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忍心女儿面露愧疚,伸手抚平她的眉头,“你的弱症,尚未好全了,如今神医已去,未免那方晏手上留着什么秘方,你且下手注意些轻重,在你病好之前留他一命。” 楚姜怔然失笑,知道自己之前那番话逼得急了,叫父亲以为自己要做出多么残虐的事。 殊不知楚崧已经将她与前朝李司马那位打残丈夫的女儿相比了,如今是提前将最糟糕的结果给设想了出来。 看到女儿笑起来,他也跟着展眉,又谓叹道:“明璋,你要的自在,即便有为父铺路,也会很难啊!” “父亲,不会很难的。”她轻轻笑着,看向窗外的渭水,河水润湿两岸青草,有娟娟戏蝶,翩翩轻燕,那般自在,仿佛除了时节的衰退,再无任何外物能干扰他们。 “父亲,今日我在殿下面前说的那番话,您以为如何?” 楚崧明白她的意思,有意谦虚,“为父亦不如也。” “必不如父亲,我是父亲教出来的。” “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那女儿比之长安诸儿郎如何?他们是否也能献出此策?” 楚崧至此时已经明白了她“不是很难”的意思,明白她今日绝非只是想在太子面前出一回风头,顿时眼神有些复杂,又有些难言的骄傲。 看着她期待的眼神,他望向车前骑马的儿子,毫不吝啬地拿他出来作比,“端看今日你兄长,他比长安诸子,已是佼佼,今日他不言,或是心有计较,却不敢大胆说出来,或是真的心无计策,若要比较,今日你更胜一筹。” 楚姜笑起来,搀上父亲的手,“那女儿可否在东宫众多谋士中获得一席之地呢?” 楚崧又看了一眼儿子,正见他关切地望来,对他一笑,“有今日你所献之策,不必为父为你多提,若遇难题,殿下也会先想到你了。” 得了父亲的认同,她自心底欢欣起来,靠在父亲肩头伸手,感喟 一声,“若是这般,我自少时便听父亲议政,蒙父亲教养所读的那些书,便不是枉费了。” 楚崧听了也笑叹一声,看着车外明媚,细想起这番对谈,是如何从方晏谈到了楚姜想要做个谋士的? 应是自她落下第一滴泪,便已经想好了这最后一句话,旁人或要叹多智近妖,然而这样聪慧的孩子是他的女儿,是他一手教出来的,胸中横添的,只有自豪。 翌日,御史台风闻奏事,在殿前将定澜楼中那沈郎所言说来,句句犀利,直指向齐王与陆氏、顾氏,甚至是太子身边的虞少岚与虞氏那名太子亲卫。 太子当殿便承认了陆氏族长曾有此言,却是感慨周朝得纳贤臣,众臣惊讶之后他才将楚姜所说那番话讲来,其中自有不少添减,却并不妨碍天子心悦,连赏了被御史台弹劾的几人,便连齐王,也得了一张江南春景图。 楚姜在家中刚听完此事,又值沈当前来汇报那位荆州沈郎的下落,“跟随他的人不少,以属下分辨应有四五家之多,他也察觉到了,今早他与那位吴郎君相约前去渭水畔赏春,便有几人冲出去要捉他,他竟纵身跳入河中,多人齐齐打捞,都不见踪迹,如今渭河春水湍急,若不是水性奇好之人,实难活命。” “如今下游有人守着吗?” 沈当点头,“此人或许是梁王那方派来。” 楚姜并不惊讶他这观点,魏王之死,百姓们便以为那是夺嫡之争的落幕了,殊不知,那只是夺嫡的开始,梁王即便隐忍多年,然而种种迹象,并不难看出他的野心,尤其是,方晏做了他的谋士。 想着她便站起来,取过外袍披上,“今日朝上,御史弹劾几位东宫属官心念故国,便是那日月之远所带来的了,去长生观吧,看看罪魁祸首。” 沈当依言,随着她走出几步,见她又突然折返,俯身对采采低说几句,片刻后,便见采采拿着一只小匣子走了过来。 他心中好奇是什么,却看楚姜眼中神采奕奕,似是对此行颇为期待的样子,便不好再问,一路护着她去到了长生观中。 楚姜先是拜见了观主,又才来到囚禁方晏的屋子里。 说是叫他修行,可扭送他来的人却没好好说,只说这人得罪了九娘,叫观主看守他一年,观中自然便将他囚禁在了这屋中。 楚姜站在门外,看着几扇脆弱的门窗,竟有些不敢进去,这屋子自然囚不住他,以他的本领,他随时都能离开,或是让谁替他受囚,楚姜当日便是在赌,赌他会留在这里,起码见到自己一面。 万一里面不是他,她就输了。 她在门前徘徊了几步,心生委屈,从采采手中将那小匣子拿过来,豁然推开门。 屋中只有一张草席,一张琴几,内中一人正坐在琴几前,目光流转,望着门口。 楚姜松了口气,回身将门合,“没有我的吩咐,任何人都不要进来。” 屋中那人听声笑了笑,手支在琴几上,竟先向她诉起了委屈,“九娘,这观主好生无礼,这屋中空荡至此,真叫我待上一年,我便要移情这张琴几了。” 她冷冷一哼,缓步走去他身前,越见他脸上那张面具越不高兴,伸手在他脸上用力捏了一把,直叫他颦眉张口呼她狠心。 她伸手在他脸上多摸了几下,找不出他这面具的破绽在哪儿,心中恼火更甚,“这张假脸,如斯丑陋,我该用刀子割开它,看看底下那张玉一般的面容上,有没有一丝的愧疚。” 她的手又顺着方晏的脖颈移至他胸膛,顺着心脉的方向,她以手作刃,挑拨起衣袍,“若是脸上没有,我再拿刀子刨开师兄的胸膛,看看师兄的心里,究竟有没有我。” 方晏微微起身,半跪在地上,被她俯身时倾来的香冷之气笼罩着,颈上身上被她胡乱碰触,抬眼处便是她因气愤而涨至红面色,眼中还隐有珠光。 他喉中一紧,长臂一揽,触及她的肩背,任她的外袍罩住自己,也拢住她。 不知他在手上抹了些什么,一伸手便撕下了面具,用俊美的脸哄她,轻声循循,“是我心狠,九娘,你别气坏了身子。” 楚姜抚摸着他的眉眼,眸中水光盈盈,却似笑非笑,“我怎么会气坏了自己,师兄,我多么不舍得你死啊,我都在我父亲面前坦白了你我情意,你却如此负我。” 他心头一颤,将双手送至她掌中,仰头看着她的时候,像个虔敬的香客,仿若眼前是降世的神佛。 他阖眼倾嗅着她身上的香气,谓叹道:“九娘,你我之间,不至于如此的,等我事毕,便做你的奴仆,为你砍柴,为你做个渔翁,何必非要今日便见了敌我呢!” 楚姜抱住他的颈,俯身在他头顶,一头的墨发倾泻,与他的发交缠着,她也轻叹,“师兄啊,我父亲是太子的老师,你却为魏王谋划,我怎能置之不理呢!” 二人一跪一站,都用尽了全力亲近彼此。 她环着他的颈,任他的头坠在自己腰间,环佩绶带繁复,与他的发冠泠泠相击。 方晏睁眼,眼中似燎了一团火,只是轻轻扯了扯她的袖子,便带着她一同坠在草席之上,那张琴几碍人,被他横踢着摔下草席。 楚姜落在他怀中,浅笑着伸手,将他近在咫尺的脸又勾画了一遍,语气轻飘,“等我把师兄杀了,也去寻个异人,将这张脸做成面具,等我想念师兄了,便叫人戴上,师兄,好不好。” 他斜搂住她,唇瓣翕动,含住了她在自己脸上动来动去的手,细细吻了几遍,“九娘,你舍不得杀我的,我也舍不得令你楚氏陷入溃局。” 她在他怀中失笑,翻了个身,覆在他胸膛上,左手支起脸,右手在他脸上游移,眼神兴味,像在把玩什么有趣的物件,“可我不信你了,梁王想要的,当然也是皇位,他若是得了皇位,我父亲可怎么办?我父亲是人称三百年日月方养出的楚氏麒麟,由他辅佐的,才该登上皇位。” 她说着便低下头来,伏在他肩头,唇抵在他颈上,“师兄啊,哪怕我爱你至此,我也不会容许你成为我楚氏的障碍,你是南阳王遗骨,应当为你家人报仇,我是楚氏女,应当护我家族,师兄,你我之间,如何圆满?” 她不设防的亲近叫方晏浑身都发紧起来,抱着她的双臂更是僵硬难言,这样的旖旎,却是在如此境地之下。 他喉结滚动,默念了几句清静经,复才低头吻着她发顶,“九娘,你我的圆满,只在你我之间。” 楚姜顿觉无力,他终究还是没有放弃为了梁王筹谋。 良久,二人只是相拥着,彼此无言。 楚姜望着屋顶的横梁许久,在他怀中动了动,忽然抬头轻轻啄了他的喉结一下。 似山洪忽来,他坚似铁石的双臂将她勒得更紧。 春阳透进那闭窄的窗,将草席煽动激起的半分灰尘纠缠进阳光,楚姜不知道自己的动作引来他如此大的反应,被他反身压下,抬眼便是他一双幽暗的眸子, “九娘事后又该怨我轻薄了。” 楚姜不言,微笑着用指点了点他的唇。 这一下方晏再顾不得什么矜持,将手垫在她脑后,温柔却又不容拒绝地与她唇齿相接,任彼此灼热的呼吸交缠。 而下一刻,楚姜被他含着唇,却低低笑了起来。 他这才察觉到唇齿间一股药香,知道上了她的当,却发了狠地更加抱紧她,咬着她的耳垂,吻着她的颈与肩,“是什么药,令我昏睡,令我沉眠,还是会让我变得痴傻?” 楚姜身子酥麻一片,无力地轻擂他几下,“我叫疾医特意配的,我舅舅军中对待俘虏的药,让他们手脚无力,一枚能抵三日。” 然而他亲吻的动作却越发凶狠起来,她搂着他的肩,畅意笑道:“师兄赶紧逞威风吧,再过半刻药效便该发作了。” 作者有话说: 阿啊啊啊,他们亲嘴了,写到这里我今天工作的疲惫一下子都消去了o(* ̄▽ ̄*)ブ
第107章 长生观(二)捉虫 方晏腾出一口气的空来,支起身子含笑看她,目光似野狼凶狠, 入目是她洒了满地的乌发,润湿的眼眸,红得滴血的唇瓣。 他又拱在她颈间,声音呜咽,“九娘,你好狠的心。” 楚姜大觉畅意,抚着他的肩背,丝毫不知这动作带来的危险。 顷刻间他的手便来到了她的腰间,春衫轻薄,他常年习武,不知揣摩的都是些什么武器,指腹的茧子厚重,透过春衫将她腰侧的肌肤刺得微疼,她立时便被激起一阵战栗,不觉蜷了蜷肩,却被他的手紧紧擎住,肩上一热,便是他灼热的气息。 她不可抑制地轻喘出声,云鬓散乱,面色潮红,更将他拉入无边地狱之中。 半响,那药效终于发挥了作用,楚姜只觉手脚无力,却见伏在自己身上的那人动作毫无消减之意,伸手轻推了推,却只似挠痒一般勾得他肩背僵直,一只手轻易地捉住了她,在她掌心轻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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