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钿一听就停了脚步,脸上顿时阴沉下来,先前的好脸色荡然无存,“方先生,你不过是个幕僚,不该问的便不要多问了。” 方晏从容点头,拱手致歉,“是方某失言了。” 刘钿又才转身向前,等来到楚姜所在的阁子,门外候着的两个婢女正欲通传,便被她轻声喝住,“不要说是我,说是楚三郎。” 婢女面色为难,方晏便道:“便称有一位姓方的先生求见。” 刘钿立刻点头赞同,在婢女通传时又回身赞赏道:“楚明璋这人最是虚伪,你但凡讲些道理她就会礼待的,要是生人求见,她还真会应呢!” 方晏微笑颔首,站在她身后不言,静等着房门打开。 屋中的楚姜听到通传心中暗惊,不想方晏竟敢这么大胆来见她,却见屋中有楚郁与陆十一在,亦觉不好,正见楚郁疑惑地看向门外,“哪一位方先生?” 门外的刘钿听到声音细细辩了辩,回身低叹道:“啊,是楚六郎啊,我还以楚明璋学那些夫人逗引寒门书生呢!” 方晏眉头松弛,“殿下慎言。” “我知道,我不会胡说。”说完她便向屋中回道:“不是什么方先生,是我。” 楚姜蹙眉,不知她假称方先生,是否是因为如今方晏在梁王身边已经表明了身份,然而等她见到门口的刘钿与一个面容陌生的男子时,倒心生了疑惑。 屋中三人齐齐拜见,“见过殿下。” 刘钿神色张扬,向陆十一多张望了几眼,见到他与楚郁的袍子都在向下滴水,便猜到了几分,挥手叫他们起身。 楚姜看她目光游移,上前笑道:“殿下前来可是有事?” 她故作轻松地摆摆手,向后引出方晏,“无事,这位是方先生,我引他来见见你。” “不知这位方先生是……” 刘钿清咳一声,“是我二哥的幕僚,我看他半死不活的,想向你讨几颗药。” 阁子里,陆十一似被咳声引动,又咳了几声,楚姜便对刘钿称了声得罪,叫采采去随身的匣子取来两枚克制风寒的丸药送给陆十一服下。 方晏的视线悠悠看过去,正看到陆十一笑谢楚姜。 他脚下动了动,向下揖身,露出了发冠下束发的叠山素纱,“方某不是什么要紧的病症,娘子不必劳心。” 他一动,楚姜便觉似曾相识,一见他发冠露出的一点素纱,立时便悉知他身份。 难得地,她说话有些吞吐,“我……殿下稍等,我为这位先生探探脉。” 刘钿点头,久病成医,她自然知道楚姜是会些搭脉看病的本领的,便自顾自进到阁子里坐下,熟稔地望着楚郁,“六郎玩水去了啊?” 楚郁神情微凝,“不慎落水了,让殿下见笑了。” 她淡笑一声,看向站着的两人,她倒不担心楚姜探不出什么来,毕竟方先生瞧着便是命不久矣的样子,要是真是个病鬼,她还能多坑些楚明璋的药,是她赚了。 只是她不知道那对立站着的两人,远看着似乎疏离,一方帕子搭在那方先生的手腕上,楚姜也隔着几步伸手细听着,却在那轻薄的手帕上,有暗流涌动。 楚姜的手在锦帕上轻点了几下,他伸出的手也轻握了握拳,以示回应。 “咳咳咳。”和水服下丸药的陆十一似是被呛着了,又陆续咳了几声,楚郁上前替他拍了拍背,便见他虚弱一笑,“有劳六郎。” 楚姜回身看了一眼,“陆司直应当先去屏风后避避风才是,采采,你去……” 她话未完,便觉手下脉象突然大变,一时脉率迟滞,一时歇止无力,又一时急促有力,她蹙眉回身,看着方晏,缓缓交代完剩下的话,“去叫他们送两个炉子上来。” 陆十一温仁一笑,“九娘不必顾我,不过风寒,等几日也就好了。” 楚姜自小病痛缠身,尤其听不得别人轻忽病症,正欲劝他谨慎,身前这人却面色痛苦起来,“楚娘子,方某偶有心痛之症,不知该用些什么药?” 作者有话说: 方晏:可恶,他茶我!
第102章 定澜楼辩论 哪怕楚姜的医术并不高深,也知道眼前人这脉象诡异了,听他开口便收回手来,眼神促狭,“我不过浅显会听几声脉,说医术且谈不上,先生的心痛之症,应当请疾医仔细瞧瞧才是。” 方晏顺着她的话点头,“听说娘子您是遇上了神医,方治愈了顽疾。” “是啊。”她惋惜地转身,“不过苍天不顾,竟叫神医罹难。” 刘钿一听还以为她要搪塞,忙起身来她跟前,“神医是可惜,不过我二哥极为重视方先生,你有什么好药都拿出来,我花钱买。” 她笑着摇头,“吃药也要讲究对症下药,可不能胡乱吃的。” 方晏便一脸的赞同,却又疑问道:“方才见九娘只听那位郎君咳了几声就给他吃了药丸,就不怕吃错了药?” 楚郁闻言便蹙了眉,觉得这方先生怪里怪气。 陆十一微笑颔首道:“多谢方先生关怀,九娘心细如发,所思所行自有章法,自不会胡乱赠药。” 方晏展眉一笑,普通寡淡的面容上一双眼睛熠熠生辉,“郎君所言有理,是方某多言了。” 楚姜还当他来只是为了见自己,不过听到刘钿说梁王极其重视他,心中又有了些计较,转身走到书案前,“我倒是知道个方子,先生回去后可找个疾医瞧瞧是否对症。” 说罢便叫采采给她研墨,刘钿立刻就要跟着去看,被她挡了挡,“殿下,这是一位医者给我的密传方子,这回若不是您带着方先生来,我是决计不会给出去的。” 刘钿听到这话,被她拒绝了也无怒色,反而有些得意,“这才对,只要你听话,往后我也不会亏待了你去。” 楚姜提笔几行便收了墨,将纸张折了折便叫采采递给方晏。 方晏感激地拱了拱手,“谢九娘慷慨。” “先生客气。” 刘钿见此情形,越发觉得是自己的功劳,美滋滋地对着楚姜挑挑眉,“近几日进贡的常山真定梨我那里还余了一筐,明日送来谢你。” 说罢便带着方晏离开,等出了门却叫他把那药方给自己看,方晏笑着将方子揣进怀中,“楚娘子既说不可外传,殿下还是守着她的规矩才好,叫她知道了,怕会与殿下置气。” 她这才歇了心思,嘴上又不肯饶人,“本公主还不稀罕看呢,给她梨?我每一个上面都咬一口再给她,气死她算了。” “殿下,梨不可两分,民间常有说法,吃梨须得整齐,若是分开了吃……” 屋中的楚郁等二人出去便起身不悦道:“这什么方先生,好生个怪人,瞧着半死不活的,说话倒是阴阳怪气,说不定尽是给梁王出些阴毒主意。” 陆十一按下激动的他,好奇道:“来长安数日,倒是并不知梁王殿下还有这样一位幕僚,看八公主的意思,似乎梁王殿下对之极为重视,不知是何方神圣。” 楚姜站在窗前,暗想他的身份说出来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却足够令陆氏惊上一惊了。 就在她思想间,楼下关于“白马非马”的辩论已经分出了胜负,楚郁便懊恼地拍了拍腿,“都怪那书生,害我错过了听这一场。” 楚姜便安慰他道:“回去之后,叫三哥复述一遍,我们不就能听见了?” 他这才脸色好了些,又听下方高声报出了下一道辩题,“性善焉?性恶焉?” 陆十一闻之轻叹,“人性善恶之辩,这定澜楼的楼主倒是偏好古题得很。” 楚郁便笑了笑,“幼琰不知,这定澜楼以辩论为噱头,不知招揽了多少生意,每年春三月,都是古题再加上几道偏诡新题,且等等,这一题过了便该轮到新鲜的了。” 楚姜坐在楚郁身边,闻言笑道:“要听新鲜的,该去太学外的茶寮酒馆里听,表兄上回与我说,有些太学生读书闲得慌,连吃菜该不该喝酒、酒宴该不该奏乐都能辩上一辩,该当要比定澜楼里规规矩矩地你来我往有趣些。” 陆十一受教地点点头,楼中突然响起一阵轰然的人声,打断了几人的交谈,楚郁忙唤人来问,“已经开始了?说了什么?” “回郎君,一位钱郎君出来应了性恶论,一位孙郎君应了性善论,钱郎君上来便陈明道:‘人生饥而欲食,寒而欲暖,劳而欲息,好利而恶害。①’” 陆十一便道:“荀子的老话了,不新鲜,是说了些什么叫楼里轰动了?” “这钱郎君下一句便道:人同野兽无益,性嗜杀,故仁善,性享乐,故劳作,禽兽驯于灵囿,便称凤凰神龟,长于山野,便称恶兽,故荀子言:性恶。又驳人性非善,不过法度、礼仪束缚天性,才有性善之论。” 陆十一曾将人同兽相比,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提起湿漉漉的袍子走到朝向楼内的窗户旁,敞开听了起来。 楚郁便也随之过去,不时将辩论情形说给屋中的楚姜听。 待听完此局,三人皆有些意犹未尽。 楚郁抚掌道:“荀子言:蓬生麻中,不扶而直;白沙在涅,与之俱黑。②说起来真是法度、礼仪所规束,常说漠北粗莽、江南细腻,若一胎双生,一人居漠北,一人居江南,自然也性情不同,这例子举得恰当。” 陆十一却隐有不服,“言谈虽有过人之处,却不尽详细,孟子阐述恻隐之心,此乃心中内隐之情,不受法度所规束,人见灾祸而心生恻隐,是人心之善,钱郎君却又要说此情是礼仪教养之下的情不自禁,殊不知这情一字便合性善之说了。” “不然,情亦是文明所养,何不见野兽见灾荒而不食人?” “若以野兽论,野兽生子而养之护之,难道野兽也受文明所养?” 两人越说越激动,后来竟将楚姜也扯进去。 她笑道:“古有孔夫子自认不如两小儿,今时六哥与陆司直怎么还要旁人决断?” 辩论的两人脸上俱是一赧,对视一眼俱大笑起来。 楼下又呈上了一道新辩题,楚郁站得累了,袍子又还湿着,便回来坐下,正好他的小厮送来了两身干净衣裳,楚姜一见,便称去寻楚晔,好叫他们换了衣裳。 她在廊子上刚走了几步,楼下中庭上已经站了两个书生,正在彼此问候。 楼中伙计高声报道:“颍州吴郎应题:日月之远,永不可及。荆州沈郎应题:日月之远,人可及之。” 她不禁笑了笑,驻足听了起来,“这题出得有意思。” 然她不知,在楼中另一间阁子里,顾氏几人在听到辩题之时顿时神色大变,对视之间望见彼此眼神,俱是惊骇。 楼下却已经开始了激辩,那吴郎道:“日月之照临,拂天下万物,天涯不过共一轮,而如烛火立身前,所照只一人一衣,立一丈之外,所照三五,一仞之外,所照数十,而其光若明似日月光芒,于千里之外可照州郡万民。而今天下,极北至瀚海,极东极南至汪洋,极西见昆仑,未见车马脚步越此天下,而见日月照拂远不止四极,可知人力绝不能抵日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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