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内官摇摇头,“老奴倒是不知了。” 站在下首的那御林军统领窦将军,见到天子看来,便答道:“禀陛下,今日楚娘子,言是为家中幼妹买糕饼方去了,杨七郎与左八郎,俱是受她相邀,是她因听到吴厝来到御前,为她曾护着那吴厝之事向他们寻些建议,她惧怕吴厝遇刺一事,自己会被牵连上,因有些焦急。” 天子却笑了笑,“看她写给太子那信,朕还诧异她胆子大,这一看,倒是纸上称英雄。” 窦将军便又道:“李氏糕饼铺,向来都属孩童汇集之处,若是传散童谣,正是好去处,早几日城中也有童谣传唱,不过孩童念唱几句便被家中大人喝止,一直未成声势。” 随着窦将军话音落下,天子脸上的笑才收了收,叫王内官去将刘钿请来,又问御林军那位方先生的身份。 “其姓方名晏,会稽人士,先时,是梁王殿下的幕僚,二月中,在定澜楼中,他因言行得罪了楚九娘子,被楚娘子在太子殿下面前告了一状,便由两位殿下相商,将其送入了长生观里修养,第二日,长生观里发现方晏竟能伪装面貌,便报于东宫及梁王府知情,陛下当时也知其事,还将梁王殿下叫进宫中斥责了一番。” 由他一说,天子也全想了起来,却是抓住了其中两字问道:“会稽人士,怎入了梁王麾下?” 窦将军道:“梁王殿下曾往江南为谢娘娘寻医,或于那时相遇。” 不妨天子竟是冷笑一声,“江南是太子的地盘,倒叫他捡了个异士了。” 窦将军未敢出言,闻上首声音传来,“太学试舞弊一案,不必劳累我们梁王殿下了,请他回宫来,朕好好问问他这位方先生。” 这话听起来,实在有些刻薄了,窦将军正要领命出去,刘钿却已经急匆匆地跑进殿下,满面涕泪地拜倒在地,“父皇,那方先生,早便从二哥身边被要走了,被楚明璋锁在了长生观里,他行事,与二哥又能有什么干系呢?” 天子看向她身后,并未见王内官的身影,遂问道:“是从你母妃宫里过来的?” 刘钿一愣,忙回道:“女儿见到那方先生后害怕,又不敢打搅二哥跟三哥,回宫后想了许久,才去母妃那里的。” 天子便叫内监将她扶起,神情并不温和,反是严厉,“你以为,一个能伪装面貌、判若两人的异人,会被长生观困住?” 刘钿不曾猜到他会如此问,却也答得巧妙,“可是父皇,他都被关了一回,怎么还要用那张犯了事的脸去干坏事?” “这也是你母妃教你说的?” 她目光微闪,“是女儿自己想到的。” 天子也不知信没信,只是叫她整理好仪容,“有百姓说,你见到那方晏时,听到九娘刚说了个方字,就将九娘给捂晕了?” 她眼中还有泪,闻声忙解释道:“捂了不假,可没有捂晕,是她自己晕了过去。” 天子目光幽深,“那你为何捂住她?” 她被问得哑口无言,从天子冷肃的脸上,丝毫不曾见到作为一个父亲该有的慈祥与怜爱,只有怀疑。 “钿儿,在你父皇眼中,只有中宫是妻,东宫是子。”她脑中突然想起来谢昭仪所说的这句话,大感她母妃说得没有错,没有一个父亲会这样看自己的女儿,没有一个父亲会不信自己的儿子。 可她恰忘了一点,没有一个父亲愿意看见自己的一个儿子算计另一个儿子。 然而天子似乎早有预料一般,他轻声道:“阿钿,东宫之重,可固山河,你三哥难道不可怜吗?他什么都不曾做,便有桩桩似剑,直指向他来,你若是不念他,怎会在听到有孩童念唱时便动怒呢?” 她点着头,却还有不明白,“父皇,女儿不懂,二哥从来都没有对三哥有不敬,这回也绝不会……” 天子失笑,招手叫她近前,起身揩去她眼角的泪,“阿钿,你不必明白,朕的女儿,只需做个自在的帝姬就是了,不论你二哥三哥如何,你都是公主,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呢?” 她不知如何应答,心中却有一道声音在提醒她,没有谁是自由自在的,公主也不会自在,小时候她被她母妃喝止不许与楚明璋继续往来,那时候她就不自在了。 御墙之外,渠水红繁,行人不解柳风语,顾盼红花绿锦,不见瓦砾碎石坠落。 被人假冒了面容的方晏,顶着另一张假面,隐在女墙边,眼看着被梁王被御林军大理寺请走。 见他们远了,才纵步离开,径直回到铁铺。 廉申一见他,正有事情禀报,“世子,陈粲近日,已有神昏智迷之状。” 方晏厌恶地蹙了蹙眉,“假装罢了,暂且不必管他。” 廉申点头,正欲说话,戚三便兴冲冲地跑进来,“大郎,梁王被带进宫了,说是他指使你散播谣言呢!” 他早知此事,自不会急,反平静地问道:“若是我,会叫他此时被抓?” 戚三顿时便两眼放光,“是不是楚九娘,一定是她,是她抢了你的面具,叫人假扮,大郎,她真厉害。” 他轻笑一声,目有缱绻,“是啊,她真厉害。” 廉申却有些紧张,“这是否,会影响我们的计划?” 方晏一面向外走去,一面道:“廉叔,我们的目的不是为了扳倒东宫,如今事态已如你我所愿,再掺进周朝皇储之争中,周朝天子不是陈粲那般昏君,叫他知晓了可不好,况且九娘也不会放过我的,我的命,不及她家族重要。” 廉申一时语凝,望着他走出去,问道:“不过刚回来,又要去何处?” “大理寺中。” 戚三一听忙也跟上,“去完大理寺,大郎可要去见楚九娘吗?” “不去。” “为何不去?我倒是怪想她的。” “她且不在眼前,你不必总说她好话。” “大郎这话说得好笑……” 二人来到大理寺时,日已昏黑,大理寺牢狱中只有值守的衙役在看着监牢。 韩博士因是官身,又是地方望族出身,所住监牢倒也整洁干净,连带饮食,也比其余监押之人要好上不少。 待至月上枝头,监牢外有明光洁亮,韩博士自矜文雅,身受冤屈,自入狱起,已从屈原咏到了曹植,见月光洒来,不觉又落了几滴泪。 “韩博士好文采。” 他吓得猛然回身,忽见监牢之外站了一个青年人,隐在黑暗中瞧不清面貌,却是满身的气度,又看旁近监牢竟无动静,连衙役也不见身影,不由心惊,“你是何人?” “救你之人。” 他深表怀疑,“为何救我?” 方晏在黑暗中笑了一声,颇有清越之感,出口的话却十分骇人,“因为是我将你送进来的,我要救你,也易如反掌,不信博士请看。” 韩博士看去,只见他的手探在钥匙上,不过几下,锁链便应声而落。 “逃刑可是会累及我家族,若被抓住,罪有数倍,何况如今亦并未定我的罪……” 方晏走入牢中,向他走近,“我的意思是,博士若不依我所言,我便令博士成为逃犯,博士若听了我的话,我便有计能令博士全身而退……” 作者有话说: 韩博士:你不要过来啊!
第120章 未见其人 刘峤在紫宸殿外侯了近两个时辰也未得宣召,直到二更时分,谢昭仪过来时,见到他肃立在殿门外,殿门四开,却静寂无声。 刘峤观她而来,只是静默着行了个礼,谢昭仪看向静寂的殿阁,心中微冷,向门外侍立的内监问道:“陛下可曾歇下了?” 刘峤不明她来意,却知天子极其不喜后宫过问前朝之事,对她轻摇了几下头。 她却拍了拍他的手,等着内侍进去通传。 不过片刻,王内官便笑着出来,迎道:“陛下尚在批复奏疏,并不曾歇下,娘娘请。”说话间,只是和蔼地对刘峤点了点头。 谢昭仪便也不看儿子,随着王内官进了殿中。 天子端坐在案前,听到声音头也不抬,清夜有南风来,殿阁生微凉,谢昭仪温柔地行了一礼,径直走向窗户,掩了半扇。 听到细琐动静,天子搁笔,看向她道:“这便是皇后与你所不同之处,太子自东宫不出那几日,她也一步不曾踏出宫门,而今朕不过令梁王站了几个时辰,你便匆匆来了。” 谢昭仪面生惶恐,当即拜道:“妾粗识短见,不敢与娘娘相比,唯仰赖陛下,陛下是君父,梁王若有错,陛下对他如何责罚都在情理之中,只是妾身妄念,想他卑敬数载,未敢有一言一行僭越,如今事有波澜万丈,直叫他与太子殿下兄弟二人情分渐疏,妾身愚笨,不知前朝波谲云诡,却知道梁王心性,陛下心中有疑,何苦冷落了他?” 天子从她柔美温婉的脸上,看见了一丝恳求和希冀,分明是一张极美的脸,却并未激起他分毫的怜爱之心,他怔然想起她是怎么成为自己的后嫔的,不过是前朝进言要充盈后宫,她恰是郑昭仪宫中婢女,填了那一年的后嫔人选。 后宫之中,除了皇后,其余嫔妃,皆因前朝一句“后宫空虚”而来。 谢昭仪被他漠然的眼神注视着,心中也有些不安,在这后宫之中,唯入宫年限与是否有子,算得上晋升之道,除了皇后,天子从无偏爱,她甚至以为,天子偏爱的不是哪一个人,而是不论谁在中宫之位,他都会偏爱。 这是宗法之下,最合理的一种情形。 合理,却并非必然,她掖着袖口,眼睛里逼出来一汪水意,“陛下,殿外露重,梁王的左手,如今一受寒便疼痛难耐,妾身求陛下,允他进了殿,陛下再责罚不迟。” 天子的神色这才有所松动,望向王内官,叫他将人请进来。 刘峤甫一进殿,便跪在案前道:“儿臣拜见父皇。” 天子抬手,叫他起身,“你可知,朕唤你进宫是为何事?” 他却不起,道:“童谣一事,儿臣并不知情,那位方先生,自当日言行不当之后,儿臣便已斥之不用,实不知,其为何会有此大逆不道之举。” “难道说,正如阿钿所言,只是他对太子不满,所以才要散播谣言?” “儿臣亦不敢如此作想,此人虽是江南人士,却是三年前来到长安求仕的,儿臣观他精于兵法,便将其收入府中做了个谋士,几年来他才能不过平平,只是儿臣愚笨,常受他言语推戴,倒对他十分喜爱,不论场合大小,时常携他同往,遂才有了,在定澜楼中,他对九娘言行轻薄一事,那之后儿臣便懊悔不已,对殿下要罚他入道观修心的决定也大为赞同,也是经由长生观里,才知道他在我面前,尽是伪装……” 说至此处,他恍然有悟,抬头道:“说不得,他因此记恨儿臣与殿下,此举正是他报复之举,要借此离间儿臣与殿下的兄弟情份,父皇,儿臣愿亲自领命前去缉拿此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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