们撑着伞,搀扶她们上轿子。 两人去了月锦楼的雅间,用完午膳,春雨仍然缠绵未歇。 尚书省左仆射崔宏舟从月锦楼出来,望着这雨,叹道:“这样大的雨,还有那么多百姓去金鸟寺。” 月锦楼就在金鸟寺山脚下,隔着雨雾,可见人流不绝,许多百姓往山上而去。 随从笑道:“郎君有所不知,今日郁翰林携妹拜访金鸟寺主持,说是要求什么平安符。主持为接待郁翰林,便要封山。如今,大约是郁翰林说了情,主持又将封山之令解了。这些百姓步行至此,区区春雨,又怎能让他们折返?” “原来如此。”崔宏舟道。 他并不将此事放在心上,抬头一看,却见月锦楼的屋檐下,一个侍女撑着伞,搀扶苏绾绾上轿子。 崔宏舟目光定住,慢慢走上去。 随从一愣,前几日郎君不是说,既然苏太保不愿嫁女,便算了吗? 他错愕了一会儿,匆忙撑开伞,赶上崔宏舟的背影。 苏绾绾正要上轿,听见崔宏舟道:“小娘子今日是来上香?天公真是不作美。” 苏莹娘挡在苏绾绾面前,拒绝崔宏舟的搭讪,说要回家。 他笑道:“也好。只是你们怎不用马车?我正好有一辆马车,先借予你们吧。” 苏莹娘拒绝,崔宏舟却一心想要施恩,一时不愿放她们离开。 细雨迷濛,郁四娘扯着郁行安的袖子道:“阿兄,你看,那是不是苏三娘?” 郁行安正站在金鸟寺山脚的最后一级台阶上,闻言,顺着郁四娘所指的方向看去。 春雨淅淅沥沥,苏绾绾身边站着几人,一个侍女在给她撑伞,跟前一个郎君在说话。 她立得笔直,宛若雨中的青松翠竹,显得尤为瞩目。 她大约是说了什么,崔宏舟朝她伸出手,苏莹娘立刻像护小鸡仔一般,将她护在身后。 “是苏三娘。”郁行安凝望那里。 郁四娘小声嘟囔了几句,摇了摇郁行安的衣袖,说道: “阿兄,你帮帮她吧。那郎君我认得,不就是尚书省崔仆射吗?他行事这样霸道,岂不于苏三娘名声有碍?上回我在家中,看见堂姊只是多跟张大郎说了几回话,就传出许多风言风语。我离开河西道时,堂姊还在哭呢。” 郁行安想说阆都曾有女帝登基,风气大变,河西道离得太远,受到的影响不深。 但他的目光遥遥落在苏绾绾身上,发现她在皱眉。 郁行安定了一会儿,叫来一个随从。 “二郎有何事吩咐?”随从道。 “去将崔仆射请过来。”郁行安道,“就说我有事与他相商。”
第6章 文章 郁四娘的手心本攥着郁行安的衣袖,此时忍不住松了松。 她没有想到,郁行安竟真的会答应。 他们本是一母同胞的兄妹,自小一处长大。后来父母在土石流中去世,郁行安去了白鹭书院求学,她则被养在大伯父膝下。 几年过去,郁行安来阆都,应她的要求,将她也一起带来,可是……她以为阿兄不会做这样的事。 正思绪万千之间,崔宏舟已被请过来了,他拱手笑道:“竟不知郁翰林在此,不知郁翰林有何事相商?” 郁行安回礼,也不提苏绾绾,只是平淡地提了几件朝堂之事——倒像果真有事商量似的。 郁四娘不可思议,转头看见苏绾绾在望自己,便对她露出一个笑容。 苏绾绾朝这边点头致意,似是要过来,郁四娘连忙摆了摆手。 苏绾绾在原地立了片刻,被侍女扶上轿子。 “这崔仆射真是不知轻重!”苏莹娘上了轿子,仍在生气,“是施恩,又不是结仇,怎还有动手动脚的!” “听说崔仆射出身不太好,不知世家大族的规矩。”钱嬷嬷忍不住道。 苏绾绾抬眸,略带好奇地看过去。 苏莹娘瞪向钱嬷嬷:“三娘还未出阁,不可在她面前提这些肮脏事。” “是,是。”钱嬷嬷不再多说。 苏绾绾却已经思量起来。 很多外头的事情,二兄都不曾对她细说。她只知道,崔仆射出自西南道的大族崔家,因为三次救驾有功,被圣人倚重。 但他手握重权之后,行事却逐渐放肆。不知圣人是太信任他,还是顾忌崔家的兵马,始终未曾发作。 那么,钱嬷嬷所说的“崔仆射出身不太好”,大约是他的生母地位卑微吧? 苏莹娘不知道苏绾绾已经随随便便猜到了真相,她叹道:“还好郁翰林正巧有事,将崔仆射叫走,否则不知要纠缠到什么时候。” “也许不是真的有事相商。”苏绾绾道,“应该是郁四娘在帮我们。” “郁四娘?” “正是。”苏绾绾道,“方才她看见我们了,冲我们笑,又让我们不要过去。她之前摇着郁翰林的袖子,像是有事求他。” “原来如此。”苏莹娘对苏绾绾的判断全盘接受,“虽说如此,郁翰林也是热心之人。扶枝,到家以后,你便遣人挑几件适当的礼物,送去郁府吧。” 郁家的根基在河西道,但在阆都也有宅邸。 苏绾绾应好,在心中回忆着郁行安和郁四娘,最终决定送几样笔墨纸砚,再添几个阆都时兴的小玩意儿。 雨慢慢停了,天际绽出一道彩色的虹。一行人到了苏家,苏敬禾也已回来了。 苏敬禾道:“真是奇了,大姊,你之前不是说,吴仁道想对你动手么?他今日又上门来访,一副温柔小意的模样——我没让他进来。” 苏莹娘坐在听竹轩的榻上,一边帮苏绾绾检查是否淋到了雨,一边道:“二弟,你做得很好。他下次再来,照旧将他赶出去。” 苏敬禾应好,犹豫片刻又说:“他多来几次,父亲大约会命你回吴家去。” 苏莹娘动了动唇,想说什么,却最终什么也没说。 她只是帮苏绾绾又整了一下帔帛,笑道:“扶枝越长越美了,爱慕你的郎君这样多。” 苏绾绾道:“阿姊也很美。” 苏莹娘和苏敬禾听了皆是笑,苏敬禾拿出两卷算经、一卷琴谱,递给苏绾绾。 “今日刚得来的,险些忘了给你。”苏敬禾道。 苏绾绾接过,将书抽出帙袋,一问才知,是宗政公得罪了崔仆射,被逼散尽家中万卷藏书。苏敬禾知道苏绾绾总念叨这三卷书,就做主买下来,给了他三千两。 苏绾绾沉默,将三卷书收好,对苏敬禾道:“多谢阿兄惦记着我,但——阿兄,这书我们不能买。” 苏敬禾愣住:“扶枝,你之前不是心心念念要这三卷书吗?” “是。”苏绾绾垂眸道,“阿兄,就当宗政家只是把书寄存在我们这里,可好?” “自然是好。”苏敬禾道,“扶枝,我明白你的意思了,那三千两我也不去找他要。” 苏绾绾对苏敬禾微笑。 苏敬禾也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 苏绾绾读了几日书,苏莹娘让人请来苏敬禾,低声道:“二弟,扶枝对那三卷书爱不释手,可她怎么不去上课?” 苏敬禾一边喝听竹轩的茶,一边笑道:“老师说已教尽了腹中学识,再也教不了扶枝,愧领束脩,已辞去了。我看扶枝闲坐无趣,特意找了父亲,父亲这才命她协理家事。大姊,你有所不知,扶枝理家理得可好了,才两个多月,不知去了多少弊病——邹管事就是她发落的。” 苏莹娘坐在榻上蹙眉,良久方道:“扶枝已经及笄,按照阿娘当年的打算,是要送她去宫中读女学的。” 苏敬禾道:“还不是冲着百里夫人去的——当年百里夫人每旬都去女学授课。如今宫中女学教的都是什么玩意儿?开蒙的东西罢了!不去也罢。” 苏莹娘沉默半日方道:“二弟,过不了几日,我便要回吴家了,扶枝的事,我鞭长莫及。但她的天赋,你也是知道的——你只让她用这份天赋来理家吗?” 苏敬禾亦是静默,许久后问:“大姊有何想法?” 苏莹娘说:“我想让你送她去百里夫人处。” 苏敬禾睁大眼睛:“百里夫人已经闭门谢客多年,如何肯见她?” “她会见的。”苏莹娘道,“她如今老了,圣人不再忌惮她。我上一回路过肖家,听见她在庭院叹息:‘我已有了春秋,满腹才华却如同这落花,碾做一地,无人继承。’” 苏敬禾迟疑了。 苏莹娘说:“二弟,送扶枝去百里夫人那里读书,是阿娘生前的心愿。” “好。”苏敬禾最终低声应道。 过了几日,苏莹娘被父亲勒令回吴家。苏绾绾起身,侍女一边服侍她洗漱,一边笑道:“小娘子,二郎一大早就来了,说今日不必理家,他要带小娘子出门。” “去何处?”苏绾绾问。 “去肖家,拜访百里夫人。”侍女回答道,“二郎说,小娘子若有什么得意之作,可一并带去。” 苏绾绾一愣。 她收拾妥当,上了马车,苏敬禾仍旧骑着一匹枣红色大马,随行在马车左右。 “二兄。”苏绾绾掀开车帘,“百里夫人闭门多年,竟愿意见客了?” 苏敬禾骑着马,笑道:“百里夫人虽闭门谢客,但她的夫君肖公可是偶尔会外出交际的。我寻了肖大郎说项,又给肖家递了拜帖,言明要携妹拜访,肖家应了。” 苏绾绾心跳略微加速,说了一声“多谢二兄”,又端坐在车厢内,拿出自己的文章。 她太明白苏敬禾的意思了。天下最有名的两个大儒,一是百里夫人,另一个就是白鹭书院的山长。 白鹭书院山长一生都没有出仕,收下郁行安之后,就不再收弟子。 而百里夫人,曾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她是高宗最为倚重的女官,曾被民间称为“女相”。 她的算学极为出众,主持过几项重要的水利工程,还曾掌管高宗诏令的施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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