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厝大惊,“那两个,一个是顾氏的女婿,一个是陆氏的女婿,难道是顾陆两族所为?” 楚姜叹了一口气,借着袖子与案几的遮挡,手又往旁边拧了几下,“是啊,弄出这案子的人,可不就是要让世人如此以为!” 吴厝知其与顾氏有亲,以为她是惋惜悲痛,跟着叹了一声,倒也不再好发什么议论。 方晏哪知她玉手纤纤,竟是毫不留情,纵他打小便受摔打,也架不住倒吸了一口气,令吴厝侧目道:“多行不义必自毙,方兄与他们有仇,当是欢欣吧!” 他牵动嘴角,“正是心中大喜过望,一时失态。” 吴厝却还好奇那童谣一事与刺杀自己的人,方晏一听眼中便放了神采,“这个方某倒是知情,吴兄大可一想,这两桩事,对谁的好处最大?” 楚姜微笑着看向他,一言不发。 他便默默移开视线,紧紧压住置在自己腰间那只手,甚至分了手指去戏弄。 对面的吴厝一脸正经,“若是好处,应是梁王得了,不过如今梁王却是实实在在被禁足在府中,世人皆以为是他妄有夺嫡之念,所以陷害东宫,如此说来,他不仅没分到好处,还惹了一身的嫌疑,可是太子并不会害我,他的近卫,我曾在客舍中见过数次,甚至还有楚娘子的书信为证……” 一声轻“嘶!”令他抬头,看到方晏眉头微蹙,他不禁道:“难道是我猜测有误?” 耳根一片绯红的楚姜轻轻揉着手指,正了正颜色才道:“吴郎猜得不错,并非梁王,却也事出梁王。” 吴厝若有所思,抬眉看到她眼中的歉意,怔了怔。 察觉到什么之后,他伸手摸了摸自己袖中那纸辟书,心情开始复杂起来。 阁中忽而寂静,吴厝应道:“楚娘子,子善明白了。” 她心头一松,吴厝却欠身为她斟了一盏茶,茶水久搁,透着清凉,泠泠声动,“若论忠君,子善不如楚娘子,论人心洞察、政风敏锐,皆不如,子善以茶代酒,敬谢楚娘子。” 她忽生感动,接过茶一饮而尽,将空旷的白瓷盏执于身前,由衷道:“今后,愿郎君只为弈客,坐看沧海起扬尘。”
第123章 互诉 楚姜目送吴厝离开酒楼时,方晏在她身后无端深叹了一声,“九娘对他,倒是真心一片。” 她不禁笑起来,回身道:“我对谁,又不曾是真心?” 初夏的日阳晃眼,她满身辉色,倒教人不敢直视,方晏轻轻牵起她的手,揉了揉先前被自己捉弄的那几根手指,“我上次被你喂了药,回去之后好几日都没什么气力,连戚三也笑话我。” 这酒楼的糕点香甜,还是个半大少年的戚三正吃得入迷,乍然被叫到名字,不服地抬起头来,抱屈道:“九娘,大郎在你面前卖惨呢,第二日他就罚我去跑腿了。” 楚姜满意地对他点点头,“戚三,幸好有你为我解惑,不然我真要被你家大郎给诓骗去了。” 方晏眸光浮动,“九娘信他做什么,他跟方祜一样的油嘴滑舌,惯会讨好卖乖的。” 她笑着抽回手来,轻推了他一把,缓步回到案前坐下,“我自小吃惯了甜的,就爱听好听的,可是师兄言行之间,无一步一言让我觉得甜蜜,该是你要同戚三学学才对。” 方晏亦步亦趋地跟在她身侧,眼神紧紧随在她唇上,听得此语,纵步至门口,将戚三面前那盏糕点往外扔去,戚三立马也跟着那糕点跑,刚到门口接住糕点就被关在了门外。 楚姜倚着几子笑道:“师兄不要以为季甫去送吴厝了,此间便能任你施为,楼下我家部曲都等着的,只等我唤上一声,立刻便能上来捉拿了你这南齐余孽去陛下面前邀功。” 他回身站在她身前,深看了一眼便跪坐在她身后,与她共一席。 他身形高大,坐下的一瞬间便挡住了灼人的阳光,尤其还微微起身将她圈住,更是投下一片阴影,尽将她笼罩住。 在模糊的光影里,她美得不似凡尘中人,令他忍不住谓叹,又仍要记得她的狠心,“九娘先时不捉拿,是没有证据,还是舍不得?” 她感受到肩上一沉,阖眼道:“第一舍不得,第二没有证据。” 真是个狠心的小娘子,他恶心一起,咬着她的颈不肯松,唇齿间泄出几句不满来,“顾氏算什么,九娘竟为了他们这般欺负我,一群与虞巽卿同恶相济的奸宄,你护他们,九娘,你竟要护他们。” 楚姜听出他语气中的委屈和恨意,而周身被他箍得愈来愈紧,像要被他揉碎一般。 他像是野兽一般啃噬着她的颈,又撩拨着她的肩,灼热的呼吸扑来她的面前,她睁眼看到他的唇盖在自己的眉睫,看着他这张陌生的假面,心中痛意一深。 她的晏师兄,竟脆弱得令她心疼。 “师兄,也只比殿下大一岁呢。” 方晏未曾理会她的呢喃,只是发泄般地亲吻着她,他知道眼前这小娘子狠心,不待哪日,就要将自己抛弃了。 可是楚姜已经心软了,紧紧搂住了他的脖子,低语道:“殿下他已经有了那么多人爱护,我偏心一下师兄,也没有人会责怪我的。” 他动作一滞,终于舍得离开她脸上了,眼中除了激烈的情意,还有惊喜。 “师兄。”楚姜抬手,抚摸着这张假面上她唯一熟悉的眼睛,“我如此自私,却又如此爱你。” 在山野药庐里,在东厨烟火中,她第一次被如此牵动心绪,成为采采口中活过来的人。 十七年前的秋天,他失去家人,她来到人间,仿佛是注定的痴缠。 她该要疼他的。 方晏仿似不敢信一般,眼中有着不明显的狂喜,又含着犹豫,启唇良久,却一言未出。 她遂轻叹一声,将他抱得更紧了些,“我的理智,遇上师兄,便都都不见踪迹了,我的晏师兄,如此敬爱先生,疼爱师弟,比诗赋里的明月还要清白,你要对顾氏跟陆氏下手,必然是他们曾做了错事,我不怪你了,师兄。” 方晏顿时便失了心防,方壸不理解他为何非要复仇,连廉申他------/依一y?华/们,也只以为杀了齐王跟虞巽卿便已经足够了。 只有楚姜说他做的事,尚有理由。 他近乎颤抖地捧着她的脸,语气低弱,“九娘,他们是做错了,徐西屏被虞舜卿杀死之前给我留了一封信,上面有着两族共谋的证据,他们早便知道虞巽卿想让虞大将军死,他们比虞巽卿更早知道齐王恨不得我父亲死在战场上,什么陆氏满门书香,顾氏老实本分,只是两座矿山而已,他们便要为了那两座矿山,去逢迎齐王的心思,他们送了个女人给齐王,传令兵带着大军被困淮左的消息回来时,他们正怂恿那个女人将本不是那日的寿辰,故意说成是那一日,若没有这一桩,哪里轮得到虞巽卿扣押传令兵?九娘,顾陆两族的恶,是河决鱼烂,是决疣溃痈,比虞巽卿更令我痛恨。” 他语近崩溃,眼中有滔天恨意,楚姜忙抱住他,轻轻拍着他的背,“师兄,我明白了,我明白了。” 她用尽全力支撑着他的身子,两人相拥着,皆是红了眼眶。 他第一次在她面前如此孤弱,只是感受着他肩臂的颤动,楚姜便不禁要去想那个才七岁的小小儿郎,要如何在失去父母弟妹之后振作起来,才能长成如今眼前这模样。 是不是常要和泪睡下,又涕泣着醒来? 她想象不到他的苦,只好仰头吻去他眼角的泪,“师兄,我没有吃过苦,以后你遇到的苦,我都为你分担。” 他激动的心绪被她抚平几分,眸中痛意渐消,“九娘,你不能反悔。” 她拢着他脸,在他唇上轻啄了一下,“我决不反悔。” 荡漾红尘里,多的是痴男怨女,多了这一对,也并不稀奇。 方晏揽她入怀,带着炽热的爱恋,却又轻若一袖和风般地,亲吻着她的发顶。 楚姜缓缓靠在他胸膛上,低喃道:“师兄,这一声跳动,是为了我吗?” 他终于展颜,拉着她的手放在自己的心口处,每跳动一下便道一句:“这一声是。” “这一声也是,这一声,这一声……” 楚姜轻笑出声,他每念一句她便数上一声,两个在外决算千里的人,在这间阁子里,似幼童启蒙时初识算术一般新鲜好奇。 天色渐昏之时,方晏仍欲送她回府,却反被她送了一程,临别时他站在车窗边,又生了些依依不舍。 倒是戚三看他们越说越缠绵,忍不住咳了一声,“大郎啊,那个,廉叔他们都在门口瞧着呢!” 楚姜闻声忍不住面上一红,看过去时,果真见铁铺门口站着几个满脸揶揄的人,其中有个中年汉子见她看来便笑道:“娘子上回来我们铺子里,让铸了一把剑,如今已经铸好了,可要取走吗?” 她这才记起来,笑道:“我不会使剑,便送于师兄吧!” 戚三忙道:“九娘,我会……” “你不会。”方晏敲了他脑袋一下,“我正该换一把剑使,九娘实在想得周到。” 楚姜却有些惭愧,觉得轻慢了他,柔声道:“想必诸位铸剑之术必然绝佳,只是当日我说得随意,倒不曾有几分心意,等我舅舅回来,我再叫他替我寻些好的给师兄。” 方晏抬眼看她,轻轻点了点头,一旁的戚三以为来了机会,凑到二人跟前去,“那这一把给我吗?” 脚上又挨了一记踢。 楚姜失笑,看向他道:“适时我也送你一柄。” 戚三顿时欢喜起来,殷勤着吹捧了好几句。 眼见月影将出,沈当提醒了一声,楚姜才命人驱车回府。 方晏遥看着街市上那伶仃一车,没注意到身后戚三一脸窃笑地跑进铺子里,等他进去时,只听到他在向众人胡诌八扯,引得赞叹连连。 “九娘说,往后我替你吃苦……” “呦,这是知道心疼人呢!” “你呀,我不怪你……哎呦,大郎你不送了!”戚三忸怩作态的声音被人一掌打断,忙不迭起身扶着人坐下,“我这是安定他们的心,廉叔之前便总怕九娘始乱终弃于你,这被骗钱骗财,都不如被骗情骗爱来得厉害,今日我一说……” 方晏冷脸看他,“你一说什么?今日的剑练了?” 廉申一脸看好戏的样子,不妨也被他点了点,“廉叔,你也一把年纪了,怎么还好奇这些事?叫叔母知晓了,还以为你心中泛了什么涟漪……” “世子,我可不曾,我……我就是逗三郎玩呢!”说着便要起身,轰着戚三向外走去,“我这就盯着他练剑去。” 他视线又移向铸剑那汉子,“远叔,上回我见您写信……” “啊!剑!还有把剑在炉子里。” “今日的账还没算……” “三郎,上回我指点你那套剑法学会了不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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